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淺黑眼眸
淺黑眼眸
像是飛機落地前，最短暫的耳鳴。
餘越有那麽一瞬感覺自己好像什麽都聽不見了，眼前是單杭探究的目光，耳邊是聽不見聲音的手機，餘光能瞥見的地方，是那個巨屏gg，哪怕不用仔細去看，光看身影也知道那上面放的是誰的gg。
所幸，這種情況只持續了幾秒鐘。
耳鳴消失，餐廳裏的音樂也開始重新湧入另一只耳朵。
單杭大概是看餘越的表情不太一樣，用口型問了一句：“誰啊？”
餘越沒有說話，因為這個時候，手機裏傳來女人禮貌試探的聲音：“餘導？餘先生，您聽得到嗎？”
“聽得到，”餘越拿着手機站起身，看了單杭一眼，讓單杭先自己吃不用管他，“稍等，這邊有些吵。”
其實餐廳裏一點兒也不吵，輕音樂柔軟極了，可餘越現在急需去一個只有他一個人的地方，因為他不希望被任何人看見他短暫哪怕只有一秒鐘的失态。
餘越走出餐廳，拐進一條小道，這裏夜色濃郁，車輛不能進入，也沒有幾個行人會經過。
在路燈照不到的黑暗處站定，餘越才重新對手機那邊的周靈道：“周小姐您好。”
周靈道：“餘導，剛才我說的，您聽到了嗎？許遠……”
“我聽到了，”餘越打斷了周靈的話，他靠在牆角，好在穿了風衣出來，因為外面确實很冷，可以把手放在風衣兜裏，“我可以問一下，許……許先生為什麽會對我的電影感興趣嗎？這不是适合他發展的一部電影。”
周靈說：“他很喜歡自己挑劇本，所以為什麽感興趣這個問題，餘導您還是問他本人比較好。”微微一頓，“至于适不适合他發展，公司有在考慮這個問題，所以我們這邊也是有意願跟您詳談一下劇本的。”
經紀人說了這麽多話，結果卻像是什麽都沒說一樣。
餘越垂下眼來，聽得出周靈話裏話外的意思，就是“見一面，談一談”。
Advertisement
但是餘越并不想見面。
雖然知道在這個圈子裏，可能難免會有這麽一天，可在餘越的想象裏，也只是茫茫人海中或是某個電影節活動上的擦肩而過罷了。
其實五年時間，該淡化的早就淡化了，該遺忘的也早就遺忘了，過去再洶湧的情感在這五年時間裏也早就風平浪靜了。餘越并不是一個喜歡揪着過去不放的人，只是哪怕是一個再普通的人，故地重游都會有所感想，何況見到一位故人。
但餘越的理智很清醒地告訴自己，許遠哲願意來談這部電影是好事，只要許遠哲一來，投資方看見許遠哲這個名字，都會往裏面多砸幾倍的錢，除此之外，這部電影的名氣、關注度，還有許多都自然而然随之而來了。
談談吧，有個聲音在餘越的心裏說，就作為一名導演和一位演員去談一談。
短暫的寂靜後，餘越輕輕閉了閉眼，還是決定為了電影，接受周靈發出的邀請。但是在這之前，他還是有個問題，“周小姐，我們可以見面談一談，地點時間您定。不過我想問問，這是我的私人號，不是工作號，您是怎麽找到的？”
周靈輕笑一聲，“幹我們這一行的，總要有點兒本事。”
餘越：“……”
他沒有再說什麽，周靈又道：“那時間地點……”
她說了一個A市的餐廳地點，時間定的則是兩天後。
餘越靠在黑暗的巷角，還沒有開口答應，就聽見電話那頭傳來一個極為熟悉，又極為陌生的聲音，清冷、又低沉。
那個聲音其實離得很遠，就像是一陣不經意飄過的風，由遠及近，又由近到遠，可以想象出那個人邊走邊說話的樣子。
“明後兩天有大雪，路上危險，讓他開車過來的時候小心，注意安全。”
乍一下聽見許遠哲的聲音，餘越握着手機的手下意識握緊。
