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第 30 章
程晞順着薛沉的目光看向屋內,玄關處是一條窄窄的過道,過道邊有一個種着幾盆花草的小陽臺。
一個女人就站在小陽臺的舊式玻璃窗前抽煙,她穿着一件橘色的大衣,妝容有些濃,顯得那張漂亮的臉分外豔麗多情,但一雙眼眸看人時卻又有些輕飄飄的涼薄、妩媚。
程晞不太看得出她的年紀,她保養得很好,看起來像是三十左右,但她的實際年齡應該不止這個。
在聽到薛沉一碰面就這樣冷冰冰的話以後,她也并沒生氣,只是語調随意地道:“回來看看你們餓死沒有,現在看着,還不錯。”
薛沉冷冷地看着她,薄唇抿成了一條直線,沒有說話。
就在這時,有一個小女孩的聲音響了起來:“哥哥!”
程晞看見一個六七歲的小姑娘抱着小熊玩偶從客廳興沖沖地跑過來,但在看見薛沉的臉色時,她那雀躍的聲音就如火苗一點點熄了下去:“不是……不是我叫媽媽回來的,你別生氣呀。”
程晞想着,這個小姑娘應該就是薛沉的妹妹了,雖然薛沉說過會帶她見他妹妹,但始終沒有機會,沒想到現在見面卻是這樣的場景,連薛沉的母親都一起見到了。
薛沉顯然是真的很寵這個妹妹,在看見她的時候,臉色顯而易見地緩和了很多,聲音都少了幾分冷意:“我沒生氣。”
小姑娘似乎還是有些忐忑,跑過來拉住了他的手,想讓他進屋,這時才注意到他身後還有一個人。
小姑娘一雙清澈的眼眸望着程晞,似好奇地“咦”了一聲。
程晞還沒開口說些什麽,窗前抽煙的女人也已經注意到了薛沉身後還有一個人。
她打量的視線落在了程晞身上,接着語調有些意味不明地道:“交女朋友了?”
程晞一怔,就聽見薛沉語氣冷漠地否認了她的話:“只是同學。”
程晞聽得出薛沉和他母親的關系也十分糟糕,說出這樣的話也只是不想讓女人了解他的生活、朋友,又或者是有了他父親的前車之鑒,他不想再次連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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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或許看出薛沉什麽意思,也沒興趣和他裝什麽母慈子孝,直接用手指掐滅了煙頭,她卻連眉頭都沒蹙一下,只是語氣淡淡地扔了個大雷:“我下個月就要結婚了,以後也不會再回這個地方,你們要跟我一起生活嗎?”
聽了這話,程晞感覺薛沉的呼吸似乎都頓住了,顯然并不如表面那麽平靜。
她也有些愕然,不知道在前世薛沉的母親是不是也嫁人離開了這座城市,如果是,那她為什麽又會和薛沉的父親一起回到這個房子裏,随後被人殺死?
薛沉目光看不出什麽情緒地盯着女人,久久沒有說話。
連被他牽着的小女孩都似乎察覺到氣氛的不尋常,一聲不吭,疑惑地望望這邊,又看看那邊。
在連空氣都仿佛要凝固成霜的時候,廚房裏那邊有腳步聲傳來,一個中年男人端着一個果盤從裏邊出來了,果盤裏是剛切好的西瓜,鮮紅似血。
“小沉也回來了?”中年男人帶笑道,“過來吃些水果,有什麽話慢慢說。”
程晞的目光落在中年男人面上,對方看起來很斯文、和氣,這就是薛沉的母親要結婚的對象?
薛沉也看了他一眼,卻站着沒動,目光回到了女人的臉上,仿佛要看穿她內心的想法,他道:“你想好了?”
