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 14 章
穿梭機在隧道裏滑行。
彈射軌道兩旁是一格一格交替的藍白信號燈。
程鹿趴在窗邊好奇地往外看。
藍白交替的光芒閃爍了很長一段距離過後，視野忽然一片開闊。
穿梭機滑出了山體的隧道，一頭紮進了蔚藍的海水裏。
神奇的是，它并沒有因為海水的阻力而減緩速度。
穿梭機周身像是有一層看不見的隔離罩，它穩穩當當地在軌道上加速，破開了海水，蕩起柔軟的漣漪，一波一波向後遠去。
大片大片的魚群路過，卻并沒有被漣漪水波驚吓到，而是好奇又小心翼翼地停下來，看着這架銀白色如梭子一樣的穿梭機。
日光穿不透海水，周圍一片蔚藍，隐隐約約只能看見魚群身上的鱗片，反射躍動着日光。
恍惚間，程鹿以為自己回到了小時候。
和家人一起去坐海底的觀光車，看魔鬼魚從頭頂緩緩游過。
程鹿想家了。
他垂下眼，眼神有些落寞。
視野裏忽然探出一只手，指節修長白皙，掌心裏躺着一顆糖。
“暈船嗎？要不要吃顆糖緩一緩。”
冽的嗓音是清冷的，但語氣卻總是溫和的，聽得程鹿心裏一軟。
他很感激，但看着那顆糖沒動手。
他想起了虎人士兵塞給他的那顆奇奇怪怪的軟骨糖。
看他沒有接，冽忽然窘迫地回過頭，自言自語：
“抱歉，我不該給你這個，這個還在研制階段……”
他的神色變得小心翼翼，一改剛才在長頸鹿人先生面前的冷靜甚至淡漠。
程鹿不知道為什麽，心裏忽然有點過意不去。
“這是用什麽做的呀？”程鹿主動問道。
“這個嗎？”冽緋紅的眼睛忽然亮起來，“是用甘蔗汁做的。”
“不過甘蔗汁平時只是用來作為飲料，我偷偷熬了一瓶做糖，暫時沒發現什麽有害的物質，應該可以放心吃。”
看不出來，眼前這個一身奇怪零部件的龍人，他還會熬糖吃。
而且這個方法，其實和人類的已經非常接近了。
既然是甘蔗汁做的糖，程鹿放心地從他掌心裏拿過那塊糖，拆開用紙做的糖衣，丢進嘴裏。
……很甜。
從他來到這個世界，從沒有吃到這麽甜的東西。
舌尖撥弄着那顆糖翻滾，熟悉的味道，讓程鹿的鼻子卻有點發酸。
“其實在我們那兒，這種糖很常見。”
“是嗎？”冽有點訝異，“這麽說，你喜歡吃？”
說不上喜歡吃，只是有點想念。
程鹿點點頭。
冽欣欣然：“那我以後多熬幾塊給你。”
說着又從兜裏掏出了三四塊同樣的甘蔗糖，一股腦兒都往程鹿懷裏塞。
他笑起來就露出了虎牙，清冷的氣質一掃而過，像只歡欣的小狗。
救命。
程鹿有點恐慌。
自己怎麽可以有這樣的念頭啊！
可是他那一頭微卷漂亮的紅發，讓人真的很想摸。
程鹿抱着那一堆甘蔗糖往長袍的衣兜裏塞。
“謝謝你。”
他笑得很開心。
看到程鹿的眉頭舒展開來，冽也輕輕舒了口氣。
這時穿梭機微微一震，沿着軌道轉成縱向，朝着海面駛去。
幾分鐘後，穿梭機破水而出。
大片大片的日光照下來，照在穿梭機掀起的水花上。
程鹿趴在舷窗上往外看，驚訝得睜大了眼。
是……彩虹啊……！
一道彩虹挂在水滴間，背後是碧海藍天。
這裏已經是首都星球的遠海地域，處在聯盟的監控範圍之外。
軌道在這裏拐彎，直入雲霄。
穿梭機在軌道上開始加速，舷窗外藍天在迅速後退，雲層飛速掠過。
最後，腳下像是忽然一松，穿梭機脫離軌道，突出大氣層。
穿梭機開始劇烈震動。
程鹿知道，他們要離開首都星球了。
啓程時，程鹿就問過冽，他們究竟要去哪。冽只是語焉不詳地說，先離開首都星球。
後來他才知道，離開首都星球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哪怕這條秘密鋪設的升空軌道設在遠海，哪怕遠海沒有聯盟的防線，出了大氣層，迎面而來的就是聯盟的衛星前哨站。
前哨站正中央有一個巨大的光環，環上閃爍着指示燈的光。
三艘巡航艦氣勢洶洶地攔在光環旁，從星球起飛的穿梭機必須經過前哨站的檢查。
懂了，這不就是海關。
程鹿有點緊張。
他和冽都是從城堡逃出來的，現在獸人們指不定在滿世界找他們呢。
“我們有辦法離開這裏嗎？”
程鹿輕輕拽了拽冽的衣角。
冽拍拍程鹿的腦袋，遞給他一個安心的眼神。
他順手在長袍兜帽的頸側摸到一個小小的按鈕，按了下去。
程鹿只感覺周身微微發熱，是長袍在發熱，但并不會讓他感到不适。
一陣輕微震動後，長袍的溫度漸漸降了下去。
程鹿一低頭，驚愕地發現，長袍在漸漸消失。
