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暫別

第53章 暫別

從瑪瑙山莊回來後不久,沈稚就尋了個由頭将沈瑞叫來汀荷院。

一進書房,沈瑞立即發覺不對,低頭急轉身就要開溜。可惜晚了一步,橘綠笑盈盈地當面将門關上,還“咔噠”一聲從外面落了銅鎖。

沈瑞搓着手掌幹笑,“妹妹這是何意啊?”

沈稚肅着面容坐在書案後的花梨椅上,半點沒有要起身迎他的意思。反而不疾不徐地飲着茶,眉梢都不擡。

沈瑞苦兮兮看了一眼旁邊側置的客椅,到底沒敢去坐。咽了咽口水,“稚兒,呃,妹妹…你有話就直說嘛!哥哥最近也沒惹啥事啊。呃,還是說前兩年欠你的銀子?我、我今年年初就與恒家老九弄了條船出海,年底定能還……”

沈稚把蓋碗一撂,“誰說這個了?我問你,前幾月你們去燕雲平叛,中間有十五日蹤跡全無……後來補的軍報我都細看了,行跡根本對不上!你實話說,當時究竟去哪兒了?”

沈瑞登時傻眼。近乎本能地去看恭敬垂首,侍立于沈稚身後的兇夷護衛。

沈稚眯起眼,“你瞧他做什麽?”

沈瑞慌忙搖搖頭,“沒!我誰也沒看。”

沈稚回頭,阿蠻眼觀鼻、鼻觀心,站得別提多規矩了。

她狐疑地瞄了他一眼,又重新望向沈瑞。随即狀似不經意地撚着白瓷盞,幽幽嘆息道,“哥哥啊,你就照實說吧。其實啊我都知曉了。”

沈瑞瞳孔微放,又向她身後望去。

沈稚猛地回頭,正瞧見阿蠻慌忙垂首。

抓了個正着。沈稚眯着眼睛,勾了勾唇角。

慢悠悠起身,從書架上取了一柄戒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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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體紅木,寸許寬,紮實厚重,看起來比普通的戒尺還稍長一些。

阿蠻在她發覺時已心知不妙。可驟然見到此物,仍是驚得脊背都繃緊幾分,瞬間呼吸都停了。他難以置信地望向沈稚,金棕的眸光顫動,磕絆求道,“小、小姐…我沒……”

“轉身。”沈稚淡淡吩咐。

兇夷護衛整個人都僵住,片刻後,确認自己沒聽錯。他閉了閉眼,乖乖從命,轉身向壁而立。

沈稚悄悄莞爾。把戒尺遞到他身前,繼續肅着聲音,“先捧着。”

阿蠻猛地松了口氣。

可憐兮兮地回頭望了她一眼,默默伸出雙手接過來。

親手捧着這個“老朋友”,那份沉甸甸的觸感很難不讓他憶起從前。登時連眼神兒都軟了幾分,帶着點乖巧的馴服,讨饒似的望着沈稚。仿佛時光瞬回到了兩年前。

“再敢當面串供?嗯?”

阿蠻慫得連連搖頭。連出聲兒辯解一句都不敢。

沈稚滿意地輕笑一聲,重新坐回花梨椅。

沈瑞看得不明就裏。因阿蠻背對着這邊,他也瞧不見兩人間的眉眼交鋒。

但這絲毫不影響他為盟友抱不平。

“稚兒,你不是當真的吧?阿蠻何等将才!給你當護衛已是屈尊了,你竟然還拿木尺打他?”

“嗯。”沈稚漫不經心點頭,“你是我哥,打你呢是不孝悌。但阿蠻是我的奴隸,心情不好我就揍他一頓,那不是天經地義嗎?”

“你敢!”沈瑞瞪圓了眼。

“這倒奇了。”沈稚不由得驚訝,“你們倆什麽時候關系這麽好了?”

