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第53章
明栀往後退了一步, 遲疑地看了站在自己面前的這個人一眼。
年輕人戴着一副厚厚的黑框眼鏡，頭發有些長垂下來的劉海蓋住了大半的臉，像是不太适應a市的氣候, 整個人都縮在衣服裏只有那張臉還能看出曾經熟悉的模樣。
要是不叫住她，明栀壓根都注意不到這個人居然就是蔣旭。
和記憶之中完全不一樣。
他朝明栀笑笑，有點尴尬開口, “是我。”
整個人讓她覺得陌生又熟悉。
臉還是原來的那張臉，人也是曾經的那個人, 就是有一種微妙的感覺像是餃子餡裏的韭菜變成香菜, 明明都是綠的但完全不一樣。
明栀又上下打量了他一眼, 古怪的感覺不斷上湧。
下了雪的a市, 風卷着雪飄過來, 漫過兩個人的頭頂，兩個人面面相觑相顧無言，時間明明過了不久，但是彼此間第一反應就是什麽話都說不出來。
蔣旭仔細又心懷期待的細細打量着明栀的表情, 她神情很平靜, 只是眼神中流露出意外下意識的眉心微蹙, 苦惱的樣子。
大半年沒見，離開了千篇一律的高中校園和單調統一的高馬尾，就像是灰撲撲的原石離開小河塘彙入滾滾江海之中, 有人被打磨得失去棱角泯然于衆，有人卻是璞玉見光更漂亮了。
她的臉好像瘦了點, 披着頭發戴了帽子，亮眼得讓站在她面前的蔣旭都忍不住自卑。
他來找的時候在a大這個鼎鼎有名的頂尖高校裏轉了一圈, 這裏的每個人都是陌生的，他向路過的學生詢問是否認識明栀的時候, 都做好了拿出照片問的準備，誰知道幾乎每個人都認識她，甚至還有一女孩熱心的告訴他剛才就看見明栀在咖啡館。
上了大學，所有東西都變了，但唯一不變的是明栀不管是在老家s市還是在群英荟萃a大都是最亮眼的那一個，一直都是從未改變。
那些湧動的催促他來找她的情緒氣泡，在看到她此時的光鮮亮麗時都遇到了一根刺，戳了他一下。
Advertisement
明栀忍耐的站在原地等了兩分鐘，看他還是沒反應，直接道，“你要是沒事我就先走了，a大還是挺漂亮的，你自己逛逛吧。”
邊上路人一道道看過來的八卦眼神讓明栀的眉心皺的更深，一刻都不想留。
“我現在連和你說話都不可以了嗎？”蔣旭苦笑一聲，“我知道你現在讨厭我，但是我這次來找你也是鼓起了很大的勇氣……”
“我覺得我們之間還有事情沒有說清楚。”
明栀還沒說話，他忽然擡起了聲線，“明栀，我決定複讀了，我想考a大！”他看着明栀又頓了頓，“和你一起。”
“你複讀和我又和我有什麽關系？複讀也好，上什麽大學也好，都是你自己的決定，”明栀眼都沒眨，利落道，“你不要說得像是為了我一樣。”
複讀高考包括再次選擇讀什麽大學這樣重大的決定怎麽可能是她能撼動的，放在一年前，她可能會覺得自己可以，但最後他專門選擇了避開她所在的城市，結果現在又後悔。
她更不相信是為了她。
蔣旭苦澀一笑，“你果然還是和以前一樣啊，驕傲又聰明……你說得對，我不止是為了你，還是一些別的原因，但在這裏不方便說，要是你願意的話，我請你吃飯我們再說好嗎？”
“當初的事情你有多生氣我是知道的，所以我覺得你肯定會想知道當初到底是什麽事！”像是怕她不信，蔣旭語速加快，“黃明蕊當初也是氣昏了頭才會那麽說，你不相信我難道還不相信她嗎？”
“黃明蕊當初跟我說的話不是真的？”
明栀的腳步突兀頓住，她腳步停留緩了一會兒才回過頭看他，“那她到底是為什麽？！”
“我這兩天都在a市，找個時間我們坐下聊好嗎？”
明栀沉默，沒立刻答應，而是拿出手機調出了撥打電話的頁面，輸入自己的手機電話號碼示意他，“這是我的電話號碼。”
等到蔣旭手忙腳亂的把自己的電話號碼亮出來，才聽見明栀的聲音，“我過兩天會回s市，到時候我們三個人說清楚，別加我微信，我不會同意的。”
當初，上大學之後，她毫不留戀的舍棄了舊手機號，包括原來的微信，除了一兩個關系親近的同學和老師之外，新號碼一個都沒告訴。
