第33章 密談

第33章 密談

“嗯。左肩和右肘都比較明顯。”沈瑞不以為意,“不是你親自抽的嗎?還來問我?”

沈稚神色微冷,瞥了一眼仍在悄悄往陰影裏挪腳步,拼命縮小自己存在感的小護衛,鼻音淡淡的“嗯”了一聲。

阿蠻卻倏然打了個冷顫。汗毛高高立起。

*

習武之人五感分外敏銳,即便垂首,他也能察覺到注視着自己的目光。

阿蠻這回明顯是真緊張了。腮幫繃得圓潤微鼓,琥珀般的大眼睛睜得溜圓。一滴汗珠兒悄無聲息地順着面頰滾落下來。他卻只敢牢牢盯着地面,一動不動。

前幾日辦好了餘嬷嬷那件差使,小姐就問過他,可曾被人發現,可曾與人動手。他那時如何回的?

“一切順利,不曾交手。”

還厚着臉皮讨賞,專挑小姐方桌上的糕點撚來吃。

——不知怎的,明明是一樣的東西,可這些乖乖躺在小姐瓷碟裏的小圓糕,那滋味永遠比大廚房裏新出爐的還要好!

真是邪了門兒。

*

許是阿蠻這副被天敵盯住的小動物般的姿态太過明顯,遲鈍如沈瑞也慢慢察覺出異樣來,他蹙眉說沈稚,“你怎麽又在欺負他?!”

自家妹妹似是沒聽進去勸,一雙盯着獸奴護衛的漂亮黑瞳眨了眨,裏面不僅毫無愧色,還有幾分探究之意。

那兇夷護衛縮了一下靴子。

Advertisement

沈瑞無奈極了,指着小護衛苦口婆心地勸,“我的傻妹妹呀,哪怕不為了什麽仁愛之道……你就不知道他有多危險嗎?你可還記得,這小獸奴曾徒手毆殺了一頭金豹!別瞧他現在聽話……”

“那是看在你養他飽暖安逸的份上!不想再回獸籠裏去賭命罷了。表面上恭順馴服,你怎知他不會懷恨在心?你還在吓唬他……就不怕哪天忽然激出幾分兇狠野性來?到時候連紅袖姑姑都未必來得及救你!”

沈稚一時竟不知說什麽是好。半晌,“兄長既知他兇險,何故又要當面說破呢?”

沈瑞大手一揮,“有什麽幹系?兇夷人又聽不懂。”

這下連沈稚都沒話說了。

她從前只知自家兄長呆,可沒想到能呆到這個份兒上。

*

院中除了阿蠻笑不出來,沈稚和紅袖姑姑,包括秋兒都忍不住捂住嘴角偷樂,沈瑞不由生出幾分茫然,“咦,你們笑什麽來?我說的有什麽不對嗎?”

一只手掌拍上肩膀,沈瑞語重心長,“妹妹啊,要知道危險啊!”

拍得沈稚手中茶湯險些濺了出來。

小護衛怒目相向。

沈瑞完全沒有注意到,“哥哥苦口婆心勸你許久,這小獸奴危險,不可輕亵,你到底聽進去了沒有?所謂‘君子不立危牆之下’……”

沈稚無奈極了,“哥分析來分析去,處處教我戒備阿蠻,卻可知我這‘野性兇狠’的小侍衛,如今已聽得懂中原話了?”

——你還當面說人家。

“啊?”沈瑞難以置信,“這才幾天啊,不可能!絕對不可能。”

他狐疑的上下打量着阿蠻,“你說句官話我聽聽?”

阿蠻眼皮都不擡一下。

“你看!他聽不懂。”沈瑞長舒一口氣。

沈稚淺嘆,望向自己兄長的眼神一言難盡。說來也怪,他察痕辨跡的本事如此高明,怎麽看人時就像換了雙眼睛一般?阿蠻此時瞧他千百個不順眼,就差撲上去咬他一口了。這傻哥硬是沒瞧出,還當人家聽不懂呢!