女人卻沒理會他的話,仿佛并不将小孩贊成與否放在眼裏,只從手提包裏拿出了一張卡,款款地走到他面前。
“看來你是不肯和我走了,這卡裏的錢足夠你和你妹妹生活一年了。”女人微笑,“要是花完了,随時給我打電話。”
看着女人指間的這張卡,薛沉只覺渾身的血液似乎都在這一刻凝固了,他沒有去接。
女人也只是笑着,沒有收回手。
小女孩安靜地望着哥哥,緊握着他的手,仿佛想要安慰他。
程晞不太明白這古怪的氣氛怎麽回事,帶了幾分隐隐的探究看向薛沉。
薛沉仍舊站着沒動,微垂着頭,看着那張卡,側臉籠着層暗影,看不清神情。
在她離開家的這三年時間裏,陸陸續續給過不少錢,都是交給薛雲珠的,因為她知道他不會用她的錢。
他也的确一分都沒用過,哪怕再難再苦,也都咬牙撐着,不肯動那些錢,那些錢全都存在那裏留給了薛雲珠。
以後薛雲珠用還是不用,都由她自己決定。
她的錢是怎麽來的,除了懵懵懂懂的薛雲珠,連四周的鄰居也全都知道。
對于周圍的風言風語,薛沉都已經從憤怒、恥辱、絕望到可以麻木地充耳不聞了。
但他沒想到,她竟然會當着他的面将錢遞到他的面前,還是……當着程晞的面,就好像要強行打破他苦苦支撐的僅剩的微薄自尊,讓他認清現實,逼着他接受……他的母親就是一個……妓.女的殘酷現實。
他的呼吸都逐漸變得沉重、艱難起來,仿佛快要窒息了,又一次久違地體會到了那種憤怒、恥辱的滋味。
他想要撕碎這張卡,不是因為嫌它髒,而是因為憤怒,因為痛苦,她為什麽一定要以這種方式賺錢,還要強逼着他接受這樣的母親。
似是見薛沉久久不動,整個人壓抑得仿佛都要爆炸了似的,女人只是似譏諷地輕笑一聲,将那張卡擱在了他身邊的鞋櫃上。
“別那麽逞強,好像就你有骨氣似的。”女人的目光掃過他身旁的程晞,對上少年漆黑濃郁的眼眸,道,“等你長大就知道,在現實面前,什麽尊嚴、傲骨都不值一提。”
薛沉緊握着手裏的塑料袋,手心泛出細細密密的疼痛感,他的呼吸也愈發急促,幾乎用盡全身的力氣才克制住自己沒有将那張卡扔回去。
因為他腦海裏閃過了自己還欠着程晞的那一筆債務,還有大學的學費、生活費,還有養妹妹要花的錢。
就算他沒日沒夜地打工,賺到了這些錢,但……妹妹跟着他會過得非常苦,新衣服、想吃的零食、喜歡的玩具這些都不可能有了。
他自己可以不用她給的錢,可以省吃儉用,可……妹妹不一樣,她本可以不必和他一樣過苦日子的。
就在這時,女人微微彎腰看向了可愛的小姑娘,語氣比對薛沉時柔和不少:“怎麽樣?珠珠是要跟着哥哥還是媽媽?”
聞言,薛雲珠仿佛怕哥哥會消失似的緊緊抱着他的胳膊,絲毫沒有猶豫地道:“我不要和哥哥分開!”
薛沉微怔,低頭看向妹妹,對上她有些害怕的烏黑眼眸,心髒悶得發疼,摸摸她的頭:“我們不會分開的。”
女人對于這個結果絲毫沒有意外,只是帶了些溫柔的笑意看着小姑娘,道:“那珠珠和媽媽一起去吃晚飯,好嗎?吃完就送你回來。”
薛雲珠遲疑,看着媽媽笑着的樣子感覺很溫暖,小聲道:“哥哥不去嗎?”
女人看向了薛沉。
薛沉沒看她,只是低頭看着薛雲珠道:“我不去,你去吧,沒關系。”
薛雲珠愣了下,看了看哥哥,又看了看他身邊那個長得比明星還要好看的小姐姐,仿佛明白了什麽,哥哥要陪姐姐,她不能打擾的。
“好。”薛雲珠點點頭,将手遞給女人,“媽媽,我們快走。”
女人忍不住笑了,回頭叫上了那個中年男人,幾人一同離開。
程晞在聽到女人叫的那個名字時,微微怔了下,下意識看着他們離開的背影。
很快,屋裏就只剩下了兩人。
薛沉見她還看着樓梯的方向,幾乎不敢去想她在想什麽,她早就知道了他母親是什麽人,現在親眼見到了她,還見到了她給錢的那一幕。
程晞……會怎麽想?
她會和其他人一樣看不起他的母親,覺得他也一樣惡心、肮髒嗎?
還是……她會同情他的家庭,同情他的遭遇?
不管哪一種,他都難以像是面對其他人時一樣可以做到毫不在意,反而有種難堪到快要窒息的感覺,連和她說話的勇氣都似乎在漸漸褪去。
就在一片沉默間,程晞的聲音忽然響起來:“那個叫于瑞的男人,你了解多少?”
渾渾噩噩間,他聽到她的聲音,下意識微怔:“什麽?”
“我是說你的……母親,她要結婚的對象,你知道多少?”程晞看着他,語氣有幾分認真。
雖然不明白她為什麽會關注那個男人,但他還是很快地回答:“我也是第一次見,不過聽珠珠提起過,他好像是個醫生。”說着,他看向程晞,“怎麽了,他有什麽問題?”
程晞沉默片刻,道:“沒什麽,就是覺得好像在哪裏聽過這個名字。”
不過這個于瑞這個名字也很普通,聽過也不稀奇,只是她有種莫名其妙的直覺,這個人也許很重要。
如果前世這個人也和薛沉的母親結婚了,那會不會和她的死有什麽關聯?
程晞覺得有必要查一查,但這些就沒辦法告訴薛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