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追宰的第六天
追宰的第六天
川上清。
這個名字,是鈴木澈的夢魇,每每在深夜裏想起時,都會驚醒一聲冷汗。
那人是他和太宰治名義上的養父,日本政界占有一席之地的人物,同時也是……将鈴木澈從北海道綁架到橫濱的罪犯。
鈴木澈不知道為什麽川上清會選中他,會在他身上花那麽大的心思。他不是沒有掙紮反抗過,但是那個人的勢力太龐大了,他一個小孩子,根本沒有力氣和川上清相抗衡。
鈴木澈的過去,被川上清斬斷地一幹二淨,甚至連名字一度都被換成了“川上澈”。
他是被封印在結界裏的困獸,光是尋找出路就耗費了自己所有的能量。
川上清到底想從自己身上得到什麽,直到最後他都沒有搞清楚。
鈴木澈的手中握着槍,嗓音裏帶了一絲顫意:“阿治,好端端地,提他做什麽?”
太宰治壓住鈴木澈的胳膊,讓他放松下來,随手将槍擱置到了桌臺上。
“人不能總是逃避自己的過去,這樣永遠不能真正走出來。”太宰治說。
“我是無法忘記他,也無法原諒他,更無法理解他的。”鈴木澈的聲音有些激動,“是他害得你……”
“阿澈。”太宰治打斷了他,緩聲道,“沒關系的。”
太宰治又補了一句:“你別放在心上。”
鈴木澈沉默了許久,再度開口:“我一直想問你,你為什麽會加入港口黑手黨?”
“啊,很簡單。”太宰治和鈴木澈拉開了一些距離,整個人靠在隔間的牆板上,“因為想找到答案。”
“嗯?”
“活着的意義。”太宰治輕輕巧巧地吐出這麽幾個字。
這幾個字敲在鈴木澈心上,一種莫名的窒息感包圍了鈴木澈。
他不在太宰治身邊的那些年,太宰治自己到底是怎麽過的?
太宰治小的時候話不多,除了剛來橫濱的那一年鈴木澈狀态不好沒怎麽照顧他,剩下的時間裏,基本都是鈴木澈哄着太宰治。
太宰治到了冬天也不知道自己加衣服,總是穿着單衣就跑出去,凍得滿臉通紅也不喊冷。他對自己的身體并不怎麽在意,或者說,對自己“存在于這個世界上”這件事,沒有什麽真實感。
在北海道初遇的那天,太宰治就在籌備自殺,一個七八歲的男孩子,對生命的淡漠令人心驚。
鈴木澈将所有這一切的責任都歸咎于川上清。
他不知道太宰治究竟是從幾歲開始跟着川上清的,也不知道太宰治在那個人的手裏究竟都經歷了什麽事。
太宰治從來不是一個情緒外露的人,他擅長僞裝自己的感情,除了鈴木澈幾乎沒有人見過真正的太宰治是什麽樣子的。但每每看到情緒低落,不經意表現出憂郁的太宰治,鈴木澈都會覺得心痛。
一切的終止,都在13歲那年。
“阿澈。”
太宰治的喊聲中斷了鈴木澈的回憶,他擡頭看向太宰治,只見太宰治舉起槍晃了晃。
“還要再練練嗎?”
當天他們在射擊館待了很長時間,直到夜幕低垂,太宰治要出發去鶴見區做任務,他才和鈴木澈走出射擊館。
因為第二天還要上早課,鈴木澈得趕回東京大學,臨別前太宰治遞給他一沓資料,圖文并茂,看上去像是人物信息表。
“這是……”鈴木澈拿過資料,有些不解。
“近兩年收集的東西,後期還會繼續調查,你可以先看看。”太宰治說。
回到宿舍後,鈴木澈沒怎麽和舍友寒暄就抱着資料坐到了床上,翻開了第一頁,三個大字映入眼簾——“川上清”。
鈴木澈壓抑住內心的惡心感覺,繼續向後翻頁,一頁一頁地認真讀下去。
越是往下閱讀,鈴木澈就越是感到心驚。
這篇資料,剖析了川上清的個人情況和家庭情況,包括他的父母朋友,從他童年上學到成年從政,每一分每一厘都調查地很清楚。而養子的那一欄被人用粗筆塗黑了,鈴木澈隐約能看到“川上澈”三個字的痕跡。
看來,太宰治比他還要厭惡這個名字。
一個想法閃電般掃過鈴木澈的腦海——太宰治他,加入港口黑手黨,不會也有找尋這些資料的原因吧?