連帶着他自己的身體也在消失，他越過長袍和自己的身體，竟然直接看見了空蕩蕩的座椅。
隐形衣？！
穿梭機在前哨站的月臺停靠。
冽好像一點都不擔心。
他就靠着椅背，抱着終端在那戳戳戳。
程鹿好奇地湊過去，小腦袋挨着冽的肩窩。
冽一低頭就能看見程鹿柔軟的碎發，從兜帽的邊緣探出來。
精致挺翹的小鼻子，呼吸隐隐約約。
冽的耳根開始升溫。
他微微側頭，将臉偏向另一側。
“呼叫前方穿梭機，呼叫前方穿梭機。”
來自前哨站指揮中心的聲音在機艙裏響起。
長勁鹿人沒有猶豫，打開了通訊。
終端小屏幕上出現一個臉色嚴肅的兔人指揮官。
“請上傳通行識別代碼。”
長頸鹿人發出一串代碼，順帶着，用他慵懶的聲線慢悠悠問道:
“最近查得有點嚴了，指揮官。是有什麽風聲嗎？”
他将“指揮官”三個字拉得很長。
兔人指揮官很漂亮，是作為獸人也非常漂亮的一類。
他眨了眨眼，長長的睫毛也撲閃撲閃。
“代碼已确認。即将掃描你艦，請關閉引擎，等候一至三分鐘。”
他生硬地避開了長頸鹿人的問題。
垂下眼，專注他眼前的屏幕。
長頸鹿人倒是一直溫柔地盯着畫面裏的他，不曾移開視線。
穿梭機的引擎安靜了下來。
通訊畫面消失。
機艙內燈光關閉，只留下操作臺上閃爍的按鈕的光。
掃描是掃描什麽？
程鹿的心頓時提到了嗓子眼。
是要掃描穿梭機上有多少人嗎？
那這樣的話不是就會把他和冽掃描出來？
長袍的隐身功能是為了應對掃描的？
那……
那冽呢，他沒有穿長袍，豈不是要被發現了！
空氣中像是忽然出現了一道薄薄的牆，從穿梭機的尾部開始一路向頭部的駕駛艙掃描。
穿過程鹿時，他好像呼吸都要停滞了，死死屏住呼吸，以為這樣就可以盡量縮小自己的存在感。
他甚至下意識攥住了冽的襯衫衣角。
冽察覺到了他的不安，猶豫了一瞬，安慰性地輕輕拍了拍他的手背。
小心翼翼。
但是程鹿并沒有感覺到。
他的注意力全在那一道掃描裏。
掃描花了大約三分鐘，這是他最漫長的三分鐘。
周圍安靜得只聽得見他自己的呼吸聲。
心跳得飛快。
程鹿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這麽害怕，比起被抓回城堡去，他大概更害怕冽被抓走。
可是……
為什麽自己會這麽害怕他被抓走呢？
機艙裏燈光再度亮起。
顯示屏裏，兔人指揮官再度出現。
這回他的表情變得緩和了一些。
“你艦已通過掃描，請啓動引擎，在五分鐘內離開靠泊月臺。”
兔人指揮官迅速關閉了通訊。
穿梭機緩緩通過前哨站巨大的光環，而後頭也不回地加速離去。
程鹿還沒從剛才的緊張裏緩過來。
比起緊張，現在湧起更多的是疑惑和驚訝。
“為什麽？”
他看看長頸鹿人，看看冽，又看看自己。
長頸鹿人回頭和冽交換了一個眼神。
冽關掉終端，探身幫程鹿把長袍兜帽的束帶稍微松了松，好讓他不必緊張到難以呼吸。
“什麽為什麽？”冽裝作不知道。
“他沒有發現我們诶！”程鹿一臉不可置信，“沒發現我就算了……可是連你也沒有被發現诶！”
“我猜是因為這個。”
長頸鹿人揚了揚手，手裏拿着一枚眼熟的貼紙。
“從上艦那一刻就貼在駕駛臺上了，所以才能在靠泊的時候劫持前哨站的系統吧。”
冽嚴謹地糾正他:“不，是還沒靠泊的時候。我提前接入了前哨站的通訊頻道。”
提前接入，而後劫持前哨站的系統，修改畫面捕捉和掃描數據，讓兩個大活人“憑空消失”。
長頸鹿人失笑。
“怪不得他們說，在所有與電子有關的領域，都沒有人能在你面前占到便宜。”
冽拆了顆甘蔗糖喂進程鹿嘴裏，又替他放下長袍的兜帽，細心系好安全帶。
“聽不懂你在說什麽。”
他原本是想，如果前哨站的獸人執意要上穿梭機檢查，那麽長袍的隐形功能還能騙過他們的眼睛。還好，獸人們并沒有提出這樣的要求。
“如果他們真的上艦了，你該怎麽辦呢？”
程鹿依然很擔憂地問。
他含着甘蔗糖，說話不太利索。
口中的甜味緩釋了他的緊張不安。
“那就…和他們拼命。”年輕的龍人咧嘴笑起來。
雖然後來程鹿才知道，哪怕獸人們上艦，冽也有辦法避開他們。
但這時，他卻是真的為冽擔心。
他把長袍的束帶徹底解開，撩起長袍一角：
“不行，不要拼命。我們可以一起躲在袍子裏！擠一擠還是沒有問題的。”
冽怔住，長頸鹿人輕咳一聲：
“坐穩了，我們去下一個星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