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六章

她的鼻頭泛紅,淚珠一顆顆落,極委屈傷心。

封淵陵斂去眸子裏的晦澀,伸指勾去她的眼淚,“打哪兒了?”

楚燈蔫蔫的不說話。

封淵陵便看向跟着的小奴。

“陛下打了殿下的手,”益善回道。

多多擱後面補了句,“陛下從來不打殿下,這還是殿下第一次挨打。”

她雖說的誇張,但确實這樣,她們在金華殿當差,平日只陪着楚燈玩耍,楚宸元向來對楚燈和顏悅色,就是楚燈淘氣了,也最多說兩句,斷不舍得打她。

腳印被掩埋,楚宸元是不可能知道楚燈和他私會的,那打她定是其他事了。

封淵陵低頭看楚燈垂在腰側的手,手心紅通通的,不覺托起那只小手查看。

綿軟無骨,若他使勁,她這手大約能捏碎,以楚宸元兇悍脾性,只打的她紅了點,看來是真受寵。

“殿下的手呼呼就不疼了,”多多小聲說道。

益善敲一下她的腦袋,“多嘴!”

現在的殿下需要美人安慰,她們小奴可不能杵這裏讨人嫌。

随後拉着多多躲旁邊的側室去了。

她們一溜,這間屋子就顯得特別安靜,原本還在哭泣的楚燈熄了聲,水汪汪的瞳注視着封淵陵,眼底有期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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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想要他呼呼。

幼稚。

封淵陵眉心皺了皺,略低着頭張唇在她手心吹了吹,氣流如羽毛般劃過肌膚,他的鼻尖挨得太近,仿佛能親上去。

楚燈呆呆瞧着他,方才的難受勁一瞬消散,她還有一點羞怯。

封淵陵感受她直愣愣的目光,微側過臉,鼻尖和她的手指觸碰到,手指顫了顫,她的臉更紅了,封淵陵眼中凝聚出暗色,敢爬他的床,這會卻知羞了。

他正準備放開手。

“……還要揉揉,”楚燈巴望着。

嬌氣。

封淵陵眼凝着她,她縮着肩,很大膽的和他對視,臉上還有淚痕,怔愣中藏着渴望。

封淵陵莞爾一笑,指腹壓着那塊紅印子,輕微的按撚着,“為何打你?”

楚燈的下颚搭在膝頭,将晨間發生的事說了一遍。

最後悶道,“老夫子的課太無趣了,總教些幹巴巴的東西,我不想聽。”

“你的夫子只教你一人?”

“對呀。”

封淵陵微眯着眼,眉尾挑出些許邪氣。

“《女誡》算不得什麽好書,”他突然道。

楚燈笑起來,“姐姐也識字讀書嗎?”

話停方覺得自己問的太無禮,哪國的婢人都很卑下,奴婢尚且算不得人,可以随意買賣送人,主人不會花心思請人給他授課。

這又戳了他的傷心事,楚燈不免愧疚。

“《女誡》是用來規訓女人的。”

封淵陵意味深長道,掌中握着的手在他揉搓下印子漸漸消去,但他想在她心裏留一道痕跡,楚宸元想把她馴化成一個聽話的小笨蛋,他偏要她叛逆。

楚燈咦着聲,“皇叔說它是好書呀。”

“他說的就對?”封淵陵反問。

楚燈頓了下,從他手裏抽回手,挺直身板鼓起臉,“皇叔可能說的不對,但皇叔一定是為我好。”

封淵陵立刻閉嘴。

楚燈卻蹭的站起來,“我和皇兄是皇叔撫養長大的,皇叔待我們如親子,即使皇叔今日打我了,但我心裏明白,皇叔只是不想我像阿母那般早逝。”

封淵陵的神态流露出一絲譏诮,不再多說什麽。

楚燈揪緊衣袖,突然拔腿往外跑。

身後封淵陵的聲音柔和低啞,“是不是讨厭我了?”