捏着資料冊子的手收緊,鈴木澈繼續讀下去。
川上清自從從政,外界民衆對他的評價一直都是優秀親和,但只有太宰治和鈴木澈知道,這樣一個表面風光無量的男人內裏究竟有多麽破敗腐朽。
資料裏面顯示,川上清曾經做了很多地下黑市交易,利用手上的職權變賣房屋牟取暴利。
更值得關注的是,川上清從各方收購了大量的寶石,以紅寶石居多。
以鈴木澈對他的了解,他每做一件事都會有原因和利益上的糾纏,絕不會單純地為了“收藏”或者是“欣賞”花大價錢收購寶石。
鈴木澈皺起眉頭。
川上清向來是走一步看十步的人,那麽他将自己從北海道千裏迢迢帶回橫濱,難道是為了後續繼續找尋的東西做準備?
“阿澈!”
他們的宿舍是上床下桌的結構,有人站在他的床底下喊了一聲。鈴木澈偏頭看去,果不其然,喊他名字的人是佐藤村。其他幾個舍友也都站成一圈,目光裏帶着笑意。
總覺得他們的表情都怪怪的。
佐藤村“嘿嘿”笑了兩聲,繼續道:“我們要看照片。”
“啊?”鈴木澈還沉浸在川上清的履歷裏,一時沒聽明白佐藤村的意思。
佐藤村“啧”了一聲,将手搭上旁邊舍友的肩:“就那位啊,你喜歡……你暗戀了四年多的那位。”
鈴木澈合上資料冊子,掏出手機大大方方地打開相冊展示給他們:“我手機裏沒存。”
他們發出了一聲“欸”。
“不可能吧,這麽重要的人你居然連張照片都沒有。”佐藤村說。
鈴木澈心道,照片還是有一張的,只不過在懷表裏,他們兩個小時候唯一的一張合照。
“我只有他小時候的照片,大概八九歲的樣子。”鈴木澈實話實說。
“誰要看小屁孩啊。”佐藤村嚷嚷着,“我們要看現在的樣子!”
另外有人附和着:“對!我們要看看把我們阿澈迷得神魂颠倒的人,到底怎麽樣!”
神魂颠倒。
這詞用得真夠到位。
他對太宰治的這份感情,還真不能僅僅用“喜歡”概括。
“下次有機會我指給你們看就是了,現在逼我也沒用,不如去看書。下周還要考自選課,你們都背了嗎?我怎麽記得某位同學天天拿我的作業去抄,四分之一考真的能過嗎?”
舍友們趕緊擺手,一個個口中說道“得了阿澈,別念叨了”,“我們不問你了”。
見他們沒了盤問自己的興趣,鈴木澈很滿意。
圍在他床邊的幾人散去,他再度拿起資料冊,準備再往後翻幾頁看看。
就在這時,一陣鈴聲響起,鈴木澈拿起床頭的手機翻蓋一看,來電顯示寫着“阿治”兩個字。
鈴木澈接起電話,沒等他開口,太宰治的聲音先傳了過來。
“到學校了?”
“嗯,到了好一會兒了。”鈴木澈看了一眼時間,“你們的搜查開始了嗎,還順利麽?”
電話那頭傳來翻看紙張的悉悉索索的聲音。
“你猜我在這邊找見了什麽?”太宰治似乎心情不錯,尾音上揚着。
“總不會是和川上清相關的內容吧。”鈴木澈随口一說。
“是他安插在黑手黨內部暗線的筆記本。”太宰治說。
鈴木澈一怔。
“不過這東西裏面涉及的內容太多太雜,等我們這邊整理出一個結果,我把重點的部分打印給你。”太宰治說,“啊——如果你覺得太煩不願意看的話,也可以全都丢給我,我就勉為其難地幫你順一順思路好了,不過不是免費的哦,我要收報酬。嗯,和阿澈要點什麽好呢?”
“阿治。”鈴木澈突然喊了他一聲。
“嗯?”
“謝謝你。”這句話發自肺腑,鈴木澈說得很真誠。
電話那頭難得沉默了片刻。
“又在說傻話了。”太宰治的聲音不緊不慢地傳了過來。
傻話嗎?
鈴木澈握着電話将頭靠在了牆壁上。
他真的找不到不喜歡太宰治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