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祭品與願望

第2章 祭品與願望

安珉給那位博主發了私信,假裝自己對民俗感興趣,詢問對方是否了解這種祭祀更多的信息。

好在博主比較好說話也回複及時,十分鐘後就給他發了幾大段文字來。

【其實我本來想做成下期視頻內容的,但是視頻沒人看,我幹脆先跟你透露一點好了。】

【那個傳說中的神一開始是個正兒八經的神來着,但是當地人越去祭祀他,周遭的災患降臨得越多。吃力不讨好的事兒沒人願意幹,反正後來是沒人再敢去祭祀了,生怕再招惹上什麽禍事。那個老人說的還挺真的,你自己看看願不願意相信吧,我是覺得真的發生過,畢竟還流傳下來了一部分祭祀步驟。】

安珉抓住了關鍵詞,趕緊打字問。

【請問都有哪些步驟?】

空氣中飄來了寺院裏面的香火味,明明是能讓人靜心的味道,他卻越聞越急躁。足足等了兩分鐘,對面才回複。

【那個老人說得不太清楚,反正血滋呼啦的,祭品好像不是牲畜,是人。大兄弟,你要是真好奇自己去看看吧,那個地方風景不錯。】

安珉幹巴巴地笑了一聲,真想對這位大哥說聲謝謝,他才從那地方逃出來,反正這輩子都不想回去了。

他又問了幾句,然而對方說自己知道的也就這麽多,他只好作罷。

放下手機後安珉回頭看了一眼,蓊郁的林苑中聳立着一座高高的佛塔,讓他想起了湖邊高聳入雲的雪山。

如果真像那位博主所說,祭品是人類,那他流進湖中的血……這是否意味着,他在不知不覺中也變成了那位邪神的祭品?

但細想來又覺得很奇怪。千百年來,就算那裏再人跡罕至,也一定會有其他人在相同的地方受傷吧,而且肯定人數不少,怎麽偏偏就他被噩夢纏上了?

難道和那條蛇有關?

