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第三十四章

柳春亭一回來就發現駱湘湘不見了,這丫頭留了個心眼,走之前給小二留了句話。

“那位姑娘叫我轉告您,她先去找人了。”

柳春亭聽了只能怪自己,怪自己沒在她身上系根繩子,還是大意了啊。

她問小二有沒有看見駱湘湘往哪兒去了,小二搖頭,說只看到她從大門走出去了。

柳春亭沒辦法了,只好請小二再去吧池青娥請來。

小二答應着去了,沒一會兒就回來了,告訴她池青娥已經歇下了。

“池姑娘讓您現在這兒住一晚,說有什麽事明天再說。”

柳春亭無奈道:“那就聽池姑娘的,小二哥你這兒還有空房嗎?”

小二笑道:“姑娘不用擔心,池姑娘囑咐說要給您開間上房,您跟我來。”

柳春亭跟着他上了樓,走到走廊頂頭邊兒,小二邊開門邊對她道:“姑娘,您看,又寬敞又清淨。”

柳春亭笑着點頭,進屋一看,的确寬敞,屋子裏擺設也好,床也看着舒适。

小二殷勤道:“姑娘要是想吃點什麽就直接吩咐,我們廚房裏整晚都有人。”

柳春亭忙道不用,又謝謝了他,這才把人打發走了。

小二一走,柳春亭就把房門一關,臉上也露出焦急來,池青娥肯定知道駱湘湘在哪兒,殷無災也在她手裏,柳春亭覺得自己現在就是她爪子下的老鼠,任她盤着玩兒,一點兒辦法都沒有。

柳春亭在屋子裏站了一會兒,忽然将桌上的燈吹熄了,人卻沒有上床,而是在椅子上坐了下來,她望着屋門,人一動不動,凝神細聽着外頭的腳步聲和人聲,過了不知多久,外頭終于是一點兒動靜都沒有了,柳春亭這才站起來,她先慢慢将房門打開一條縫兒,外頭一片黑,只有一樓還有一點亮光,大門也闩上了,一個人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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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春亭打開門下了樓,她沒有從大門出去,她方才留意過那個小二,他去找池青娥的時候就直接朝後頭走了,她猜池青娥就在福運來裏頭,就算不在,估計也離這兒不遠。

她來到廚房門口,看見裏頭還點着燈,竈臺還靠着一個人,鼾聲如雷,她輕手輕腳地走過去。

廚房後頭就是牆,不過牆上卻開着一道小門。

柳春亭沒去動那個門,直接翻上了牆。

牆後頭就是個小院兒,打理得幹幹淨淨,顯然是住了人,院子盡頭就是間屋子。

柳春亭心裏一喜。

她跳下牆落到院子裏,沒有進屋,而是直接跳上了屋頂。

因為池青娥慣常使毒,所以柳春亭格外謹慎了些,她俯瞰着院子裏的花,總有些疑心。

她伏在屋頂上,裏頭沒有什麽動靜,她掀開瓦片低頭朝下面望去。

屋子裏還點着燈,她一眼就看到了床上躺着的人,正是殷無災,閉着眼睛,像是睡着了。

他只穿着一件白色的裏衣,領口松散,露出一片胸膛,下身也只随意蓋着一條薄被。

一只手在他胸口上輕撫着,那手的主人慢慢彎下身,離他越來越近,最後整個人都倒在了他身上,乍一看,倆人像是躺在了一起,姿态親近。

那人仰起臉,果然是池青娥,她閉着眼,唇邊帶着滿足的笑意。

柳春亭越發覺得詭異,再看看人事不知的殷無災被她這般輕薄,不免有些動怒。

身下的瓦片忽然響了一聲,她忙低頭去看,才發現自己把瓦片壓碎了。

“下來吧,看了那麽半天還沒看夠啊。”底下的池青娥忽然道,她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坐起來了,正揚起頭朝上面看過來,像是早就知道她在這兒。

柳春亭咬咬牙,翻身從屋頂上下來,她沉着臉捏着拳頭,一腳踢開了屋門。

“哎呀,怎麽這麽大的火氣。”池青娥捂着嘴笑。

柳春亭冷聲道:“我要帶他走。”

池青娥扭頭看了一眼殷無災道:“可他的毒還沒解完。”

柳春亭忍氣道:“那還要多久才能解完?”

