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 11 章

初次見秀秀的時候是在祁搖枝剛從曲霧樓劍下逃出來的時候。

剛出幻境,祁搖枝還不敢跑遠了,怕動靜太大引來了人。

一頭栽進了深山中,天氣陰沉沉像是随時要落下雷的樣子。

在漫山遍野都是樹的山林間,祁搖枝很怕被劈。

也只是猶豫一瞬,他就鑽進了不遠處的山洞之中。

天色本就昏沉,山洞內更是昏暗。

摸着黑往裏走了幾步,穿堂風刮過,祁搖枝背後一陣發涼。

祁搖枝猶豫不敢再上前,卻忽而被一股陰風推了兩步。

他好像踩到了東西,風過山洞,聲音猶如一聲嗚咽。祁搖枝屏息凝神擡起腿,腳下的東西咕咚咕咚滾遠了。

在寂靜的山洞之中顯得格外突兀。

祁搖枝仔細尋找,在地上發現了兩條極長的玄鐵鎖鏈。

洞穴深處,還有長十尺,寬六丈的石碑。

若不是光線昏暗,祁搖枝定能看清楚那碑上所刻并不是生平,而是咒辭。

是要将鬼魂永生永世鎮于此地,難入輪回的咒辭。

祁搖枝只低頭找着被自己不小心弄失位了的東西,最終發現是根雪白的骨頭。

人骨。

祁搖枝小心翼翼地捧着骨頭,連聲道歉。

将骨頭放回一開始的洞口處時,祁搖枝才發現那兩根極長的玄鐵鎖鏈是用來鎖那骨頭的。

那具白骨靜靜躺着,白骨之上,定着三張紫色符篆。

符篆之中以金色符篆威利最大,而銀色、紫色僅次之。許多符修終其一生也用不上紫色符篆。

躺在這裏的定然不是一個簡單人物。

祁搖枝把骨頭放回原處的時候,才發現他撿回來的那根骨頭也該有張符篆貼着。

肯定是剛才滾落的時候掉了。

祁搖枝誠懇地和白骨主人作揖道歉:“初來寶地,勿怪勿怪。”

他正轉身準備尋回紫色符篆給人貼上,卻聽見了有人輕笑一聲,道:“對人家的大腿又踩又摸,只說一句勿怪嗎?”

是個年輕男子的聲音,其中又帶着幾分柔媚。

山洞內陰風陣陣,像是随着白骨主人的心緒而波動。

祁搖枝被風吹得縮瑟一下,猶豫道:“那要不,你報複回來?”

“我被困住了,怎麽報複?”那白骨似怒,道:“你若真心誠意的道歉,就将這符篆揭下來。”

白骨話音剛落,那紫色符篆上朱砂寫就的符文就亮起瑩瑩光芒,映得山洞也一片紅光。

祁搖枝也只是頓了一下,依言便幫白骨撕下符篆。

壓在山下面的不止有孫悟空,可能還有白骨精。

驟然一瞬,洞穴之中鬼氣翻湧,祁搖枝的心一下子提了起來,怕把曲霧樓招來了。

一眨眼的功夫,白骨驟然凝成實體,自下而上一寸寸生出血肉,卻看不清面目。

手掌處還森然見骨,就已經掐在了祁搖枝的脖頸上。

白骨聲音依舊是柔柔的,他問道:“怎麽那麽蠢?解開封印,不怕我是惡魂,立刻殺了你麽?”

“那封印符文我知曉的,需本人意願才能深入肌理,定在骨肉上。”祁搖枝被掐得有點疼,道:“你既然想解開,我就幫你解開。至于其他的,我确實沒有考慮過。”

白骨盯了他半晌,因為那面孔上沒有五官,根本就看不出喜怒。

祁搖枝抿唇,猶豫道:“你報複完了嗎?有些疼……”

白骨忽而笑了起來,祁搖枝看見巨石之下倏然蹿出幾朵小花。

白骨道松了手,道:“這算什麽報複?只是吓吓你罷了。”