雲霧漸漸散開,陽光從撕裂的雲層縫隙裏灑下來。光線一亮,安珉眼下的青黑就更明顯了。

明明是個白淨清爽的青年,此時此刻如同在日光下現原形的鬼。仿佛那種古代話本裏被狐妖吸食精氣的男人,而且新死不久,主動送上佛門争取被超度。

安珉一身凄怆地又站了一會兒,正愣神,突然收到了發小的消息,說給他買的東西快到了,讓他注意去取快遞。

【我去找了我們這兒有名的大師,人家說是你神思恍惚,容易被邪氣入體。給你搞了一個吊墜來,你記得戴上,應該就不會做噩夢了。】

他在做了第二次噩夢之後,就給發小童哲說了這件事兒。

他們兩個在小學時就認識了,高中畢業之後分別去了不同的城市讀書,又留在了當地工作。現在已經有大半年沒見了,只偶爾在網上聯系,但兩人關系依舊不錯。

童哲是那種雷厲風行的性格,直接給他搞了一個辟邪的物件寄過來。

安珉想問對方找了什麽大師,但轉念一想,算了,反正他也不懂。不管是不是邪神,又或者邪神能不能被這種東西吓唬到,試試再說。

他心裏又燃起了希望,下班回家的時候去取了快遞。

吊墜只是一塊普普通通的木頭,半個拇指大小,顏色很深。就像是在老宅子裏放置了幾百年的物件,而且幾百年都沒見過陽光,看得人心裏不太舒服。

安珉下意識覺得這東西有點邪,但還是強忍着将吊墜戴在了自己脖子上。

有了昨天的前車之鑒,他今天已經不太敢睡覺了。

可他這段時間都沒休息好,一到了晚上就困得要死,剛躺上床就睡着了。

再一次從噩夢中醒來時,安珉的腦仁都在隐隐作痛。靈魂被分成了兩半,一半又累又困,另一半在驚恐顫抖。

他悲哀地認識到,自己好像真的被那什麽邪神詛咒了。

安珉心裏煩躁,身上也出了冷汗黏糊糊的,索性打算洗個澡。

他和另外三個年輕人合租了一套房,主卧住着一對小情侶,另外兩個卧室是他和另一個男生的。平日裏他們四個人井水不犯河水,關系也說不上好。

拿了一套新睡衣走進客衛,安珉路過鏡子時往裏面看了一眼,被自己蒼白的臉色吓了一跳。

這段時間他的精神狀态越來越不好,連帶着身形也消瘦了不少,但從沒像今晚一樣顯得那麽枯敗。那個噩夢仿佛有生命似的,在一點點吸食他的精神。

淋浴花灑打開之後,水聲讓原本就安靜的房間顯得更加死寂。

自從在湖邊受傷,安珉就有點怕水,此刻的水聲讓他潛意識感到不安。

他抑制着那些不太受控制的情緒,抿了抿唇,嘴唇上勉強浮現出了一點血色。

安珉洗得比以往都快,只想趕緊離開這個狹小的空間。

正閉着雙眼,将頭上和身上的泡沫都沖幹淨的時候,淋浴室的燈突然滅了,只剩下外間一盞小燈。

他甚至沒有聽見燈光壞掉的輕響,光亮就這麽悄無聲息地消失了。

照理說外間的一盞小燈雖然昏暗,卻也足以将淋浴室照亮了,至少不會讓人摸黑。

可安珉的視野突然之間沉入了黑暗。

一瞬間所有的神經都警覺起來,這是他從小養成的下意識反應。

他讨厭黑暗,黑暗是夜盲症患者的天敵。即使光線稍微昏暗一些,都意味着他從一個正常人變成了連走路都困難的弱者。

水還是熱的,但安珉感覺周遭的空氣忽然變冷。他仿佛被扔進了冷庫,皮膚上沒有被熱水淋到的地方迅速失溫。

嘩啦啦的水聲裏似乎藏着另外一種細小的聲音,就像某種大型肉食性動物踩過水塘,也像是陰冷的蛇從積水的地面爬行過去。他慌忙關了花灑,而那個細小的聲音也在一瞬間消失了,四周一片死寂。

完全的黑暗與寂靜之中,安珉又想起了湖邊的血跡。

那些比湖水更加粘稠的鮮血一點點滲入擴散在湖中,很快又變得不可見,但他知道自己的血液将永遠留存在雪鏡湖中。

他睜着雙眼,徒勞地看着前方。

熱水關了之後,水分一蒸發身上便更冷了。他輕輕顫抖着,嘗試伸手去摸牆,好給自己一個參照物。然而手剛伸出去,他就猝不及防碰到了某個冰涼的東西,不是牆,他記得牆壁沒有這麽近,而且觸感也完全不是那樣。

安珉被吓得倒吸一口涼氣,趕緊将手收回來。那種寒冷刺骨的觸感說不清是什麽東西,像是雪,但比雪更加粘稠。

黑暗給了他更多想象的空間,他在一瞬間想起了許多東西,從東方的鬼到西方的惡魔,最後卻無法勾勒出這個東西的準确樣貌。

“……是誰在那裏?”他鼓起勇氣問道。

沒有人回答他,但與此同時那個細微的聲音又響起,就在他面前。

安珉幾乎自暴自棄地睜眼立在原地,他已經可以預見,若燈還亮着,他一定會發現自己正在與某個未知的東西對視。

浴室裏的燈又亮了起來,開始快速閃爍,仿佛老式燈泡接觸不良一般,閃得人眼花缭亂。安珉的夜盲症使得他在這短暫的光亮中也看不清東西,眼前依舊一片漆黑,只是有網狀的光斑在飛快晃動。

似乎有什麽東西藏在光斑之後,龐大而慘白,卻又像他的幻覺,或許是白色的瓷磚在眼底留下的殘影。他感覺自己的心跳也随着燈光的明暗而加快,就要跳出胸腔。

他努力看着前方,但根本看不清……

安珉仿佛變成了邁入深山風雪之中的旅人,踽踽獨行。

他該逃走的,可是這種情況下他根本逃不出去。

想要離開浴室就必須往前走,而那個聲音就在他繞不開的前方,更何況他感覺自己已經被凍僵。

一種人類原始的恐慌襲上心頭,他幾乎無法控制這種害怕的情緒,雙腿一軟,直直地往下倒。

膝蓋狠狠砸向地面的一瞬間,他感覺自己跪在了一地碎冰上。

痛意讓他突然清醒過來,并且清晰的認識到自己此刻的處境。如果再不想點辦法,自己就将以祭品的身份葬送在這位邪神手中。

冷靜……要冷靜……

“不管你是誰,你都找錯人了。”安珉聲音很是嘶啞,擡頭看向閃爍燈光中的一片虛空,“我不是你的祭品,也不是你的信徒。”