畢竟是嫡親的哥哥,沈稚斟酌道,“阿蠻是我的人呀。按咱們南國的規矩,他是我贏的賭注獸奴,只歸我一人所有。按漠北的規矩嘛,他也向我效忠過了,從此只認一主。所以哥哥你吩咐他,阿蠻肯定不聽啊。”

沈瑞輕吸一口氣,目光在主仆二人間連連打轉,最後搖搖頭,“你莫蒙我,我又不會回回上當。中原話多難學?短短時日,他即便聽得懂簡單詞句,也未必能懂一整段話的意思。”

沈稚同情望一眼自己兄長,回頭淺笑問,“阿蠻,你聽得懂方才兄長言下之意嗎?”

沈稚語調溫和,小少年緊張的情緒倏然緩和下來。“是,小姐。”

他擡頭偷瞄她的神色,卻正撞上一雙秋水般明悉的眼眸裏。慌忙跪下,雙手交疊置于地上額頭緊緊貼服,比起答話,這姿态更像是讨饒。

沈稚唇角微勾,淺淺嘆息,“你何故這樣?兄長瞧見,又該以為我欺負你了。說說罷,剛剛兄長所言何意?”

小護衛頭都不敢擡,聲音憋得發悶,早恨不得掐死沈瑞,擠兌起他來自然不會客氣。“阿蠻不敢負小姐教導,近日讀到《孟子》,囫囵記住一句‘莫非命也,順受其正,是故知命者不立乎岩牆之下’……瑞少爺既說了‘君子不立危牆’,想必是欲勸小姐順從天地間自然而行的法則,不要逆勢而為。要戒備阿蠻粗野兇險的天性,不要放松警惕,以免傷及自身。”

沈瑞呆若木雞。

沈稚并未理會,而是上前去輕輕擡起小少年的下巴,溫柔問道,“那我該戒備你‘粗野兇蠻的天性’嗎?”

望着那雙顫動的金棕眸子,她聲音更輕,“傷,究竟是哪

兒來的?”

卻不等阿蠻回答,沈稚便站直轉身,只留給他一個背影。

“起來罷。”

阿蠻額上滲出細細的汗,恨不得接着跪。卻也只敢恭恭敬敬起身,退至一旁。

沈稚這才仿佛剛想起來一般,笑盈盈望向沈瑞,“如何?哥這會兒相信他聽得懂中原話了嗎?”

沈瑞早已瞠目結舌。結巴半晌,硬擠出一句,“這…這應該不是我們之前帶回來的那個!”

“一定換人了!這個瞧着好像白了點兒呢……”

剎時間逗得院裏笑聲一片。

沈稚也含着一抹淺淺的笑,眸光不着痕跡地在小護衛身上打了個轉兒——唔,沈瑞憨歸憨,眼光卻是毒的,好像是養白了點兒。

“秋兒,你帶人守着外面,我請哥哥進書房聊天,任何人都不許靠近。”對紅袖使了個眼色,紅袖心中凜然,點點頭下去準備不提。

*

偌大書房,擺件微微舊了,東南博古架上有一方老硯。沈稚随手擡起它,從下面抽出一張字條來,看了看,遞給沈瑞。

沈瑞狐疑地接過,“稚兒,你給我瞧這個做什麽?這不是前些日子都城中盛傳的流言嗎?什麽‘預知天命’、‘斷送王朝世家’…都是些無稽之談。哥哥我從不信這些的。”

沈稚笑了,“我也不信。但這些流言如今傳得沸沸揚揚,宮中都驚動了。現在的貴胄世家,誰不在尋這個能預知天下氣運的‘異人’?”

沈瑞一撇嘴,“我若是這位高人,一定遠遠躲開。‘絕國祚’只得罪皇親宗室,可這句‘颠覆王朝世家’就殺人誅心了!都城裏的簪纓世家、各地的貴胄藩王們,哪個能容他活着?一旦露了行跡,只怕還沒等說話,便先被殺了。”

沈稚點頭,“正是。”

“妹妹關心這個做什麽?”

