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 2 章
程鹿已經哭不出來了。
淚痕挂在臉上，日光照着他白皙嬌嫩的肌膚，原本水汪汪的眼睛此刻眼眶發紅，浮起了細細的血絲。
嘴唇也皲裂得厲害，他忍不住探出小舌舔了舔，被潤濕的唇只是短暫地顯現出緋色水光，而後又被烈日迅速地烤幹，色澤又暗淡了下去。
纖細的雙腿步履蹒跚，很不協調，膝蓋在微微顫抖，好像随時都會摔倒。
走出去，走出去，在這樣的執念裏強撐着。
但眼前出現的一幕讓他的心沉到了谷底。
是那根被他吃過的烤串竹簽。
明明不久前，在石頭下休息的時候，被自己順手插在沙子裏了。
怎麽又出現這裏了呢？
程鹿累得坐下來，拍拍腿上的沙粒。
塑膠的鞋子早就被沙粒給融化了，脫落下來不知道掉在哪個地方，就剩個鞋幫挂在腳上。
程鹿費了好大的力氣才把鞋脫下來。
擡腳一看，原本光滑白嫩的腳底此刻也腫成一團，破皮邊緣翻卷起來，混着大大小小的淺紅色水泡。
程鹿拿起那根竹簽，在腳底比劃了半天，還是不敢下手挑水泡。怕挑破了，就更加走不了路。
空氣裏的硫磺熏得嗓子眼又幹又癢，像是有螞蟻在爬。
擡頭看看這塊風化成一個三角旗幟一樣大石頭，也十分眼熟。
難道說，又繞回來了？
鬼打牆？
不會不會，這可是大白天，怎麽會遇上鬼打牆呢？
程鹿不死心，揉揉膝蓋，顫顫巍巍地站起來決定繼續上路，他一腳深一腳淺地在沙地搖搖晃晃。
過了沒多久，那個熟悉的石頭和被沙粒埋了一半的竹簽再次出現在視野裏。
另一半露在外頭，還能看見他牙齒咬下的痕跡。
太陽越來越曬，空氣像凝固了一樣。
小時候家裏拿甘蔗汁熬紅糖，他用筷子在鍋裏頭攪啊攪啊，越攪就越攪不動。
現在他就是那根攪着空氣的筷子。
程鹿蹲下把竹簽抽出來，沮喪地一屁股坐下來，靠着大石頭。
這個詭異的大沙漠，到底什麽時候可以走出去呀……
嗚嗚的聲音響起來，程鹿一擡頭，起風了。
這次的風特別大，掀起一道又一道沙粒混成的風卷，比黃沙漫布的天空更加濃稠。
程鹿沒見過風卷，但是他從電視裏見過龍卷風。
見到龍卷風的第一反應只能是——跑。
程鹿騰地跳起來轉身撒腿就跑。
但是他怎麽跑得過風卷呢？
程鹿本就很瘦，被風卷一碰就不由自主地跑了起來。
他在風裏被卷得暈頭轉向，被風裹挾得站不住腳，磕磕絆絆走幾步又驟然停住，然後重重摔在沙地裏。
渾身骨頭像散架一樣先不說，原本被太陽曬傷的臉頰又被沙粒擦破了皮，細細的血痕沿着之前的淚痕垂下來，垂到他纖細的頸間。
衣服也被扯破了，像豆腐一樣嫩白的鎖骨露出來，和原本曬紅曬黑的脖子肩膀之間顯出一道細細的分界線。
程鹿眼淚汪汪地趴在那，等風卷過去，才哆哆嗦嗦地爬起來。
沙漠裏的天氣無常。
同樣的風卷又造訪了幾次後，就慢悠悠地消散了。
可是程鹿還來不及喘口氣，就發現天色不知道什麽時候陰了下來。
周圍的溫度忽然驟降，凍得他打了個冷戰。
但這還不是最可怕的，可怕的是，原本被風卷起來飄蕩在空氣裏的沙粒，紛紛凝固成了堅硬的冰沙塊。
啪嗒！啪嗒！拳頭大小的沙塊像落雨一樣砸下來。
一塊砸在程鹿的肩膀上，瞬間又青紫了一片。
程鹿嗷嗷叫着抱着腦袋開始亂竄，好不容易躲到一個大石頭下面喘口氣，肩膀、腦門都新挂了彩。
被驟然冰凍的風，像刀子一樣反複拉扯着他身上的傷口。
看着黑漆漆的沙漠，聽着落沙塊的聲音，嘴一癟，他忍不住哭喊出來。