淩晨的廣袤夜空下,無數棟高樓大廈沉默地伫立,燈光稀疏,這是整座城市一天中最安靜的時刻。

而在城市中一個最普通的角落裏,一棟普通的高層住宅,一間普普通通的浴室,一個臉色蒼白的青年跪倒在那裏,神情有所不甘。

他所望向的虛空中并沒有任何物體存在的跡象,卻有一股無形的力量,驅使一層薄冰從地面慢慢往牆上擴展,就快要延伸到天花板。

氣溫驟降,赤裸的青年已經被凍得瑟瑟發抖。

一大串水珠從地面騰空而起,靠近安珉,在接近的過程中凝結成冰,最後變成一條冰蛇纏上他的小臂。順着手臂蜿蜒向上攀爬,一圈又一圈,直到爬到他的肩頭,探出了上半身。

透明的冰錐立在青年眼前,凹陷的眼窩處仿佛有一雙眼睛直視着他。

燈光依舊在閃爍,安珉的左手和肩頭被凍得有些痛。死亡的利刃就懸在他頭上,他卻連帶來死亡的東西都看不清。

本能中生出的勇氣驅使着他繼續掙紮:“我知道你已經有很久沒收到過祭品了,你知道……知道為什麽人們不再向你祭祀了嗎?”

安珉在心底狂喊救命,這個邪神聽得懂人話嗎?就算曾經聽得懂,那也是千年以前的語言了,普通話可能超綱了吧……

但他覺得自己的話或許有用,這個邪神既然被他引了出來,那就應該是想要被祭祀的。如果自己戳中了對方在乎的事情,勾起了對方的好奇心,說不定還能活下來。

可肩頭的東西遲遲沒有動靜,沒有殺他,也沒有其他的動作。

幹他大爺的,怎麽這麽冰,可能還沒被邪神吃掉他就被凍死了。

安珉破罐破摔:“事……事已至此,我知道你是盯上我了,那我就直說了吧。你要是殺了我,就永遠沒有人祭祀你了……你懂什麽是可持續發展嗎?”

話音落下後,一道人類難以聽見的聲音在狹窄的浴室響起,空遠得仿佛群山間的回聲。像是蛇鳴,又如同雪崩時大地的震顫。

祭品……願望……願望……願望……

冰蛇的頭部距離安珉眼睛只有不到十厘米的距離。

人類的眼睛無比脆弱,宇宙中的任何一粒塵埃都比這堅硬。但瞳孔的構造又實在精妙。

祂第一次這樣近距離地觀看一個,還有生命體征的人類的眼睛。

眼睛背後連接着大腦神經,祂可以感知到浩如煙海的情緒在神經上波動,像湖泊倒映出的夕陽碎光。

名字……

祂在那些冰粒上刻了一個念頭,沒有語言。祂已經有一陣子沒聽見人類的語言了。

但人類都有名字,類似于一種标志,以區分每個個體。曾經的信徒試圖向他溝通時,都會率先報上名字,這是一種微弱又微妙的連結。

祭品……名字……

來自未知生物的念頭,如同烙印打在了安珉的身上。

信息直接鏈接到他意識內,他以另一種方式聽見了這些話。不是任何一種人類的語言,仿佛雪崩開了十萬倍的混響,但他莫名可以聽懂。

邪神在叫嚣着,而安珉的大腦已經快要過載。

肩上的冰蛇纏繞上安珉的脖頸,越纏越緊。那枚吊墜被裹在冰裏,傳出木頭碎裂的聲音。

安珉聽見了,絕望的同時罵了一句狗屁大師……這東西根本沒用。

他伸出手,想去扯開讓自己窒息的東西。然而指尖剛觸到冰涼,腦海中就突然刺痛,身上也像燒起來似的,滾燙無比。

敲門聲突然響起。

他的室友在門外高聲喊他的名字:“安珉!你在裏面洗澡嗎?”

心跳漏了一拍,安珉似乎又聽見了一聲震顫,腦海中的外來意識緩慢地重複了一遍他的名字。

安珉……

他不自覺顫抖,被神祇呼喚過名字的人如同被選中的羔羊,有某種連結由此産生,眼淚終于奪眶而出。

下一瞬,一切又如同來時一般,瞬間消失。

浴室的燈光亮起,脖子上纏繞的冰也不見了。安珉脫力地倒在地面,大口呼吸着空氣,肺部如同一個風箱,争先恐後地從外汲取氧氣。

作者有話說:

第一次見面就光溜溜洗白白耶

更新頻率是隔日更,時間在晚上八點半,這本有存稿,放心追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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