“不是我關心,是恒七娘。她托哥哥打聽一點消息。”沈稚擡眉,紅袖給兩兄妹奉了茶,緩緩搖頭,示意人都清出去了,安心說話。

沈稚捧着蓋碗撥弄浮茶,漫不經心道,“太後娘娘不日即下懿旨,迎七娘入宮為後。小皇帝的‘毒’已解了,可這投毒之人不解決,随時都有可能複中。七娘央我向哥哥打聽一個人,聽聞你之前入股雅樂齋,這賬本可曾親眼瞧過?其中是否有一人,化名‘千日醉客’,似乎是個道士?”

短短幾句話,把沈瑞震得一怔一怔。

“恒國公的妹子、你的手帕交,要進宮當娘娘了?”

“聖上不是病了……是中毒?!”

“什麽賬本?什麽道士?”

“稚兒,你、你莫吓唬哥哥,不是魇着了吧?要不咱們上懷恩寺去……”

氣得沈稚把蓋碗一撂,碰出一聲脆響。“哥,你怎麽這樣憨?我随便撿個小孩兒都比你機靈幾分!”

沈瑞嘆氣,苦着臉,“你莫生氣嘛……”

沈稚氣也無用,看他無措又生出幾分悔意。慢條斯理開口,把能說的挑幾樣慢慢講了,不好說的一律推到恒國公府。末了強調一句,“所以,七娘和我懷疑,這下毒暗害皇帝之人出身川渝離火教,乃是江湖上一等一的邪術士。化名‘千日醉客’,如今就寄居在宇文丞相府上。”

“宇文丞相瘋了,收留這麽一禍害?他就不怕哪天……”

沈稚嗤笑一聲打斷他,“當然不怕,這人既是宇文丞相找來的,便一定有辦法制住他,只是你我外人尋常不得知罷了。況且,此人用處極大,哥可還記得傳言中那位能‘預知天下氣運’的異人?”

“是他?!”

沈稚點頭,“八九不離十。”

沈瑞倒吸一口涼氣,“當真是瘋了!異人雖可絕國祚,可也背負着颠覆世家之天命……宇文家族根深葉茂,分明就是本朝最大的世家啊!宇文丞相究竟是怎麽想的…”

沈稚失笑,“剛剛誰說的流言乃是無稽之談,他根本就不信來着?”

沈瑞猶自怔怔,半晌才道,“稚兒,我之前确實這樣以為。可如今想來,只怕未必。異人的第一個谶語,已經應驗了。這太平天下,恐怕要亂啊……”

他看着嬌俏如新荷初綻,一雙秋水般的眼眸好奇輕眨的妹妹,語意苦澀極了,“半月前,吏部錢尚書的三公子錢賢做生日……”

“就是那個在雅樂齋給宇文諾忙前忙後,就差沒替他打扇子的那個錢賢?”

“是他。你聽我說完啊。”

沈稚手指輕輕拄着下巴,“宇文諾都傷成那樣了,他還有閑情雅致做個小壽呢。”

沈瑞恍然,苦笑着搖頭,“我早該想到才是……錢賢席間無意說起,他月前上山靜修時偶遇了一位古怪道長。仙風道骨、談吐不凡,偏偏極好美酒。兩人相談甚歡,他便以千金酃酒做卦資,求那位道長蔔上一卦,說原不過是鬧着玩玩…”

“不曾想卻蔔出了北方兇卦。那道長已然醉了,随口便說以此卦之兇險,不日豫州必出三件極兇之事。當日錢賢也不曾在意,席間随口便提了,可是、可是……”

“可是什麽?”沈稚剎那間變了面色。

崇和七年秋,豫州!

沈瑞遲疑再三,頂不住沈稚白着小臉兒追問,偏頭啞聲道,“黃河決溢了。”

章節亂碼或者更新緩慢,請打開浏覽器訪問xingkongks下載『星空看書』,小說更新更快,可以離線閱讀,換源閱讀!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