池青娥歪頭想了想:“說不準,得看我的心情。”

柳春亭冷笑一聲,打量着她道:“你是不是以為我真的不敢殺你?”

池青娥笑道:“你是不敢,過去你敢,現在你不敢。”

柳春亭看了一眼殷無災,問道:“駱湘湘在哪兒?”

池青娥答:“我殺了。”

“你!”

池青娥笑道:“怪她自己找死。”

柳春亭罵道:“你瘋了!”

池青娥面色一冷,淡淡道:“我也這麽覺得。”

她望着柳春亭忽然道:“你和你哥哥一點都不像,小時候還有些像,現在真的一點兒都不像了,他倒是有些像他。”

她目光落在殷無災臉上,柳春亭一驚:“你怕不是真的瘋了?”殷無災怎麽會像柳春橋?

“我這一年老是夢到你哥哥,他渾身是血,對着我慘叫。”池青娥道。

柳春亭諷刺道:“原來你也會良心不安。”

池青娥大笑起來:“我為什麽不安?害死他的人是駱一峰,他把人家當兄弟,人家把他當傻瓜。”

她惡狠狠道:“你哥哥做人是個糊塗蛋,做了鬼也是個糊塗鬼!死了也是活該”

柳春亭并不動怒,只對她道:“他已經死了,你再罵他也聽不見了……駱一峰早成了家,只有你一個人還活在過去,還放不下這些舊事,何必呢?”

池青娥道:“你說得雲淡風輕,你自己呢?你把李重山忘了嗎?”

柳春亭低聲道:“夜半三更的,我們為何一直提起兩個已死之人。”

池青娥笑道:“為了把他們的魂叫過來,好好清算清算前情舊賬。”

柳春亭回頭看看,門外夜霧漸深。

池青娥道:“李重山死了之後,你就收了殷無災做徒弟,把李重山贈予你哥哥的佩劍給了他,之後,你在柳家躲了十年。”

柳春亭糾正她:“并不是躲,又沒有人要追殺我,我只是……懶得再動了。”

池青娥道:“殷無災說你常在後山竹林裏教他武功。”

柳春亭無奈道:“那又怎麽樣。”

池青娥遲疑着問:“你哥哥也葬在那裏嗎?”

柳春亭搖頭:“并不在。”

池青娥怔怔不說話。

柳春亭實在是摸不着頭腦,她正在出神,忽然瞥見床下露出的一雙眼睛。

是駱湘湘,她正望着她,嘴裏塞着一塊布巾。

原來她被池青娥扔到了床底下。

柳春亭又驚又喜,原來駱湘湘沒死!再看池青娥也不由得心軟了幾分,她到底沒有真下狠手。

剛想到此,池青娥卻忽然站起身,彎腰往床下一伸手,直接把駱湘湘給拖出來了。

柳春亭不知該作何表情,她實在是弄不懂池青娥在想什麽。

“是不是覺得我還沒有壞透?”池青娥對她道。

柳春亭搖頭也不是,點頭也不是。

池青娥輕笑一聲道:“駱一峰害了我,我這些年不是沒想過找他報仇,不過···”她低頭看了看倒在地上怒視着她的駱湘湘嘆道:“是你自己送上門的,怪不得我,這一切都是天注定···”

她聲音漸低,柳春亭頓覺不妙,還未等她反應過來,池青娥忽然多了一把匕首,她舉起匕首朝駱湘湘刺去。

“不要!”柳春亭抽出鞭子朝她揮去。

鞭子打到池青娥手上,匕首落到地上,池青娥還要去撿,柳春亭連忙一腳踩上去。

池青娥轉而朝她出手,柳春亭輕松制住她,将匕首橫在她頸間。

“你還救她!就是她爹害死了你哥哥!”池青娥忿忿喊道。

柳春亭道:“是你害了柳春橋。”

“不!是駱一峰害了他!若不是駱一峰他不會死!”池青娥搖着頭,像是聽不到她的話。

柳春亭嘆口氣:“是你刺了柳春橋一刀,你的刀上還帶着毒,你不記得了嗎?”