蔣旭張了張唇，想說什麽又沒說出口。
“蔣旭，過去的已經過去了，我只能告訴你，以前的那些事我現在在意只是真相到底是什麽。但是我和你們兩個人之間的關系不會因為這個真相而改變，話可以是假的但是傷害是真的。”
“你自己應該最清楚，不可能了。”對傷害過自己的人還能心平氣和，已經是她的極限了。
她看了眼手表上的時間，無奈一笑，認真說完之後轉身利落走開。
許菁菁前幾天聚餐的時候都感慨說，明栀和剛開學的時候狀态完全不一樣，如果說現在的明栀是熱烈、明朗、自由的話，剛開學的明栀就是完全相反，消極、沉默、死氣沉沉。
“明栀！”還是不甘心，蔣旭看着她的背影，最終還是沒忍住問出了最後一個問題，“你真的談戀愛了嗎！？”
隔着這麽遠的距離，從這嗓子的音量也看得出這個人有多激動。
一嗓子周邊密度極大的人群全都知道了，更別說這個花邊新聞的主角還是學校裏一個風雲人物，特別還是一個衆人皆知有男朋友的風雲人物，這下邊上那些假裝路過實則看熱鬧的圍觀群衆都在無聲尖叫，互相交換吃到瓜了的興奮眼神。
但女主角聽到這句話連個頭也每回，直直的往外走。
在所有人都沒注意到的茶樓三樓，神情冷峻的年輕男人迎着淩冽的寒風看着下面攢動的人群，不知看了多久。
直到看到明栀轉身往另外一條道順着校門口往圖書館走去，寒風中那人才移開視線捏着車鑰匙下樓。
等沈之衍的時候，明栀站在料峭的寒風裏，吸吸鼻子久違的再次想起了當時的場景：
即将高考前的晚自習，他們三個人一起到無人的實驗樓連廊背書，蔣旭最沒耐心，背書記細小的知識點最不耐煩，明栀像往常一樣勒令他今天一定要把她劃的部分背完，等會兒她要抽查。
順便又把自己劃出自己總結高頻考點的書借給邊上笑吟吟看着他們的黃明蕊。
她本是去找老師問題目，誰知老師今天家裏孩子忽然發燒請假回去了，她回去的比預想的早半個多小時，随即就看到了讓她心态崩潰的一幕——
她信任的好朋友正親密的靠在她暧昧對象的肩膀，二人肩靠着肩臉頰都幾乎貼在一起。
這裏太偏僻也太安靜，讓說話的聲音都能輕而易舉的聽見。
“我真的受不了她，又不是我媽……不是，比我媽還愛管我，而且講題的時候好兇，我都看她害怕……”撒嬌的語氣。
“哎……我又沒有和你說過，她告訴我她小時候爸媽離婚現在爸爸也不管她只給錢，她肯定對這些都不懂啦，畢竟沒媽教她嘛……”
明栀的腿都在發抖。
她喜歡的人肆意說着讨厭她，她的好朋友肆意的将她的秘密和傷口随意展示給別人看，用最輕蔑的态度踐踏她的尊嚴。
也是拜他們所賜，明栀自己領悟到了一個人生真谛：将自己的傷口展示給自以為信任的人只會遞給她攻擊你的武器。
……
黑色的車輪胎碾過濕潤帶着雪泥的石磚，明栀壓下那些紛亂的思緒。
沈之衍照舊來接她，今天是考試的第一天，今天一起到明栀的那個小公寓裏複習，一張餐桌又成了書桌，一邊是正在拿着提綱背書的明栀，另一邊是在草稿紙上劃拉算高數的沈之衍。
空氣裏都只剩下筆劃過紙張的沙沙聲，靜谧又透着無聲的暖意。
明栀的目光停留在書本上，注意力卻忍不住跑偏，每當這時候她就擡頭看一眼，看沈之衍低着頭漫不經心的一邊轉筆一邊專注在演算紙上，頓時緊迫感上升又能專心背書了。
沈之衍的睫毛很長但是不翹，平時不覺低着頭的時候，便能看見一道扇形的蝴蝶翅膀一般的睫羽。
明栀為男色短暫着迷了三秒，腦子咔噠一轉，忽然想到了在咖啡館外自己看到蔣旭為什麽感覺那麽奇怪了！
是之前喜歡他的時候，眼前蒙上了濾鏡，哪怕是再普通的一個人在她眼裏都變成了神，現在濾鏡不再看到了才是真實的樣子，再加上，每天看沈之衍這張臉，對美貌的阈值下意識的就拉高。
畢竟，自從天天和沈之衍呆在一塊兒之後，她面膜都用的多了。
想到這明栀忽然噗嗤笑了，沈之衍轉筆的手一停，眼神示意她怎麽了，明栀撐着下巴看他促狹的拉長了語調，“我在笑你怎麽忽然讓人發了這個帖子，一點都不像你。”