祁搖枝面前忽然出現一張沒有五官的臉。白骨湊近了,柔聲道:“既然你救我出來,我自然是會報答你的。”

祁搖枝默默退了半步,道:“不用客氣,這就不必了。”

*

白骨報答他的時間很快到了。

當天夜裏雷聲停了的時候,祁搖枝剛探出半個身子準備從洞穴中出去。

山腳下,一個頭頂兩個小揪揪的小人兒道:“會在這座山上麽?妖魔本就狡猾,肯定早就跑遠了。明知道抓不住人,還叫我們白跑一趟。”

“淩華仙尊既然吩咐了,自然要好好找。”另一個小仙童皺着眉,嚴肅道:“這處有人行走過的痕跡,上去看看。”

夜色深沉,草叢淩亂,也當真為難這小仙童還能看見。

祁搖枝縮回了身子,又回到了洞穴裏,被白骨伸出的腿絆了一下。

他有些着急,淩華仙尊他是知道的,他曾經也見過。

曲霧樓的兄長,曲讓塵。

要是又被抓回去,估計難逃一死。

可能比死更吓人些,曲讓塵為仙善良,反對殺生,他喜歡判無期徒刑。

祁搖枝曾經見過被關押在仙牢中的妖魔,那狀态或許還不如死了。

白骨見祁搖枝慌了神,問道:“發生什麽事了,這般驚慌?”

“有人要來抓我。”祁搖枝說完察覺到自己說錯話了,改口道:“有人來找我,可我不想被找到。”

兩位仙童的步伐漸近,祁搖枝轉身快步走入洞穴深處,忽然被白骨攔住。

一個小仙童遲疑問道:“你聽見什麽聲響沒有?是不是那魔物就在此處?我們喚淩華仙尊來吧?”

他面對這陰森森的洞穴有些膽怯。

另一個小仙童板起臉道:“能有什麽聲響,淩華仙尊身擔重任,是要拯救天下蒼生的。怎麽能一有動靜就把他找來?”

二人壯着膽子,一前一後沿着路往山洞的方向走。聽見那窸窸窣窣的聲響,還有呼吸紊亂的喘氣聲,不由得都支棱起來,更加謹慎小心。

月光之下,洞穴入口,兩個人形交疊在一起。

板着臉的小仙童一下漲紅了臉,擡袖擋住身後人的視線,低呵一聲道:“走!”

“怎麽了?裏面是什麽?”那仙童有些不解,踮起腳想去看。

便聽見一男女莫辨的聲音,嬌聲道:“夫君、夫君慢些……”

兩個小仙童的臉都紅脹成了番茄樣。

救命!他們才160歲!怎麽能看見這樣的東西!!!

聽見白骨喘,其實祁搖枝的臉也紅。

他手腳都不知道該往哪處放,緊閉的眼睫輕顫着,咬着下唇。

祁搖枝曾睜開眼看過一次,入目的就是白骨松松垮垮的領口,大片大片的白皙肌膚裸露在外面。

祁搖枝唔的一聲閉上了眼,反倒更像被占便宜的那個。

不知過了多久,祁搖枝只覺得一分一秒都流逝的很慢。

幽冷的月華之下,青年白軟的耳垂泛着紅,像清透的軟玉一般。

他嘴唇被自己咬得嫣紅,緊張地問道:“他們走了麽?”

祁搖枝的嘴唇被白骨捂住,心中更慌,不知道是不是那仙童還在。

其實那兩個仙童早就走了,秀秀卻忽而起了惡趣味,在青年耳邊呵氣,輕聲道:“還沒,還在看着呢。”

他身下的青年身體僵硬,眼睫抖得更厲害。

真是很好欺負的樣子。

秀秀貼在祁搖枝耳邊,輕笑道:“你也得出聲,不然會惹人懷疑的。”

