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第 34 章

肖岩回府時,已是黃昏時分。

進了後院,便見他的王妃在花架下支了桌幾。

兩把玫瑰花椅,一張檀木桌,甘露羹的味道飄散在空氣中,滿院子的煙火氣。

他忽而想起幼時那些有生母在的傍晚,也是有人這樣靜靜候他歸來吃一碗梗米粥。

正出神,薔薇花下的女子仰起臉,露出懶洋洋的笑,嗔他:“站着作甚,不要用飯?”

他嘴角翹了翹,不動聲色的坐了,往對面的碗裏夾了一箸光明蝦炙,覺出停留在他面上的目光,停了銀箸,問:“何事?”

蘇遇微紅了臉,挪開了目光,瓷勺一下下攪着碗裏的羹湯,問:“你......你緣何要來梁京?”

“妻兒在此,怎能不來?”

他喝了口羹湯,随口應了聲。

蘇遇動身前他便料到有此可能,只這話卻不好說,萬一周夫人真病重,他不願自己的王妃不能見一眼臨終的母親。

為了她這可能的一眼,他願将那些風險一并兜了。

蘇遇口裏的湯嗆了下,咳了幾聲,急忙拿帕子壓了,小聲嘀咕了句:“哪兒來的兒子,有沒有你能不清楚?”

肖岩大手在她背上順了順,頗自然的念了一句:“王妃是怪我太不勤勉了嗎?連個子嗣也沒給你落下?”

“你……”蘇遇一時漲紅了面頰,有些接不上話。

“放心,遲早會有。”他又替她夾了幾箸菜,補了句。

蘇遇一噎,将臉埋在碗裏,再沒理他。

默默吃完一餐飯,院裏已點起了燈火。

蘇遇擺弄了一晚上花束,見那人沐浴完後便靠在榻上翻書,全然沒有起身的意思。

更漏浮沉,亥時已過,她忍不住問了句:“王爺今日宿哪裏?”

肖岩便從書簡後擡起頭:“前院的寝室辟成了書房,現下也只有你這裏能宿了。”

蘇遇頓住,瞧了眼雕花架子床,有些犯難。

這處原先乃是個閨房,架子床精雕細刻,挂了薄绫紗,一個人睡倒也舒闊,兩個人卻有些擠。

她猶疑了一下,還是開了口:“這怕是睡不下。”

“擠擠便是了。”

肖岩說完,将書簡一收,自顧自去躺了,一副随性的自得,漆黑的眸卻不時掃一眼燈下的人兒。

蘇遇磨磨蹭蹭半響,手腳并用爬進了床裏,甫一躺下,便覺出擁擠。

她的手臂緊挨着他的,略一動便觸到那人的胸腹,灼熱的觸感讓她心裏一悸,身體不自覺的往後退,背部緊緊貼住了牆。

肖岩閉着眼,察覺出她的防備,忽而便有些不痛快,一翻身對上她的眼,低低道了句:“王妃,你我是夫妻。”

他說完,一伸臂将人攬了,再不給她退路。

蘇遇被他抵在牆邊,伸手推他的胸,卻撼動不了分毫,有一瞬的慌亂。

忽聽男子聲音沙啞,道了句:“別怕,我……我會顧着你……”

她第一次見殺伐果決的肖岩說話不太利索,耳廓也透出了紅暈,不由漏出一點好奇,脫口問了句:“王爺,你……你不會是頭一回……”

“胡說!本王豈是缺女人的?!”

肖岩揚起眉,急急打斷了她的話,見她眼裏仍帶了調侃的笑意,不由發了狠,伸手又将人帶的更近了些。

蘇遇的手還放在他的手臂上,隔着薄薄的中衣,清晰的感知到他緊實的肌膚,帶着男性的力量感,讓她的心徹底慌了起來。

這樣的親密,讓她有些怕,身子也微微發顫。

她怕最後的他們也會走向陌路,像前世她與肖珩。

可他是肖岩,給了她堅實後盾與溫情的肖岩,這陌路便尤其讓人覺得不可接受,還不如從一開始,便只是盟友。

肖岩察覺出她下意識的抗拒,終究是沒有再進一步,他閉了閉眼,克制住體內的暗湧,再開口便帶了些咬牙切齒的無奈:“蘇遇,本王這輩子最大的忍耐,許是都給了你。”