池青娥臉色茫然地看着她。

柳春亭道:“我本來是要殺了你為春橋報仇的。”

池青娥垂頭道:“你殺吧。”

柳春亭看着手裏的匕首,又看了看池青娥,她眼中殺意閃過,握緊匕首,高高舉起。

池青娥閉上了眼。

匕首卻只是淺淺地在她脖子上劃過,留下一道細細地紅線。

“好了吧。”柳春亭道,她看了池青娥一眼,扔掉了匕首。

池青娥委頓在地,呆呆地盯着地上。

柳春亭低頭看着她道:“柳春橋死了十幾年,他當年為了駱一峰去找你,被你刺傷,好不容易保住性命,卻又中了毒,弄得神志不清,我見他實在是艱難,就替他解脫了,事情早在他死的時候就該了解了···”

“你···你替他解脫的···”池青娥卻只聽到這句,她仰頭看着柳春亭,“是你···殺了他···”

柳春亭道:“他中毒後那幅樣子,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他這樣的人,怎麽能那樣活着呢?”

她搖搖頭,沒有再說什麽,走過池青娥,想去把床上的殷無災扶起來。

她剛轉過身,背後呆愣的池青娥忽然抓起地上的匕首,發了瘋似地朝她撲來。

“唔唔!”地上的駱湘湘驚叫!

柳春亭察覺不對,立刻回身,映入眼簾的卻是池青娥滿是恨意的臉,她錯愕不及,不明白到底怎麽回事。

空氣裏忽然傳來一陣锵音,像是有什麽鋒利的銳器破空而來。

池青娥的手停在空中,低頭朝自己胸口看去。

她胸前慢慢洇出幾個血點。

池清娥手一松,匕首掉在地上,朝柳春亭懷裏過去,柳春亭抱住她,手摸在她的後背上卻是一片濕滑,她低頭看去——滿手的鮮血,她這才發現池清娥背後密密炸開的細小血洞,像被無數根針紮了進去。

柳春亭抱着她跌坐在地上。

池青娥躺在她懷裏,血從嘴角流下來,她瞪着柳春亭,手從懷裏掏出一個東西。

她掏出來的是個荷包,看上去有些年頭了,顏色已經舊了,上頭繡着一個歪歪扭扭的柳字。

柳春亭愣住了。

“這是···我給他的···那天他來找我,把這個還給我···”池青娥道,她緊緊握着荷包,臉上是恨還是悔,沒人能說得清。

一旁駱湘湘看着她,聽了這話人也傻了,她忽然可憐起池青娥來。

“你喜歡春橋?”柳春亭也不敢置信,“你喜歡的人竟然是春橋···”

這怎麽可能?

這怎麽不可能呢?

柳春橋與池清娥是完全不同的人,他第一次見到池清娥時,就被她的笑,她烏黑的頭發,她身上的又烈又活的生氣迷住了,在她面前他擡不起頭,只好裝成一顆石頭,或者一塊木頭,他怕她不愛他,更怕她愛他。

“我從未看上過駱一峰···他明知道卻不信我···我一氣之下就動了手,他沒有還手,我知道他心裏有我···可他是個膽小鬼···”池青娥眨眨眼笑起來,眼淚滾進血裏,“···哪怕他變成了傻子瘋子,我也會陪着他,我要帶他去巴川,我要帶他回家···”

池青娥笑得很甜,她夢到過那樣的場景。

柳春亭喃喃道:“我···我是為了他好···”她突然沒有底氣了,當年她殺柳春橋從未想過會有今日。

池青娥用盡最後的力氣抓住了她的衣角,她再也說不出話來,一雙眼睛卻是深深看着她,像是在問她為什麽,柳春亭想到了柳春橋死時的眼神,她又聽到了他的嚎叫,這次她突然聽出了裏頭的憤恨和不舍。

最後一絲光亮從池青娥眼睛裏消失,她的手從慢慢柳春亭身上滑落,她閉上了眼,臉色安寧,像睡着了一樣。

癡情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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