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換命術

換命術

“小黑,我想回洛水宮看上神。”衣知雪長長的黑發披散在身前,她拿着一把木梳慢慢梳着,神情恬淡。

夜麟為靈植澆水的手一頓:“怎麽突然提起這件事?”

“我們在蓬萊住了這麽久,這景色也看得厭了。再有,我們既然許了終身,我自然該帶你回去見見我家上神。”衣知雪歪着頭看他,神情天真。

“阿雪,你又記錯了,我們已經見過上神了。”夜麟這樣對她說。

衣知雪于是苦惱地按按額頭:“也不知道這記性是怎麽了。”

這些日子,她總是睡着的時候比醒的時候多。

夜麟見她煩惱,立刻安慰道:“是我的錯,讓你不小心誤食了迷霧草。這樣吧,阿雪,等再過幾日咱們成了親,便一起回去見上神好不好?”

“成親?”衣知雪吃了一驚,她表情有些猶豫,現在就要成親麽…

“對啊。”夜麟按住衣知雪雙肩,眼神真摯。“阿雪,難道你不想嫁我麽?”

衣知雪有些無措:“也不是...”

她說不出心中那股抗拒的感覺是因為什麽,只是覺得現在成親是不是早了些...

夜麟卻不容她猶豫,又說道:“阿雪,你放心,我一定會一輩子對你好的。一輩子愛着你,護着你。”

夜麟緊緊地握住她的手,他沒想到阿雪在經過七重天那一遭後,竟然會發生了記憶錯亂,将他們當年他們離開蓬萊後的記憶盡數忘了。

他們在蓬萊初遇,也在蓬萊相知相愛,離開蓬萊後就意外在戰場分離。夜麟常常想,若是時光能停在蓬萊,那該多好。沒想到現在,他的幻想竟然會成了真。

如今的阿雪沒了記憶,滿心滿眼裏都只有他一個人,就算這一切都是偷來的,終究她還是回到他身邊了。

衣知雪被他的眼光看得渾身都不自在,不由自主地往後縮了縮。

只是看着這樣的夜麟,她也實在說不出拒絕的話,最後妥協道:“...好吧。”

夜麟緊緊抱住她:“阿雪,你真的回到我身邊了,我們再也不要分開,你一定要記得,我愛你,永遠都愛你...”

衣知雪有些好笑地拍了拍他的背,他們認識之後不是一直在一起嗎?她什麽時候離開過?

“我知道了,我也歡喜你啊...”她安慰道。

人間,連城昭華枯坐在自己和褚言的卧房中,看着太陽一點點西沉。

她站起身,環視四周,輕聲開口:“我要走了。”

她仔仔細細地看過房中的每一處擺設,這裏每一處,都有着褚言的痕跡。即便過了那麽多年,連城昭華也記得清清楚楚。那些記憶,在她腦海中始終都是鮮活的。

她拿起書案上褚言最後看過的書簡,這些年她常常擦拭,卻未曾打開過。

到了今天,她終于有勇氣打開了。

可那卷竹簡上,只有四個字:“彼路斯何”。

可這四個字卻在連城昭華面前張牙舞爪地舞動起來,她只覺得眼前一片眩暈。

“上神…”

齊王宮。

午夜,連城昭華和連城君策并肩躺在床榻上,夢九坐在旁邊,使喚着白子昀和霍沉戈兩個壯勞力按着圖紙畫陣紋。

“你看起來,似乎有些神思不屬。”夢九托着下巴,對躺着的連城昭華道。

“姑娘覺得,這世上有神麽?”連城昭華問她。

夢九挑了挑眉,有些奇怪她怎麽會這樣問:“你問這做什麽?”

不過她還是答道:“許是有,許是沒有,我這個尋常的凡人,可不知道。”

連城昭華便笑了笑:“是我妄念了。”

陣紋畫成,趁着午夜那一刻,夢九手捏法訣,陣紋亮起妖異的藍光。

連城昭華能感覺到,自己身上的生命力,好像在源源不斷地流失。

她疲憊地閉上眼,明明一切都這麽真實,怎麽會是一場幻夢?

究竟是蝶夢莊周,還是莊周夢蝶?

她迷迷糊糊的,不知過了多久,連城君策的臉出現在他眼前。

他的唇色還有些蒼白,看着連城昭華愧疚地喚了一聲:“阿姐…”

“別這樣叫我…”連城昭華別開頭,“我…不是你阿姐…”

原來她早就什麽也沒有了,原來,這就是她的執念。她終于可以,放下了。

那個戴着面具的女子終于永遠失去了氣息,連城君策俯身抱住她,悲聲道:“阿姐!”