楚燈眼眶一潤,下了臺階沖出銅雀樓。

封淵陵迅速收起溫煦,滿面陰狠。

側室的多多和益善見楚燈離開,趕忙出來,兩人一見他的神态,俱是一抖,不過再一看,他換上了一副哀傷的神情,枯坐在那兒猶如丢了魂。

兩人便做眼花,也不忍說他,只灰溜溜跟着楚燈一起跑。

她們追上了楚燈,和楚燈訴說剛才看到的情形。

“殿下!您剛剛離去,美人一臉悲傷呢。”

“美人看起來很喜愛殿下,奴奴們都不忍心了。”

楚燈還在氣頭上,并沒因這兩句話消氣,但她也沒想和封淵陵徹底決裂,這三九寒冬,美人好不容易在她的照料下身子漸好,若她不管了,美人鐵定在冬日香消玉殒。

她跟兩人說,“你們在附近守一會,別叫壞蛋再欺他。”

——

銅雀樓重新恢複成以前的孤冷,那三人送來的熱鬧如煙花即逝,封淵陵掩在袖中的手握成拳,小公主也沒那麽好教唆。

窗外梅樹上的雪撲簌簌往下落,片刻從樹後走出來一人,正是骊姬。

骊姬走到廊下,高擡起雙手沖封淵陵拜倒,“骊姬參見太子殿下。”

“你不是知道我已是廢太子,”封淵陵冷道。

骊姬伏在地上沒起身,“妾身前日冒失,還望殿下不要見怪。”

封淵陵擡了擡手,“起來吧。”

骊姬曲着腿跪坐在他跟前,“妾身不知明嘉公主會來這裏……”

封淵陵嗤笑,“為了你的命好,離她遠點。”

骊姬打了個寒戰,謹聲稱是。

封淵陵冷着臉垂視她。

“太子殿下和明嘉公主真是天造地設的一對,”骊姬小心誇贊着。

也就是說,雪地裏的小腳印是她派人抹掉了。

封淵陵掃到她指甲上戴着的護甲,又細又長,“我可以看在明嘉公主的面上,不與楚宸元計較,不過你要替我做件事。”

“太子殿下盡管吩咐!”骊姬心下一松。

“安排荀鲛入齊宮,”封淵陵笑道。

荀鲛是封淵陵手中最衷心的死士,是封淵陵母後留下的人,曾一度以寺人身份護佑他左右。

骊姬白了白臉,陪着笑道,“殿下有什麽事,妾身一樣可以替您去辦,何必再安排他人入宮?”

“我和你談一筆交易,我要明嘉公主,楚宸元歸你,”封淵陵直截了當道。

骊姬急切笑一下,“妾身會想辦法将荀鲛大人安插進宮。”

封淵陵滿意的點頭,指着她的護甲道,“褪下來給我。”

骊姬忙不疊脫了護甲雙手奉給他,“殿下若喜歡,妾身還有其他樣式的。”

“以後別來這裏,若是被楚宸元碰到,我保不住你的小命。”

“諾。”

屋門關上,骊姬徐徐退去。

封淵陵端詳着這華麗的護甲,指端尖銳鋒利,不禁呵了一聲。

封淵陵用護甲抵在頸側劃過,下瞬便出現一道血痕,護甲被他丢地上,他伸了伸懶腰,躺進褥子裏小憩。

銅雀樓不遠處,多多、益善兩人瞅見骊姬出來,便悄悄墊着腳折回金華殿。

對于骊姬去銅雀樓這件事,楚燈并沒有多驚訝,他們都是魏人,肯定認識,私底下見面說說體己話也正常,就是有點不明白,美人姐姐困在那裏,骊姬為何不将他救出來?

——

翌日晌午,自文昌殿傳來消息,崔子直因替楚燈代筆,被陛下罰了二十棍。

下午楚燈就求了楚宸元出宮去探望崔子直。

崔府坐落在木蘭坊,楚燈從前常跟着楚璋一起去玩,對崔家很是熟悉。

及至入府,家仆引她前往崔子直的居室。

崔子直挨了棍趴在床上無法起身,他母親王氏坐在凳子上以淚洗面,見楚燈才勉強收住情緒,着人送了點心進屋,由他們從兄妹說話了。

楚燈自責的跟他表歉意,“都是我連累了從兄……”

崔子直發笑,“臣給殿下買了龜苓膏,第二日殿下就睡遲了,臣買的龜苓膏有奇效,叫殿下睡過頭,忘了完成功課,應該是臣給殿下賠不是才對。”

楚燈經他一開解,立刻噗嗤笑開,搬着胡床①坐好,“從兄疼不疼?”