“嗚嗚嗚……停下來吧，停下來吧……”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央求誰，應該央求誰。
身邊好像一直有嗡嗡的聲音，比蒼蠅還大聲，但是他也顧不上。
他只顧着難過，顧着恐懼。
想念他的冰鎮西瓜汁，他的烤羊肉串，他柔軟的小床。
還有他的暑假，和他的大學生活……
都變成了泡泡，一個接着一個在眼前破滅嗚嗚。
·
眼睜睜看着人類受苦受難的獸人們感到心痛又憤怒。
“我們的寶貝人類，不可以讓他在那個鳥不拉屎的鬼地方遭罪！”
“不要說什麽獸人上不去那個星球，獸人無所不能，還會怕一個小小的空間扭曲嗎？”
獸人們是勇敢又剽悍的。
毛熊人甚至打開了自家地窖，搬出早年用過的小火箭開始拼裝加油。
這時一只小小的身影闖入了鏡頭，吸引了所有獸人的注意。
這是一架運輸機。
人類确實适應不了新世界的環境，尤其是S-417星球那樣的環境。
變化無常的天氣和硫磺氣體會讓人類在一天內迅速死去。
但是如果有防護服，不就沒問題了嗎？
看來歷史書上說的是對的，人類需要厚厚的衣服保護他們嬌嫩的身體。
這種問題，果然還是要由強大又聰明的獸人們來解決。
“史前人類大發現”工程團隊的動作很快。
早在蜂鳥探測器發射後，緊接着一架喜鵲運輸機也載着一套厚厚的防護服向着S-417星球進發！
“……诶？”
落沙雨停了，太陽又探出頭來，沙漠恢複了之前灼人的熾熱。
程鹿愣愣地看着地上的小包裹。
又擡頭看着搖搖晃晃飛走的喜鵲運輸機。
那是小喜鵲嗎？這裏怎麽會有小喜鵲呢？
難道這顆星球上真的有活着的小動物？
雖然小喜鵲已經飛遠了，但是程鹿心裏卻燃起了希望，他小心翼翼地挪過去，把包裹扯過來打開。
包裹裏裝着一件銀白色的衣服。
看不出是什麽材質，表面像是鍍了塗層，有微弱的銀光泛出來。
程鹿怯怯地用自己的T恤擦幹淨手，才敢去摸。
柔軟的，涼涼的，手才放上去就已經感覺到傷處的痛感消除了不少！
程鹿往石頭下的角落裏縮了縮，開始脫衣服。
他當然不知道此時此刻自己正被三百六十度高清影像記錄，向數百個星系同步直播中。
摩拳擦掌準備來救他的獸人們，被眼前的景象驚呆了：
T恤早就已經破破爛爛，從每一處破開的小洞往裏瞧，都能隐約看見他白瓷一樣的肌膚。
哪怕是被太陽曬傷，被風卷沙粒擦傷，被冰冷堅硬的落沙塊砸傷，也掩不住原本的嬌嫩和柔軟，緋紅的肩膀，瘦弱漂亮的骨架，纖細的腰像是獸人們一只手就能握住，後腰沒被太陽曬到的地方依然雪白一片。
程鹿幹脆把T恤脫了下來，小心翼翼地疊成小方塊，抱在懷裏。
銀白色的新衣服套在他瘦弱的身軀上顯得松松垮垮的，短褲衩也用不着脫，長褲直接套在外頭。
才剛剛拉上拉鏈，一陣涼意就從四面八方包裹而來。
就像夏天夜裏跑完步回家，站在院子裏拿爸爸澆花的水管擰開龍頭，照着腦袋澆下來一樣舒坦！
小小的圓頭跑鞋，鞋底軟軟的，冰冰涼涼的，腳底的傷口也沒那麽疼了，隐隐約約好像有流水溫柔地撫慰他的傷口。
就連那股沉甸甸的、像是腳踝上綁着秤砣的下墜感也沒有了。
這衣服像是有魔力，治愈的效果立竿見影。
程鹿舒舒服服地舒了口氣，輕快地原地蹦跶了幾下。
防護服還帶着個連衣帽，戴上以後，呼吸也變得順暢了！
雖然還聞得見空氣裏濃濃的硫磺味，但鼻子喉嚨都不再覺得難受。
程鹿望向小喜鵲消失的方向，乖乖巧巧地揮揮手表示謝謝。