夢九三人在這時,靜靜離開了這處宮殿。

白子昀問夢九:“你仿佛不大高興。”

夢九幹脆道:“沒有。”

“我只是不明白,她為什麽要這麽做。”夢九眼中閃過一絲迷茫,她是真的不明白。

“或許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執念。”霍沉戈開口道。“譬如大師兄的執念,就是她。”

“罷了,不說她了。”夢九撇了撇嘴,“難得出谷一次,我們四處逛一逛再回去吧!”

白子昀無奈笑道:“好吧。”

三人的身影在夜色中漸漸走遠。

衣知雪覺得,自己真的做了一個好長好長的夢。

在這個夢裏,斯何是她母親,帶着她隐居在蓬萊,日子過得悠閑自在。

“阿雪,這是我為你新裁的衣裳,快來試試。”斯何舉着一件流光溢彩的衣裳,喚着衣知雪。

衣知雪卻看着她,慢慢落下淚來。

“你一點也不像上神。”衣知雪委屈地說。

“上神手太笨了,不會裁衣裳。”

“她也不喜歡太華貴的衣物,說那亂七八糟,穿上就向開屏的孔雀。”

“而且她就算要說話,也該說:阿雪,我今日又搶了一件法器,你來試試稱手不稱手。”

衣知雪眼中含着淚:“你怎麽裝得這麽不像呢?叫我想騙一騙自己也做不到。”

若是天道有實體,現在應該已經面色發青,像斯何那麽不靠譜的人,要僞裝她,還真是有不小難度的。

衣知雪走上前,擡手點在那個斯何眉心,這個人便保持着原來的表情崩碎,與此同時,周圍所有的畫面都如同被戳破的泡影一樣炸裂開。

“昭華…”來人青衣飄然,因為病弱,唇色有些蒼白,他微笑着看着衣知雪,輕輕喚了一句。

“褚言…”衣知雪喃喃道。

她捂住臉,低聲笑了起來,褚言竟然長了一張赤炎的臉,真是大夢一場…

“可惜,我不是連城昭華。”衣知雪冷漠着臉,揮手一道靈光,褚言的幻影便也消失了。

她擡腳向前走去,身邊好像出現了無數人的幻影。天君、斯何、赤炎、鳳扶搖…

他們輕聲喚着她的名字,讓她留下來,留在他們身邊。

“留在這裏不好麽?這裏有你所有愛的人,你想怎樣,這裏便是怎樣。”

天君抱着斯何,微笑着看向她;赤炎回過身,叫她神上;還有拉着龍九幽,拎着酒壇的鳳扶搖:“阿雪,我們來尋你喝酒了。”

衣知雪笑了,她的眼淚不停地落下淚,嘴邊卻揚起一個笑。

“這裏很好,真的很好。”

“可是再好,也全是假的,不過是一場幻境。”

衣知雪閉上眼,任那些聲音在自己耳邊回蕩。

“天道,你是蠢貨麽?明明知道我有真實之瞳,還拿這種幻境來欺瞞我。”

其實這個鍋不是天道的,這是衣知雪修為晉升的征兆,這些幻境不過是每個神仙都必須經歷的心境考核。

衣知雪睜開眼,又向前了一步。

所有圍繞着她的幻影,都消失了。

眼前一片漆黑,轉瞬,她發現自己周圍是屍骸遍地。喊殺聲不絕于耳,一道道法術遁光在慘白的天空劃過。

衣知雪一眼就認出來,這裏是神魔戰場。

她看見了自己,萬年前的自己,拿着一把定山河,夜麟和她背靠背,一同迎戰四周圍上來的魔族。

意外卻突然發生,一只天魔出現在她面前,衣知雪狠狠推開夜麟,孤身迎戰。那時的夜麟雖然得洗筋伐髓,因為修煉時日不足,修為還是低微了些。

他就算留下,也只能給衣知雪拖後腿。所以她反手一扇,先将夜麟送出戰團。

“阿雪!”

衣知雪和那只天魔血戰了七天七夜,周圍寸草不生,法術的餘波讓他們身邊無人敢靠近。

最終,衣知雪憑着一招之差,斬下了那只天魔的頭顱。即便是衣知雪,這時候也忍不住松了口氣,她也顧不得什麽體面,席地而坐,喘息片刻,希望恢複已經用空的法力。

可她的運氣實在不大好,一道時空裂縫在她身前突然出現,衣知雪暗罵一聲,正要起身離開,身後卻出現一雙手,将她狠狠一推。

于是力竭的衣知雪便這樣被時空裂縫吞吃了進去,那時的她,在最後一刻轉過頭,看見了一張驚恐的面容。

可惜的是,萬年後,她從時空裂縫出來,記憶卻出了差錯,忘了這個罪魁禍首。

好在現在的衣知雪終于看清了那雙手的主人,那甚至還是個熟人——

“妖後,漓渚。”衣知雪按着額頭,低低地笑了起來,她終于,全都想了起來!

原來是這樣…

原來是這樣!

這縷神魂化作一道遁光,往蓬萊山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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