說完驟然後退,仰躺在軟枕上許久,才又将人攬在懷裏,沒了剛剛的熾熱,倒是剩下一腔柔情。

他輕撫着她的發,道:“過幾日便是秋獵了,恰巧得了幾塊鴿血紅與海藍寶,頂大的寶石,割了做頭面可惜了,我讓人給你做了套騎裝。”

蘇遇感念她的克制,伏在他胸口,柔順的要滴水,也不去細想這寶石如何能做騎裝,只低低“嗯”了聲。

這一聲細小的“嗯”卻給肖岩帶來了巨大的滿足。

當即又頗豪氣道:“明日我讓人将珍翠閣封了,先可着你挑些飾物。除了首飾,可還有想要的物件?”

蘇遇有些莞爾,這珍翠閣乃是京中一等一的首飾鋪子,平常千金難求的,竟被這人包了圓。

她不由輕聲調侃了句:“王爺好大手筆,不若先換個寬敞些的宅子吧,也不用這樣擠擠挨挨了。”

肖岩在她的腰上一勒,語調冷了些:“京中地貴,置不起。”

蘇遇簡直哭笑不得,噤了聲,在這靜谧的夜裏竟覺出幾分安穩的歲月靜好,閉着眼不知不覺便進了夢鄉。

次日午後,果真有小厮捧了套騎裝來,抖開來,赤紅底金線繡,豔俗的晃眼,束腰上鑲嵌了一圈大顆海藍寶,一顆嬰兒拳頭大的鴿血紅沉甸甸墜在胸襟上。

屋子裏有一瞬的靜默,常嬷嬷表情微妙的評了句:“這......這也太鮮亮了些......”

蘇遇有些無言,默默瞧了幾眼,在心裏嘆了句:“這寶石果真夠大!”

她伸手撫上那濃豔的花色,忽而頓住,永熙十七年的秋獵,上一世,文昌帝受了驚吓,回宮後一病不起,拐過年便賓了天。

只是因何受了驚吓,她卻并不曉得,總覺得心下惴惴,這秋獵還是不去的好。

她轉頭便去前院找肖岩,卻被告之人已被召進了宮。

這一去便是兩日,直至九月初十都未見人影。

九月初十,皇家秋獵。明黃五爪飛龍旌旗飒飒飛揚,十二重騎兵引駕,層層圍護了天子玉辂。

蘇遇與一衆家眷墜在隊尾,腳程頗慢,進了燕山圍場已是日落時分。

豔豔夕陽染紅了薄暮的天,圍獵的呼喝聲、踏踏的馬蹄聲讓這空寂的草原熱鬧起來。

她挑起車簾,望了眼湛藍的天,扶着茵陳的手下了馬車。

三兩成群的官眷忽而靜了聲,被這一抹烈烈的赤紅灼了眼。

蘇遇着了肖岩送來的騎裝,一身的濃豔與富麗,也虧得她長相明媚又大氣,恰恰壓的住,不落半分俗套,反倒益發襯出了眉眼間的媚色。

肖岩與太子正策馬并進,遠遠見了,齊齊勒住了馬。

小公主肖妙牽了一匹皮毛鮮亮的汗血寶馬,正受着大家的恭維,見了那打眼的女子,不禁撇了撇嘴,不屑道:“真真俗豔,倒是跟南疆貢上來的舞女有的一比。”

衛儀悄悄拽了下她的衣袖,輕聲道了句:“公主勿要如此講,蘇夫人也确實配的起這樣的鮮濃,道是傾國傾城也不為過。”