她記得這兩人之前明明就互相看不順眼來着呀。阿蠻始終不怎麽待見沈瑞,沈瑞也不服氣阿蠻能拜郭将軍為師。還一直說他老人家看走了眼。

沒想到這一問,竟把沈瑞問紅了臉。他極不自然地左右望望,“咳,就在燕雲平叛時呗。也算不打不相識吧。”

“阿蠻兄弟策無遺算,深謀遠慮。近身鏖戰時更是悍勇無雙!說句武冠三軍,将士們都沒有不服氣的。總之吧,這次出兵,我們倆合作得很是愉快……”

沈稚聞言一噎,回頭審視地打量起阿蠻。沈瑞這話一出,平叛時到底誰才是真正主帥……簡直不能更明顯!偏生這憨兄長分毫沒覺出有什麽不對,還有幾分不好意思的扭捏,“說起來,阿蠻兄弟還救過我的命呢。”

沈稚倒抽一口涼氣,情不自禁的“騰”一下站起來。後怕和緊張的情緒湧上心頭,看看這個、望望那個,一顆心又慢悠悠落了回去——幸好他們都沒出事。

細汗都冒出來了。沈稚咬着牙,“那你們當時怎麽不說?”

沈瑞搔搔後腦勺,“這不是……不太好意思嘛。”

“那你呢?”她回頭看向阿蠻。

沈瑞剛要開口解圍,阿蠻低沉的聲音已傳來,“區區小事,不足挂齒。”

憋得沈瑞腦門直突突——他堂堂定國候嫡子,大好頭顱一顆,怎麽就區區“不足挂齒”了?

*

沈稚眸光在二人身上打了個轉兒,忽然笑了,“我算是瞧出來了,你們兩個果然默契得很!在這兒和我拖時間呢是吧?唔,感情好,那就更好辦了!哥,你從現在開始,就得字字句句都說實話。若有一個字同阿蠻之前給我招供的對不上,我就……狠狠揍他。”

說着話,還把戒尺拿下來,重重在阿蠻背上比劃了一下。

沈瑞登時急了,話中帶了兩分真火氣,“稚兒莫要胡鬧!阿蠻确有鴻才,我不是與你玩笑!他在軍中屢

立奇功,府內怎能容你如此輕侮!”

沈稚當然不怕他的那點虛火氣。

一雙漂亮的桃花眼彎了彎,笑起來時腮邊就浮出兩個淺淺梨渦。“哥你可說錯啦。阿蠻又不是你軍中将士。阿蠻是我的人!”

阿蠻倏然回頭望她。又立即轉回身去。

沈稚沒留神到,見沈瑞有些發急,她又輕飄飄地說,“不信你就問問他好了。是情願留在汀荷院中辦差,偶爾供我打罰出氣,還是願意随你去北境軍中,去建功立業?”

阿蠻背對着兩人站着,嘴角向上彎了彎。

沈瑞也沒留神他,聞言大喜過望。“稚兒終于肯放人了?”

他激動屬實另有緣由。當年郭将軍不止是想收阿蠻當關門弟子。福門設宴郭将軍初見阿蠻射箭時,便贊嘆他天資卓絕、頗有轅門射戟的風采。與他坐論兵道片刻,更是大喜過望。甚至不嫌棄他異族人的身份,提出想把他收做郭家養子,将來長大後更要将親甥女許給他!

是沈稚,捏着阿蠻的奴契,笑盈盈就給拒了。

“這護衛是我府上的人。您老人家若要收他做徒弟,我給他備六禮束脩,寫最隆厚的投師帖子!至于旁的,那不好意思得緊,我恐怕不能答應。”

為此事,還氣得老将軍吹了好幾次胡子。又拉不下面子找定國候說道說道——當年他拒收定國侯府的小少爺做徒弟,如今阿蠻也當不成他的養子,一邊下一回面子,公平得很。

沈瑞卻是知道,這事兒他爹全然不知情!完完全全就是沈稚自己的主意。

他當時還一片好心地去勸阿蠻,讓他去求一求沈稚,也許妹妹心軟就答應放人了。多好的機會啊!可當時那獸奴小子全然不領情,只硬邦邦怼他一句,“不想去。”

*

如今阿蠻也長大了,權衡利弊自然知道該如何取舍。

“你當真肯放人?”沈瑞追問。

“嗯。”沈稚笑着點頭,“他若要走,我肯定不攔着呀。”

他妹妹向來言出必諾,這回竟是真舍得放人了!沈瑞不由得替阿蠻高興,着急地頻頻催促道,“阿蠻?阿蠻兄弟!你倒是快快說話啊!”