耳朵又開始嗡嗡耳鳴。
雪花從天邊輕飄飄地落下來，落在餘越的眼睫上，冰涼涼的，眼睫輕輕一顫，一眨眼，雪花就消失了。
隔了好幾秒鐘，餘越才聽見周靈說：“知道了，我會提醒他的。”
周靈剛才捂着手機，現在松開了手，轉頭對餘越道：“餘導，天氣預報說，今明兩天有大雪，到時候路上開車記得小心些，千萬注意安全。”
說完這句話以後，周靈的手機裏很安靜。
周靈甚至有一瞬懷疑電話是不是挂了。
但她剛想看一眼手機，就聽見了電話那邊，傳來餘越的聲音。
餘越說：“嗯，多謝提醒。”
微微一頓，他似乎是笑着的，但笑意又不那麽明顯，淡淡的，疏離的，遙遠的，“麻煩幫我轉告許先生，他也是，注意安全。”
“所以，你過兩天就要去見許遠哲了？”
回家的路上，單杭驚得下巴都要掉了，一邊開車一邊問。
餘越坐在副駕駛，身子微微往下滑，不知道是冷還是怎樣，似乎想要把自己縮在風衣裏，聲音很輕，“嗯。”
單杭深吸一口氣，“而且，是許遠哲主動聯系你的。”
餘越糾正，“他的經紀人。”
“沒什麽區別了，”單杭道，“誰不知道啊，現在的‘許遠哲工作室’誰是老板？當然是許遠哲。他的經紀人聯系你也是他的意思。”
餘越不吭聲了。
他側頭望着窗外，雪已經停了，路面上還是留有不少白雪。
過了一會兒，餘越道：“誰的意思都無所謂，他不來找我，我也不會去找他，但如果他感興趣，我也巴不得他能來演。”微微一頓，他收回視線，彎了彎眼睛笑，“不過，希望片酬不要高得太離譜，我現在可窮了。”
單杭腦袋快，嘴更快，立刻安慰道：“別怕，我覺得按照許遠哲的性子，他可能非但不要片酬，還會倒貼來演你的電影。”
車內寂靜了幾秒鐘。
等單杭反應過來自己說了什麽以後，已經太遲了。
他極力想解釋，“不是，我的意思是……我……我是想說……其實我是開玩笑的……”
但事情總是越解釋越糊塗。
因為餘越一直沒有說話，所以單杭側過頭看了他一眼。
餘越正低着頭，垂眼看着手機上的天氣預報，聲音輕輕地道：“明後兩天有大雪，路上要注意安全。”
單杭：“？”
他問：“我跟你一起去嗎？也不是不行，我總覺得，見前任這事兒，還是要打起十二萬分的精神來，千萬不能落了下風……”
單杭一個人在那邊咕叽咕叽說了一大堆，餘越其實都沒有聽見。
直到快到家的時候，餘越才收起手機。
單杭問他：“那我後天穿好看點，去給你助陣。”
餘越：“？”
車停了下來，餘越推開車門，下了車，又彎下腰，瞧着車內的單杭，“我自己去就好了，你別想太多了，只是工作上的合作而已。”頓了頓，又笑着對單杭道，“你不用這麽擔心，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單杭一臉老母親的擔憂。
雖然餘越不知道單杭在擔心什麽。
但他已經想開了，覺得既然混這個圈子，那将來總是會遇上的。
就像是今天，在車載廣播裏，在別人的口中，在巨屏gg上，想躲也躲不掉，與其如此這樣始終躲避着，不如放寬心，大大方方去面對。
真的沒有什麽。
餘越知道，五年了，高興的、不高興的，他早就已經忘幹淨了。
餘越走了，單杭還把車停在原地，握着方向盤發呆。
雖然說，餘越确實不是當年的小孩子了，可單杭怎麽想，這畢竟都是去見前任啊，真的能心如止水毫無問題嗎？
更重要的是！單杭感覺，餘越沒放下，可許遠哲在娛樂圈打滾這麽多年了，見過那麽人那麽多事，肯定放下了！所以到頭來，只怕要被騙被傷害的人還是餘越！
單杭揪着自己的頭發，真的要愁死了。
