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第二十五章
趙崇回身看見柳乂時,表情忽然跟見鬼一樣。
陸霄也有些愣怔,訝然說道:“使君,您怎麽過來了?”
柳乂神色平靜,輕聲說道:“你姐姐有樣物什落在靈香堂了。”
他令侍從将一個精致小巧的木匣遞過來,卻也沒說是什麽,陸卿婵懵然地接過來,緊了緊披着的外衣。
天色已經大亮,內室的光線也不再昏暗。
陸卿婵的臉色蒼白,深色的寬大外衣更加她的身形襯得愈加瘦削。
“是什麽?”她困惑地問道。
但與柳乂對上視線時,陸卿婵便後悔這麽問了。
他輕聲說道:“不是什麽要緊的物什。”
“多謝使君。”她垂眸應道。
倒是趙崇直勾勾地盯着柳乂,他目瞪口呆地看向陸卿婵披着的深色外衣,這等精細昂貴的做工和面料,不是柳乂還能是誰的衣物!
一種古怪的情緒籠在他的心頭,叫他渾身上下都覺得不舒服。
這種感覺,比他知悉表妹應了段明朔的邀約還要詭谲。
柳乂似是覺察到他的目光,冷淡地回看一眼,便沒再多言。
他做事向來雷厲風行,來得匆匆,走得也快。
衆人都去送他,內間又只剩下了陸卿婵。
她捧着那個精致的木匣,下意識地翻到了底部,字紋刻畫得仔細,像是篆體,又像是傾斜的隸書,是一個寫得很漂亮的“柳”字。
她能落下什麽東西呢?
陸卿婵輕輕地将木匣打開,琉璃的色澤灼灼,流溢着絢爛的輝光,讓她的眼睛有些發疼。
是一個蓮花燈。
昨夜的和三年前的記憶一并襲了上來,但情緒已經過去了。
腦海裏還有些印象,胸膛裏卻空蕩蕩的,像是什麽都沒有,畢竟再刻骨銘心的情緒,也經不起時間的消耗。
甚至連昨夜的事,也如若大夢似的,變得空幻起來。
她也說不上來這樣是好還是不好,心裏鈍鈍的,連對痛苦的感知都變得模糊起來。
陸卿婵靜默地将木匣收起來,順道将四姨娘用廢紙做的蓮花也放進去了。
高熱退下去以後,府醫便接過了診治的事宜,他擦着汗說道:“昨夜您突然熱病,可真是把仆給吓壞了,不少小兒都是死在驚悸熱厥上的……”
“我又不是小兒。”陸卿婵笑着說道。
她的笑容虛弱,面頰蒼白如紙,府醫嘆息一聲:“您這身子,是當真不能再折騰了。”
他說得很委婉,陸卿婵唇邊的笑意漸漸淡去:“我省得的。”
她的手撫在胸口,有時太用力吐息,便能感受到那種滞塞的痛意。
這是去年冬天那場大病後落下的舊疾,藏得很深。
除卻陸府的這位府醫外,并無人知道。
他行醫的水平并不高,在陸府被抄家後也賦閑了大半年,後來陸府起勢,他又回來做府醫。
陸玉很信重他,覺得他為人忠義,其實他不過是尋不到下家。
陸卿婵聽說時笑得捧腹,但這位府醫對肺病确實很有心得,比供職宮廷的禦醫還要厲害些。
“那位使君是您的故友嗎?真沒想到,他那般尊貴的人也會這麽重情義。”府醫忽然樂呵呵地問道,“您昨夜危急時,他一刻也沒離您的身。”
陸卿婵正在飲茶,茶水猛地嗆在了嗓子眼了。
她邊拿起帕子,邊劇烈地咳嗽着。
陸卿婵的手腕藏在袖裏,其實她蘇醒時看見腕上的紅痕,就覺得不對,但高熱時的記憶混亂,她也沒能全部憶起。
“小時是朋友。”她低聲說道。
陸卿婵抿了抿唇,将杯盞放下,忽然覺得有些熱。
正在這時趙崇回來了,陸玉似是将陸霄攔下了,專門給他們小兩口提供見面的機會,好将誤會說開。
府醫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門,做口型道:“需要仆先出去嗎?”
“不必。”陸卿婵低聲說道。
趙崇在侯府不喜通傳,在陸府亦是如此,他就像沒看見府醫似的,直接拉過椅子便在她的床邊坐下。
“卿婵,還難受嗎?”趙崇殷切地問道。
在他要伸出手撫上她的額頭時,陸卿婵下意識地避開了。
“卿婵急病未愈,若是将病氣傳給侯爺就不好了。”
她話說得周全,眸裏卻滿是疏離。
就好像眼前人不是她的夫君,而是什麽不熟悉的陌生人。
陸卿婵整日表現得溫婉,性子裏其實是有些冷淡的,趙崇從未細究過這是為何,現今卻覺得極是不舒服,陸卿婵和柳乂是天上地下的人,卻在許多地方有着難言的相似之處。
她就好像是随着柳乂心願長出的花朵,舉手投足都帶着他的影子。
“無事的,卿婵!”趙崇将她額前汗濕的發絲撩起,“沒能照看好你,本就是為夫的失職。”
陸卿婵扣住他的手腕,邊将他推開,邊向府醫歉然地說道:“林叔,我和郎君有話要說,煩請你先去休息片刻吧。”
等到府醫離開後,趙崇的臉色驟然轉變。
他擡手就要将陸卿婵的外衣脫下,昨夜被柳乂抱在膝上肆意輕薄的記憶再度湧現,她像驚弓之鳥般畏懼地向後退去:“你想做什麽!”