肖妙甩開她的手,嘴撅的老高,忽而手一揚,甩起的馬鞭狠狠落在了馬臀上,汗血寶馬吃了痛,仰起前蹄嘶鳴一聲,疾速奔了出去。

蘇遇正與茵陳說笑,見了那迎面而來的馬,下意識便去推茵陳,用了全身的力,将身側的人推了出去,自己卻一趔趄,摔在了草地上。

細小的石子嵌進了掌心,卻全然不覺得疼,她看見那奔馳而來的駿馬揚起了蹄,上面的鐵掌泛着黑沉的光,晃得她心裏發緊,卻動不了分毫。

這生死一瞬,忽而一個玄色身影躍上了馬背,緊緊勒住了缰繩。

那馬兒吃緊,噴着濃重的鼻息轉了半個圈,險險踩在了蘇遇身側。

蘇遇仰頭,看見逆光裏肖岩俊朗利落的側臉,一顆心忽而便放下了。

将要爬起身,卻見那馬兒因着接連受到驚吓已發了瘋,硬扯着缰繩,不斷騰蹄,試圖把背上的人甩下來。

她的理智回攏,曉得自己在此不但危險,還阻礙他制服瘋馬,瞧了眼不高的小丘,一咬牙便要往下滾。

身子剛動,卻落入了一個溫熱的懷抱,睜眼一看,竟是太子肖珩。

他緊繃着下颌,将人護在身後,抽出随身的短柄,一個躍身,割斷了馬頸上的動脈。

溫熱的血噴了一身,他卻顧不得,只扯了衣袍将身後的人緊緊護住,生怕她身上落下一點污穢。

那馬兒嘶鳴着,拼着最後一口氣瘋跑起來。

蘇遇一把将人推開,有些慌張:“肖岩,肖岩還在上面,殿下快救他呀!”

太子臉上落了點點殷紅,外露的關切焦灼一瞬而逝,勾唇一笑,冶豔而惑人心神:“怕什麽,以十四叔的身手,豈能制服不了一匹将死的馬?孤剛剛也置于險地,怎不見你關切,嗯?”

他說完發了狠,手臂一伸又将人勒在了懷裏,有些咬牙切齒的無奈。

“肖珩!這大庭廣衆之下,你......你......” 蘇遇推着他的肩,急的要哭,竟不知說什麽好。

早已有太子近侍将兩人團團圍了,遠看也窺不出什麽,只道是護衛受傷的臣子。

太子卻嘆氣,他哪裏舍得她掉眼淚,稍稍松開一點,詢問道:“可有哪裏受傷?讓孤看看。” 他說着便要去掀她的衣。

蘇遇緊緊攥住衣襟,眼裏冒了火,挺直了脊梁,倔道:“臣婦無事,殿下請自重!”

太子臉色陡變,忍了片刻,才壓下額上的青筋,放柔了聲音哄道:“乖,讓孤看看。”

蘇遇只不從,兩人正僵持,忽聽腳步踏踏,兩個近侍被一腳踹飛,肖岩一身凜然站在了面前。

兩個男人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裏看出了志在必得的執拗,骨子裏,他們是一樣強硬的人。

蘇遇有些許慌亂,手忙腳亂要從太子懷裏掙出來,卻被那人一把摁住,将她抱起,不慌不忙道:“夫人受了傷,孤那裏有頂好的傷藥,不若先去孤賬裏看看。”

他說完抱着人便要走,卻被肖岩攔住了,伸手摁了他的肩,只道:“不勞賢侄,我的妻,自然用不到旁人。”

他手上用了點力道,捏的太子左肩傾斜了一下,劈掌便來打他的手。

肖岩趁機從對方手裏接了人,避出一丈,低下頭,目露關切:“可疼?哪裏傷到了?”

蘇遇便伸出細嫩的掌,上面擦出一道道血痕,血肉裏還嵌了幾顆細小石子,扁扁嘴便落了淚:“疼!”

太子微晃了晃,攥緊了拳。

她剛剛在他面前還是倔強堅韌的模樣,見了這人卻又換了面貌,對他撒嬌任性,對他露出軟肋。

他閉了閉眼,生生咽下了那一陣陣翻湧的苦澀。

肖岩着急替蘇遇處理傷口,不再言語,大踏步往外走,丢下一句話,擲地有聲。

他說:“賢侄你記住,即便你貴為太子,有些人你也肖想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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