連衣帽上被設計了兩個粉粉嫩嫩的兔耳。
程鹿擡頭的時候，兔耳就耷拉下來。
程鹿蹦跶起來，兔耳就跟着搖搖晃晃。
直播間裏獸人們沸騰了。
他也太可愛了吧！這是什麽人間小萌物，是真實存在的嗎？
當然也有不和諧的聲音：依然在直播着的訪談節目裏，蛇人官員表達了他強烈的反對：
“可愛不能當飯吃，可愛是一種僞裝，嘶，是欺騙的手段罷了！”
但是沒有人搭理他。
毛熊人大叔和孩子們擠在屏幕前，更加想快點把家裏的小火箭改造完，好拿去帶這個人類回來了。
程鹿摸摸兔耳，連衣帽就好像有一道透明的面罩罩了下來，太陽光瞬間也變得不那麽刺眼了。
這個世界太奇怪了！
可是，這件衣服真的好棒。
就像在游戲裏，主角遇到困難，就會從天而降的大寶貝一樣。
這個星球上一定有什麽地方是被自己忽略掉了的！
程鹿穿着新衣服在石頭下面坐着歇了會，恢複了點精神，開始四下張望。
其實仔細看，這個沙漠裏也不是完全什麽都沒有。
程鹿爬上一塊巨石。
他看見東邊有一條細細的沙粒鋪成的線，延伸到一個低矮的小盆地裏去。
盆地的另一側看不見，但那裏顯然沙地要淺一些，有銀色石磚模樣的東西若隐若現。
之前因為被曬得頭昏眼花，四肢無力，根本就爬不上石頭，也看不見這條隐藏在沙粒裏的路。
好！那就向着那個盆地進發！
程鹿給自己打氣，從石頭上小心翼翼地爬下來，跌到沙粒裏。
有這身衣服的保護，沙粒從身上擦過就像小時候在沙灘邊玩的一樣，柔軟又輕盈。
他起初還一步一步地走着，很快，他開始邁開步子跑起來。
他的征途是星辰大海！
可是在沙漠裏，眼睛是會騙人的，這邊看着那邊很近，走過去要花上一整天的工夫。
程鹿走了不知道有多久，久到那顆不肯落山的太陽，搖搖晃晃又爬到了正中天。
嗚——不祥的風聲又響起了。
程鹿擡頭一看，風卷再度襲來。
他不知道這身新衣服能不能抵擋風卷，但是因為這回有心理準備，加上腦袋也不如之前那樣昏沉，他很快就看出了風卷的規律。
風卷是會朝着自己的旋轉方向運動的。
不如就試一試，大不了就是再次被吹倒麽……
程鹿盯着迎面而來的風卷，硬着頭皮朝着相反于風的旋轉方向跑去。
他賭對了！
風卷離他越來越遠，朝旋轉的外側刮去。
邊緣掀起的沙塵拍打在他的衣服上，他一點也不覺得疼。
随後的幾個風卷，程鹿故技重施，完美躲開。
風卷過後，緊接着又是冰冷的落沙雨。
落沙的位置就很随機，看不出規律，好在連衣帽也夠結實，落沙砸在頭上，發出沉悶的響聲。
程鹿加快腳步，在落沙雨裏狂奔。
他想起小時候在臺風天裏，頂着豆子大的雨跑回家。
“沖呀，小鹿，我們去冒險！”
喉嚨裏幹澀苦辣的感覺也在消散，他學着小時候的自己，稚氣地喊了一聲。
“咕——”
程鹿的腳步慢下來。
什麽聲音？
他仔細聽，周圍落沙雨響聲很大，像蒼蠅一樣圍着他的嗡嗡的聲音還在，但是…
“咕——”
這回他聽明白了，這聲音原來是從自己肚子裏傳出來的。
程鹿找到一處巨石躲進角落去，揉揉肚子，抽出他舍不得吃的剩下一半烤串。
但烤串的羊肉早就不知道掉在哪，只留下光溜溜的竹簽。
龍龍TV的“史前人類大發現”工程團隊官方直播間裏。
專心致志守着直播的獸人們再度沸騰了。
“他餓了！！”
“餓了怎麽有力氣去冒險！”
“空投呢，空投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