陸卿婵像是被吓到了,聲音也打着顫。
趙崇不知怎的,心裏的不快略去少許。
陸卿婵嫁予他三年,至今仍是完璧,這點他比誰都清楚,陸卿婵不喜旁人碰她,連給她撩頭發時都不能碰到她的臉頰。
她這樣的女子,把貞潔看得最重。
只是讓她同段明朔一道喝酒,陸卿婵便成了那樣子。
若是柳乂真的動了她,她定然會表露出來的。
或許是他想多了。
況且柳乂那種持重疏冷的權貴,眼界不知有多高,應當也看不上陸卿婵一個婦人。
趙崇低聲說道:“你這外衣快滑落了。”
陸卿婵系緊衣帶,視線下落看見袖口的流雲紋路時,方才想起這是柳乂的外衣!
她居然披着柳乂的外衣見了那麽多人!
他方才肯定發覺了,卻一絲暗示都沒給她,柳乂到底存的什麽心思?
陸卿婵的臉色微微發白,手指也在暗處絞緊。
趙崇沒有為難她,只是溫聲說道:“跟我回去吧,卿婵。”
“昨夜的事,是我對不住你。”他凝視着她的眼睛說道,“我一整夜沒睡,都在想着怎樣給你賠罪,你是不知昨夜陸霄有多不将我放在眼裏。”
陸卿婵沒理會他,也沒看他一眼。
趙崇指了指臉龐上的痕印,自顧自地往下說道:“今日一大早的我就趕過來了,表妹硬要攔我,我可是絲毫沒顧忌她,你瞧瞧,她在我臉上撓的血痕還沒幹呢。”
他的言語裏帶着炫耀,仿佛他為陸卿婵做出了多大的犧牲。
陸卿婵別過臉,冷聲說道:“我對你們的閨房之趣沒興致。”
趙崇強行按捺住快要嘴邊的嘲諷詞句,放低身段說道:“卿婵,你是最明事理的,昨夜的事都是段明朔故意設局,放在平日,別說禮部尚書李榮,就是太傅李岷設宴我也是不去的!”
“這些事,你還能不明白嗎?”他半跪下來,手搭在她的床邊,“我求求你,跟我回去吧。”
在趙崇半跪的瞬時,陸卿婵的心底便湧起巨大的不适之感。
“侯府就算沒了我,也不能沒了你。”趙崇飽含深情地說道,“這些年我有許多對不住你的地方,往後我一定改。”
他越說越起勁:“只要你跟我回去,往後你讓我往西,我絕不往東。”
陸卿婵低咳兩聲,捏着杯盞的手一抖,誤将滿杯的熱茶都澆在了趙崇的臉上。
她咳得厲害,趙崇也知她是手滑,滿腔的怒火蘊在心底,卻也不好發作。
但在這時楊氏走了進來,她的山黛眉蹙起,一張冷豔的鵝蛋臉微沉:“你弟弟特意叫我過來,生怕你被郎君欺負了,我卻不知你就是這般做妻子的嗎?”
趙崇用衣袖擦過臉龐,急忙起身将楊氏迎了進來:“岳母,您誤會了,卿婵是犯了咳疾方才如此的。”
陸卿婵神情漠然,什麽都沒說。
楊氏眉頭蹙起:“你怎麽還為她說上話了?”
她是冷美人,氣場也是冷的,陸卿婵溫婉內斂,行事也多隐忍,同她全然不像是一對母女。
“卿婵就是這般做妻子的。”陸卿婵垂眸說道,“母親覺得有什麽不對嗎?”
她的話音很輕,卻像是落在鼓點上,有種不容忽視的力量感。
楊氏沒料到陸卿婵竟會反駁,冷厲地說道:“和母親說話你也敢這樣?”
她的腕上帶着的是佛珠,面孔卻沒有絲毫屬于母親的柔情。
陸卿婵心底冷漠得出奇,甚至在楊氏揚手時,她的容色也沒有更易,急匆匆趕來的陸霄卻跟瘋魔了一樣,緊忙止住了楊氏:“母親!您瘋了不成?姐姐還在病中!”
“我瘋了?”楊氏涼薄地說道,“你知道方才你姐姐做了什麽、說了什麽嗎?”
“養在河東十年,性子都養野了。”她撫平衣袖,“如今是越發沒規矩了。”
惡意湧在心口,推着陸卿婵的情緒走向極端。
她低聲諷刺地說道:“母親覺得卿婵做得不對,卿婵不做了就是。”
此話一出,內間衆人的神色瞬時都難看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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