阿蠻一顆心早就酥了。後面兩人說什麽,他完全沒聽進去。耳畔仍止不住地回蕩着那清甜的嗓音——“阿蠻是我的人!”

我的人……

我的……

兩年前和今天,她各說了一次。從前不覺如何,如今聽來,竟格外驚心動魄。

“阿蠻是我的人!”

他閉上眼睛,只覺得周身的氣血都沸湧奔騰,耳鼓中砰砰亂響,就連指尖也跟着酥癢發麻,隐隐顫抖起來。

藏在靴中的腳趾因過分的緊張而蜷縮起來。

身後沈瑞仍不住催促。

他站得很穩當,盡量調整局促的呼吸,不使人聽出端倪。

兇夷護衛的嗓音低啞、鄭重,“阿蠻是小姐所救,身家性命皆歸小姐所有。我發誓,願一生供小姐驅使,永不背棄。”

沈稚驀然心頭一跳。

她偏頭望去,只覺得這一刻阿蠻的背影都可愛得不得了,讓她生出一種必須要給他回應的念頭。

忍不住走過去,溫柔又安慰地在他脊背上拍了一下。“我知道的。”她輕聲說。

她拍得那一下很輕,很溫柔。

兇夷少年恍然間覺得,小姐似乎不是在拍他,而是在他怦然而跳的心上摸了一下。

那一剎那,他的心髒倏然縮緊。片刻後,又猛烈地擴張開來!

血液一股股沖擊着髒腑,激湧般流淌遍全身。行至哪裏,哪裏就生出一陣陣酸癢的、麻刺刺的感受。

阿蠻隐隐有些驚慌,他不知道自己這是怎麽了?

又覺得自己興許是瘋了,竟渴望着她再去觸摸一下他的心髒。

*

沈稚全然不知自己兇夷護衛平靜外表下的江濤駭浪。

她覺得沈瑞此時驚呆到有些發傻的樣子很好笑,拉過憨兄長按在椅子裏,“現在相信阿蠻有多聽我的話了吧?他連舍了侍衛身份去當小将軍都不肯,又怎麽會真的瞞我?我已然知道啦……”沈稚壓低聲音,“那半個月,你們越過邊境去漠北了,對不對?”

“什麽?”沈瑞大驚失色去看阿蠻,卻只能看見一個肅立的背影,“他真的……什麽都和你說了?!”

沈稚點點頭,“當然。”

沈瑞瞠目結舌。

“不過呢,為了防止你們倆合起夥來隐瞞我,我還要再聽你說一遍!當然,你不說也行,我就當他已經騙我好了。以奴欺主的話,狠罰一通也是應有之義。不如……就把他放院子裏當木把人用一天吧?阿蠻?”沈稚托着長音叫他,清甜的嗓音隐隐含笑,“罰你當我的木耙人,狠狠抽一頓,怎麽樣?”

兇夷護衛面壁背對着他們,看不清表情。“小姐有命,自當遵從。”

沈稚挑眉,笑盈盈望着自家兄長。

沈瑞驚呆了,“你這是耍無賴!”

阿蠻實在忍不住,偷偷回頭看了她一眼。自家小姐果然笑得和只小狐貍一般。漂亮的桃花眼眯起來,唇角微勾。神情得意極了。

沈瑞正苦惱地抓着頭發。

阿蠻暗暗嘆息。倘若他是定國侯爺,百年之後一定把兵權和爵位都傳給小姐,而不是沈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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