祁搖枝羞得像是被煮熟的蝦,皮膚都泛起淡粉。

他醞釀半晌,極僵硬地拖長了聲嗯了一聲。

白骨終于忍耐不住,咯咯笑起來,笑得沒了力氣,撲倒在祁搖枝身上。

祁搖枝這哪還能不知道自己是被捉弄了,睜開眼急急推開白骨就要走,卻又被笑出了淚的白骨伸手攔住。

祁搖枝和秀秀就是這樣認識的。

秀秀主動提議可以和他假扮成夫妻,幫他僞造新的身份。

他們兩個一起住進了蘆葦村。

某日月上中天的時候,祁搖枝和秀秀在院中乘涼。

秀秀也和他講過為何會自困于孤煙渡洞穴中不得轉世。

秀秀那時眼睛映着月亮,道:“一個老不死的東西強迫我娶妻,我不願意,就跑到山上去了。”

祁搖枝看向秀秀的眼神又多了幾分敬佩。

封建禮教之下自由的靈魂。

不像他,系統給他一個活命的機會,他就哼哧哼哧追着曲霧樓給人當了三百年模範舔狗。

*

此時在宋府之中,依舊是花雨紛飛,卻又靜得可怕。

祁搖枝總覺得自己此時該做些什麽。他拽了拽秀秀的衣角,張口忘言。

秀秀回過頭,眼神詢問他怎麽了。

祁搖枝喏喏半天,最後道:“小桃子說她很想你。”

住在蘆葦村的時候秀秀曾經吓唬過小桃子——如果不乖乖吃飯,到時候就拿她煲湯喝。

秀秀說小孩子細皮嫩肉的最好吃。

秀秀看着祁搖枝,唇角勾起。

祁搖枝最終還是沒把後半句說出來。他想說別殺人,小朋友會害怕。

其實眼前的秀秀和他所認識的已經太不一樣了,但祁搖枝卻并不覺得吓人。

他直覺宋家的事情并不是秀秀做的,但肯定也與秀秀脫不了關系。

秀秀唇角翹了翹,一雙眼睛亮晶晶地望着他,問道:

“你呢,想不想我?”

祁搖枝被衆人灼灼目光盯着,幹笑道:“想的。”

其實也沒有很想。

“我早就聽說你四處尋我,不是和你說過了嗎,我去探親不必擔心。”秀秀笑得眉眼也彎起來。

一瞬間四下皆驚。

那坑蒙拐騙的江湖術士所尋的“娘子”,竟然就是殺害宋府一家六十三口的真兇!

賽神仙看祁搖枝的眼神又多了幾分敬佩。

他忍不住又偷眼看向那個漂亮至極的小道士。

賽神仙原本以為那年輕氣盛的小道士會怫然作色,沒想到他微垂着眉眼,平靜無波的看着。

瞧不出半分惱怒的樣子。

賽神仙暗暗吸了口氣,他聽說過城西的那個神棍賣符篆說能招桃花,他還不信。

現在看來,或許所言不虛。

秀秀伸手正要碰祁搖枝臉,一道湛藍刀光飛過,貼着二人即将觸碰到的地方削過。

氣氛一瞬降至冰點,一圈人皆屏氣凝神,不知道這一人一道會不會就這樣打起來。

秀秀臉色微變,看着謝秋光,眉眼之中隐隐有些陰戾,他的衣袖被鬼氣鼓滿。

祁搖枝心中也是一驚,下意識地便摁住了秀秀的手。

“嫂夫人。”謝秋光眉眼微擡,喚了一聲。

祁搖枝聞言都怔了一下,他原本以為謝秋光會鬧起來,卻沒想到是這樣的反應。

“聽說嫂夫人還和哥哥是私奔的,還未成過禮。”謝秋光眼中含笑。

祁搖枝和秀秀的故事經由祁搖枝之口,村中的大爺大媽多方勢力傳播,已經有了許多個版本。

有清心寡欲的道士和女香客的,有富家千金和江湖騙子的,統統都是為愛私奔的,也不知道謝秋光聽到的是哪一個版本。

謝秋光道:“嫂夫人的婚事也一直都是家主的心頭大患。既然今天大家都受邀到了宋府,嫂夫人又想清算當年之事,擇日不如撞日……”

秀秀并未回答,看向謝秋光的眼神變得晦暗幽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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