“有一點疼,不過可以偷懶不當值,也算因禍得福,”崔子直調侃道。

楚燈咯咯笑個不停,“從兄說這話,要是被皇叔聽見,還得挨幾下。”

崔子直比她和楚璋都大,楚燈多數時候對他要敬着些,更把他做長輩看,難得有這般撒歡的場景。

崔子直凝注着她頰邊小酒窩,彎唇道,“臣找人問了怎麽解鎖。”

“從兄可有法子?”楚燈急問道。

崔子直沖房中一婢女道,“去把東西拿來。”

那婢女轉進外室,未幾端着一個小木盒進來,崔子直打開木盒,自裏面取出一對彎彎繞繞交纏在一起的鐵針,“殿下用這個就可以開鎖。”

楚燈接了那對鐵針,仔細看了半天,這就是兩根普通的鐵針絞在一起,沒什麽特別的,“這個真的能開鎖?”

“尋常鐵鎖都能開,”崔子直說道,随即叫人拿了把鎖來試,果然戳了兩下就開了,“這些鎖裏都有齒輪,只要用扳動齒輪,它們就自動開了。”

楚燈欣喜非常,極寶貝的将鐵針放進荷包裏。

崔子直看她神色,遲疑着問道,“真是……殿下的櫃子鎖打不開嗎?”

“……嗯,”楚燈眼睛眨的飛快。

崔子直默然,沒有追問,只說道,“姑母生前最放心不下的就是殿下,殿下生性活潑爛漫,斷不能被那等迂腐無用的道理拘了自由,殿下想做什麽就做什麽。”

楚燈輕輕的哦着,兩手交疊在膝蓋上,乖乖的看着他,“從兄,阿母真這樣說的嗎?”

崔子直極鄭重的點頭。

楚燈腦子裏閃現出岑夫子搖着麈尾扇、滿口吐沫橫飛的說着她不愛聽的古怪道理,只要一想到以後她也會變成岑夫子那個模樣。

她就止不住哆嗦。

原來阿母也不想她變成那樣,可是皇叔好像很想她跟着岑夫子學。

真的左右為難。

她不由思緒亂飄,記起昨日跟封淵陵争吵,其實他也沒說錯啊,皇叔說的不一定對,他肯定也和阿母一樣,希望她活的自在快樂。

她得快快回宮替他解了鐵鏈,然後他們繼續做好姊妹。

楚燈這樣想着,便起身和崔子直告辭,匆匆出了崔府。

王氏進了房門,用帕子擦去眼淚,直嘆道,“你跟陛下求娶殿下,白遭了一頓打,以後這事別提了。”

崔子直垂着眸,心底還在思索着鎖的事,他得去探探情況。

——

夜裏,從金華殿溜出去三個小身影。

三人進到銅雀樓裏,屋內一片漆黑,沒了她們,這裏冷寂的像座墓穴。

空氣中有淡淡的血腥味。

楚燈心口猛跳,總覺得有事,等多多她們點了火折子将室內照亮,就見那床褥上的人還睡着。

安靜無聲。

楚燈有點躊躇,慢吞吞到床邊,翁翁道,“我不生姐姐氣了。”

床上的人沒動靜。

楚燈心一慌,俯身湊近去看,那枕頭上印了不少血跡,封淵陵的臉蒼白一片,在他脖頸處有一道傷,沒多深,但稍微偏一點,就可能将他的臉毀了。

楚燈一下緊張起來,急忙将他抱住,嗚咽了出來,“姐姐,我以後不跟你置氣了,你別吓我……”

益善撿起地上帶血的護甲呈給楚燈看,“殿下,肯定是骊妃娘娘妒忌美人容貌,想給他毀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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