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紅梅樹下,那個褪了雪帽的女子露出一張芳菲妩媚的臉來。青絲綠鬓,濃染春煙。遠岫黛眉,眸含秋水。肌若白雪,粉膩酥融。
桃李相妒之姿,妖冶如紅梅。那份雪霜媚态,袅袅娜娜,直逼旁人十分姿色。
衆人只覺呼吸一窒,百媚叢生。
原來這便是那豔名遠揚的蘇府蘇三。
“妾?少恭,你在說什麽呢?這麽大的事你怎麽也不與我商量商量。”陸春蓉的聲音尖利的吓人。
陸霁斐輕慢勾起唇角,斜睨一眼陸春蓉,聲音清冽,透着寒意。“我做事,什麽時候輪到你置喙了,姑奶奶。”
最後的稱呼,諷刺意味明顯。姑奶奶,意已出嫁的姑娘,算不得陸家人,哪裏輪得到她來咋呼。更何況,管的還是陸霁斐的事。
陸春蓉一噎,氣紅了一張臉,卻不敢反駁。
在陸府,陸霁斐就是天。
“表哥……”趙嫣然哭紅了眼,抽噎着,纖弱身子搖搖欲墜。
陸霁斐二十有三,尚未娶妻,就連通房都無,身邊伺候的女婢也只蒹葭一人,并且從不近身。趙嫣然原以為陸霁斐也對自己有情,不然怎麽總是拖着不肯娶妻呢?
可如今,陡然聽到心心念念的人竟納了妾,趙嫣然一時間只覺五雷轟頂。
陸霁斐的妾,可不是什麽人都能當的。即便只是妾,以陸霁斐如今權勢,堪比勳貴之家正妻,甚至更有臉面。
趙嫣然淚眼蒙蒙的看向蘇芩,只覺其容貌,光輝月華不可比拟。趙嫣然自诩貌美,但在蘇芩面前,卻是相形見绌,只能淪為綠葉。應該說,整個梅園內,尋不出一人能與之媲美。
縱使旁人十分姿色,尚比不過她一分媚态。
“姀姀你看,今日郴王殿下與夏次輔也在。”陸霁斐勾着蘇芩的小手,慢吞吞的捏着她的指腹,深不見底的雙眸中笑意隐顯。
蘇芩被陸霁斐一句“姀姀”喚的一機靈,下意識擡眸看去,果然在曲水對岸看到了立在一處的郴王和夏達。
電光火石間,蘇芩突然想到,這厮不喜熱鬧,突然大辦梅花宴,舉宴皇城勳貴,不會就是想着徹底将自己的後路給斷了吧?畢竟陸霁斐的妾,誰敢碰?又不是不要命了。
可如果現在蘇芩否決的話,不出半日,整個皇城就都能知道她蘇府敗落後,又得罪陸霁斐,那真真是要變成過街老鼠,人人喊打了。
抿緊粉唇,蘇芩憋着一股氣沒有說話。
男人伸手,露出指尖一點小巧如痣般的黑點。那是在蘇龔喪禮上,陸霁斐敬香時,蘇芩故意燙的,沒曾想竟還留了疤。
陸霁斐的手修長白皙,那黑點疤就跟白玉上的一點瑕絲,毀壞了整塊好玉。
蘇芩眼瞧着,那股子氣慢吞吞的癟下去。
罷了,這厮不就是想用這種法子來折辱她嘛,她受着就是了。誰教這是她自個兒做的孽呢……而且這事,還說不準誰得好處呢。
“芩妹妹。”夏達自曲水對岸趕來,急的面色煞白,顯然是清清楚楚的聽到了陸霁斐方才說的話。
蘇芩勉強扯出一抹笑,使勁抽了抽自己被陸霁斐握在掌心裏的手,卻是沒抽開。
夏達視線下移,看到兩人攥在一起的手,面露苦澀。
是他無用……
“表妹。”郴王後步趕來,目光一瞬不瞬的盯住蘇芩,神色略怪異。
蘇芩臉上笑意漸顯,如嬌花盛開,清眸流盼。“勞煩表哥替我照料好蘇府。”
郴王面色一頓,繼而眸中顯出欣喜。他未曾想,蘇芩竟為他做到了這種地步。
看着面前風嬌水媚的表妹,郴王恨不能将人攬抱入懷,好好說上一段肺腑之言。
按捺住心中激動,郴王鄭重道:“必不辜負表妹所托。”
蘇芩攬唇一笑,面頰處隐隐顯出一個梨渦,淺淺淡淡,似有若無,甜蜜人心。
陸霁斐手勁一緊,惹得蘇芩蹙眉一疼。
“表妹,怎麽了?”郴王心中一急,就要上前,被陸霁斐擋住了路。
男人衣袂飄飄,氣質灑脫。“郴王殿下,宴正盛,該多吃幾杯薄酒才是。”陸霁斐的臉上露出一抹似笑非笑的表情,看向郴王的視線銳利而迫人。“對了,郴王殿下還未恭喜臣,喜得如花美眷呢。”
郴王雖對蘇芩自願嫁給陸霁斐做妾一事十分高興,但又一想到這樣花顏玉貌的嬌嬌兒就要毀在陸霁斐這只瘋狗手裏,胸口陡然升騰起一股怨怒。
“恭喜陸首輔,喜得美眷。”郴王咬牙,雙眸直視陸霁斐。
陸霁斐笑盈盈的勾唇,“能得郴王殿下祝語,下官定然能與姀姀執子攜手,白頭到老。”