明栀本來只想看看學校論壇上有沒有人說自己和蔣旭的八卦，沒想到一點開這個頁面看到的就是标紅的管理員帖子。
點進去一看，居然是管理員代發的澄清貼：
受2017級經管沈之衍同學委托，關于大家讨論的帖子“大瓜，沈之衍居然在教學樓被一個美女叫走了！”澄清一下，裏面的猜測假。
沈之衍看都沒看她，哼了一聲，“誰讓我怕你看見了我‘前女友’又多一個啊。”
“她不是？”明栀睜大眼，她以為這個是真的。
沈之衍遞給她一個無語的眼神。
“不是你前女友啊，我之前還在周止衡家看到了你們的合照來着……”明栀托腮，“她今天還找我來着，硬要讓我勸你回家，很奇怪。”
“她叫周諾，爸媽在我爺爺家裏當管家，”沈之衍低下頭繼續翻書，“我小時候他們還以為我自閉，天天讓一堆小孩來煩我，周諾就是最聽老爺子話的那個。”
“她肯定喜歡你！”明栀很篤定。
不喜歡的話，不會在問一堆問題之後偏偏揪着她是沈之衍女朋友這個話題。
“她還說，你誇她像花園陽光下的噴泉呢。”
沈之衍唇角微彎，“我才沒有誇她，我是說她彈的鋼琴像而已，她現在的工作就是教我弟彈鋼琴，那張照片就是，她讓我幫她試琴音而已。”
“她比你大嗎？”明栀還沒反應過來話說一半才後知後覺，惱怒道，“我可沒有說你那張和她彈鋼琴的照片的意思！”
她越是氣得想抓撓他，沈之衍臉上的笑越濃。
“那你呢？”
“我什麽？”明栀氣呼呼的。
“你的前男友。”
明栀頓了下，忽然冷卻了下來，“我沒有前男友。”
她笑了笑，“你這又是從哪裏聽說來的，那我也先告訴你了啊，我沒有前男友。”
酸意在胸腔裏上湧，沈之衍眼神一暗，“高中也沒有？”
“難道你想說今天咖啡館門口和我說話的那個嗎？”明栀低下頭笑了聲，順手翻了頁書。
等了三秒，沒聽到回應，她就知道沈之衍這是默認了。
于是她擡起頭，露出她臉上的冷意，“沈之衍，你知道蔣旭。”
那蝶羽般的長睫顫了顫，“對。”
“那你是想要知道一個什麽樣的答案呢？”明栀嘆了口氣，“我很清楚的告訴你了，蔣旭從來都不是我的男朋友，但是你不相信，你知道的應該比我想象的還要多。”
她什麽都說了，就是不問他是怎麽知道的。
空調口的暖氣呼呼吹下來，沒了人聲和翻書寫字聲，這間房間裏只剩下空調的聲音還在繼續響。
空氣是暖的，但是二人之間的溫度是冰涼的。
就像是站在冰上的兩個人，溫度越高，化的越快，直至出現第一道裂痕。
在兩個人相處的時候，明栀極力忽視兩個人之間的差距，她覺得，既然她不圖他什麽，也不想要他來幫她什麽，那些家世也好，金錢也好，這些都是不必要在乎的東西。
但她沒有想到的就是——錢不止是錢，還有另外一種用法。
他不想說，她只能不經意之間看到一點他的過去，只要他想，她什麽也不會知道，從論壇删帖也好，朋友家看到照片也好，一切的消息來源只有一個，那就是沈之衍的不在意。
但她的過去對沈之衍來說都是透明的，只要他想，什麽過去他都可以知道。
無端的，權勢力量只是露出一個小小的角落就讓人不寒而栗，也一瞬間冰水潑頭一樣的打醒她，他們之間這樣的差距，不公平。
這天然的差距不是她的可以刻意忽視就能徹底消失的。
明栀長長吸了一口氣，移開自己的視線，有時候就是恨自己想的太多，她不由自主的就開始思索，沈之衍為什麽會忽然去了解自己的以前呢？
“我那天和陳佳怡說的話你都聽見了。”她沒有用問句，而是直接肯定，他騙她，然後開始調查她的過去。
失态從一開始的輕松逐漸變味，沈之衍坐定，有些心慌，蹙眉想要解釋，但又不知從何說起，是從小時候說起還是從生日說起來解釋自己那天極度低沉的情緒。
他知道，他對那句，‘不是男朋友’有多麽的介意。
“沈之衍，我們分開一段時間吧。”明栀說。
她望向滿眼不可思議的沈之衍，心口堵了一口氣，她說，“我暫時不想談戀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