正如“天氣預報”所說，明後兩天确實下了大雪。
和許遠哲約定的見面時間是晚餐時間，明明是周末，卻因為下着大雪，通暢的道路也變得極為緩慢且擁擠，就這個車速，也根本不用擔心會發生什麽事故。
餘越開着車，慢慢地跟着前車往前挪。
他戴着藍牙耳機，正在和史蒂文打電話。
三年前，史蒂文也加入了餘越的團隊，因為在餘越加入伊甸園以後，史蒂文見識了餘越的才華，心甘情願要跟着餘越混。
史蒂文其實并不知道許遠哲是餘越的前任。
畢竟四年前的那次大冒險，不在意的人早就忘了，誰會記得一個“哲哥”，和現在的影帝許遠哲有關系。
史蒂文也回國了，不過他現在在C市，畢竟很久才回來一次，要去看看爸媽。
他的聲音從藍牙耳機裏傳來，“我剛剛看了那個許遠哲演的電影，演技是真不錯，而且你別說，形象是真的符合得不能再符合了，如果能談妥簽下，咱們這部電影在選角上已經成功了。”
餘越看了一眼時間，已經是六點四十九分了，因為大雪天，他已經提前了，沒想到自己還是可能會遲到。
史蒂文又在藍牙耳機裏跟餘越聊起了別的。
餘越偶爾應一聲，試圖加快速度，畢竟他也不想在第一次的重逢就遲到，何況他也不是故意的。
終于趕在六點五十六分抵達了那個餐廳的地下停車場。
史蒂文問了餘越一句：“你到了麽？”
“快了，”餘越看着前面的一輛車，發現那輛車開得特別慢，明明前面也沒有車，“一輛邁巴赫把我給堵了，我快要遲到了。”
“邁巴赫？”史蒂文在電話裏笑了一聲，“撞他。”
餘越：“……”
一開始餘越并不知道那輛邁巴赫為什麽開那麽慢。
不過很快，他就發現，邁巴赫要停車，但是因為車身偏長，所以要開前一點兒，然後又因為餘越挨得太近了，邁巴赫倒不了。
于是，餘越挂倒擋，給邁巴赫讓位。
讓位的時候，餘越發現後邊也有個車位。
雖然這裏離電梯有點兒遠，但餘越趕時間，想着不停白不停，現在在車庫裏的速度還不如走路快。
于是，餘越就把車停在了旁邊。
和邁巴赫相隔了一輛車。
停好車，餘越推開車門下了車。
史蒂文又在耳機裏聊起了許遠哲：“這個許遠哲，我看了他的一些照片，感覺他這個人有些冷漠啊，也不知道好不好說話，我好像還翻到一點兒他的黑歷史，說他早期和原來的公司鬧掰過，公司也說他這個人不好……”
餘越下車的時候，隔了一輛車的那輛邁巴赫的車主，也正好下車。
關上車門的時候，餘越擡眼看了一下。
他只是想看一下，并沒有別的意思。
從邁巴赫上下來的那個人，穿着黑色風衣，身材修長高挑，戴着帽子，戴着口罩，遮得可謂是嚴嚴實實的。
那個人關上車門的時候，大概也是因為餘越一直往這邊望，所以也回頭看了一眼。
只是看這一眼，兩個人都停住了。
餘越覺得很奇怪。
他甚至沒有看清那個人的眼睛。
因為那個人遮得實在是太嚴實了，帽檐壓得也很低，根本看不清。
可是就在那個人轉過身來的那一刻，就在那個人的目光落在餘越臉上的那一刻，餘越揣在風衣兜裏的手指就不受控制地捏緊了。
車庫裏靜悄悄的，餘越和那個人，隔着一輛車相對而立。
在這個時候，有一輛車緩緩由遠及近地開過，車燈明亮地照在那個人的身上，又慢慢地駛過去了。
在車燈落在那個人身上和戴着口罩的臉上的瞬間，餘越看清了帽檐下的那雙眼睛。
淺黑色的眼睛，和很多年前一樣，像冰薄荷的糖果，那種目光是誰都沒有的，至少餘越從未見過，有誰的目光，會像這樣，涼涼的，又鑽進心底最深處。
除了許遠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