郴王一股怒氣無處發洩,雙拳緊攥,憋的整個人都開始發顫。
“王爺。”夏達傷心之餘,還不忘顧及郴王。
郴王甩袖,黑着一張臉徑直回到曲水對岸。
夏達戀戀不舍的望着蘇芩,緊随郴王而去。
陸霁斐牽着蘇芩,氣定神閑的落座于宴案後。小丫鬟提着食盒,置下四碟菜果,四碟案鮮。
陸霁斐撩袖,給蘇芩斟一杯熱燙的梅花酒。
蘇芩垂眸,盯住面前的那尾鳜魚,悶不吭聲的捏起玉箸挑了上頭煎的黝黑的皮,扔到陸霁斐碗裏。
兩人本就受矚目,蘇芩的動作自然被衆人看在眼裏。
一時間,原本瞠目結舌的衆人不免受驚過度。這蘇三,真是太膽大了。
而蘇芩做完這件事後,才覺出不對,她慌忙轉頭,看向坐在自己身邊的陸霁斐。
伺候蘇芩的人都知道,她喜吃魚,卻不喜魚外頭的那層皮,嫌腥氣。至此,布菜時,紅拂或綠蕪總是會替她用玉箸剝了皮才送到碗碟裏。其實不止魚皮,只要是皮,蘇芩都不愛吃,覺油膩。但歸根結底,還是她覺得那皮或黑不溜秋,或皺巴巴的太難看,不堪入口。
自蘇府敗落,蘇芩已許久未吃魚,方才瞧見碗碟裏的魚,下意識戳過去,就将那皮揭下來扔給了陸霁斐。
這事,是蘇芩小時做慣了的。
所謂少小不妨同室榻。蘇芩又慣是受寵的,那時她總愛纏着陸霁斐,甚至讓祖父發話,兩人曾睡一屋。她睡在碧紗櫥內,陸霁斐睡在外間暖閣。兩人尚小,蘇芩在驚蟄春雷滾滾時,上過陸霁斐的榻,然後那人便悶不吭聲的抱着被褥出了暖閣,在屋外頭坐了一夜,染了風寒,大半月才好。
過去種種,罄竹難書,皆是蘇芩做的孽。
如今風水輪流轉,蘇芩免不了開始懷念小時的陸霁斐。那時候的少年雖沉默寡言,但只要自己軟聲軟語求幾句,也會為難的替她辦好。哪裏像現在,逮着勁的欺負她,甚至還要她做妾!
蘇芩回想了一遍小時對陸霁斐做過的壞事,腦袋裏冒出一個念頭。這只瘋狗不會瘋到要将她小時對他做的事,一一還回來吧?
被自己的想法驚得渾身戰栗,蘇芩趕緊端起宴案上的梅花酒仰頭灌下,壓壓驚。
梅花酒用紅梅所制,顏色華麗,入口柔和清爽,下腹時尚帶餘溫。
蘇龔貪酒,蘇芩随了他的性子,也喜吃酒,只是女兒家不好吃那麽多酒,蘇芩便只好改用些清甜不醉人的果酒。
如今一嘗此紅梅酒,頓覺渾身舒暢。
而陸霁斐,則在衆人目瞪口呆的表情下,執起玉箸,慢條斯理的吃完了蘇芩扔過來的魚皮,表情未有一絲變化。
未見蘇芩出醜,反而是陸霁斐處處相互,如此情狀,自有不滿者。
“蘇三姑娘,蘇老首輔五服未滿,你這又是吃酒,又是吃肉的,不覺太放肆不孝了嗎?”說話的是清河侯府的沈宓。
清河侯府雖是鐘鼎之家,三代世襲列侯,卻亦是書香之族,富貴又清高。沈宓之父仕途出身,乃前科探花,置蘭臺令史,又被先帝欽點為巡鹽禦史。有名有權,是繼蘇芩後,被陳太後看上,給郴王內定的王妃。
蘇芩一杯梅花酒下肚,神思已有些恍然。
“祖父說,禮之所以能行,是因禮本于人心。這些做給外人看的東西,苦的都是自個兒。”
蘇芩單手撐着下颚,露出一截纖細臂彎,肌膚豐澤,雪白細膩。再看那臉,襯着一點酒色,臉若銀盆,眼如水杏,唇不點而含丹,眉不畫而橫翠,更添妩媚風流态。
蘇龔在世時,最是不喜這些婚喪俗禮,覺得有違悖論,耽誤朝事,至此,一概不守。如此出格之舉,蘇芩原以為只世間獨一份在,卻不曾想,後頭還能遇到一個陸霁斐。
怪不得祖父日日誇贊,這厮确與祖父有三分相似,只卻更比祖父心思缜密,心狠手辣。
酒不醉人人自醉。衆人盯着蘇芩,滿鼻酒香,動了羨慕之心,産生種種幻想。
沈宓立在宴案後,看到衆人醜态,暗自攥緊繡帕,然後下意識往郴王那處看去,果然見人也是一副如癡如醉之态,甚至滿眼心疼。心疼這樣一個美人,竟被陸霁斐拱到了手。
“歪理。”沈宓氣急,怒罵出聲。
蘇芩歪了歪頭,突然起身,揚手就将手裏的梅花酒潑到了沈宓身上。
一改方才慵懶之态,蘇芩正色道:“我蘇三的祖父,哪裏容得你置喙。”
作者有話要說: 某些方面,兩個人還是一樣一樣的……大瘋狗現在的脾氣很有小時候姀姀無理取鬧的風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