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17

莊偌謹走出姜晚的小區，門口的保安在打量着他。

莊偌謹知道保安的眼裏，他的身上貼着怎樣的标簽。

一直以來，反而是他身邊的人和事物會被貼上關于他的标簽，是莊偌謹的誰，是莊偌謹的什麽。

他鮮少像這樣被旁人貼上關于其他人的标簽。

莊偌謹卻不厭惡這種注視。

鄭司機的車已經停在前方。

鄭司機拉開車門，一邊說：“大少爺，酒店已經訂好了，換洗衣物也已經從桃香居的辦公室送過去。”

“這麽晚，辛苦你了。”

“不辛苦。”

“明天早上，我還去一趟桃香居。”

“好的。”

車子駛離了小區，莊偌謹想起剛剛在屋內的情況，彎了一下嘴角。

他怎麽可能沒有備用的換洗衣物。

那麽大的一間總經理辦公室，沈戈把一切都安排得很好，要什麽都應有盡有。

他那時候不說，無非是想看看姜晚會為他怎樣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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登門入室，這樣的辦法并不新鮮。

姜晚偏偏能把老土的伎倆過渡為日常的寧靜。

莊偌謹不由自主貪戀起了這份寧靜。

莊偌謹在車上閉目養神。

白天在桃香居時，他本來就很疲憊，再面對混亂不堪的賬目，他對一切都感到極為厭煩。

到了晚上，其實一切狀況都沒有變好。桃香居的經營狀況還是一灘死水，工作也依舊處理不完。

然而姜晚一出現，莊偌謹身體裏高速運作的齒輪就随之慢了下來。

他知道附近的廣場舞音樂很大聲，搭讪的阿姨說話口音很重，他其實聽不太懂阿姨在說什麽，包括那踩着在眼前滑板溜來溜去的少年，還有那意外的濕身之禍，通通都變得無關緊要。

姜晚的存在仿佛成為了桃花源，她和他聊吃的，聊和工作無關的電影，她嘴角的小梨渦……

莊偌謹還記得，第一次在網上看到姜晚的視頻。

兩年前，他到北京出差。

當時他在一家餐廳裏，等着一位重要的客戶。

客戶路上堵車了，比原定的時間晚了一些。

莊偌謹不太喜歡等人，他的時間也比較急，見完這位客戶後，他還有一場會議。

莊偌謹習慣了一切安排得井井有條。

時間一分一秒流逝，莊偌謹逐漸急躁。

隔壁座位的人似乎是打開了一個視頻，剛開始聲音有些大，随後才減小了音量。

莊偌謹記得開頭的話，是一把聲音清脆的女聲，說着一句“Hello大家好，我是……”，然後就被終止了。

到底是什麽？

莊偌謹順着聲音回頭，拿着手機的人坐在背對他的方向，他剛好能夠看到手機屏幕的內容。

屏幕裏是一個年輕的女生，五官很上鏡，笑容甜甜的，是很讨喜的長相。

她面前的小桌子鋪滿了美食。

莊偌謹明白了，視頻裏的女生大概是某個網紅。

女生在說什麽，莊偌謹的位置聽不見，但她說話的樣子很靈動。

她開始品嘗第食物，第一口下去，眼睛一亮。

不是做作的演技，這樣的眼神是演不出來的，她是真心驚嘆着。

莊偌謹被一個素未謀面的網紅吃東西的神态吸引了注意力，哪怕沒有聲音，屏幕有些小，他還是就這麽看了下去。

原本煎熬的等待時間，居然很快就過去了。

拿着手機的人看完了這個視頻，又點開了下一個，卻不再是這個網紅。

這時候客戶到了，莊偌謹收回了目光。

投入工作中的莊偌謹，不曾分神。

莊偌謹和客戶的商議結束後，隔壁座位的人也換了。

莊偌謹的腦海裏還殘留着那個網紅的臉，以及她那把清脆的聲音。

他并不知道她是誰。

網絡上大把人前仆後繼地做自媒體，如果不是頭部博主，要找到一個人太難了。何況從那個視頻的彈幕量來看，她大概也不是很紅的人。

莊偌謹也沒有非要去找她的理由。

後來，又過了半年，莊偌謹又一次去了北京。

工作結束後，生意上的合作夥伴說要帶莊偌謹去試試新派融合菜，是一家大學生聯手創業的餐廳，最近口碑很好，網絡熱度頗高。

莊偌謹接連應酬了幾天，大魚大肉多了，有些食欲不振。但看在合作夥伴的一番誠意，想着是離京的最後一天了，還是赴約了。

莊偌謹晚上還要趕飛機，合作夥伴特意把晚餐時間提前，約在了下午五點。盡管如此，莊偌謹去到餐廳時，門口已經有不少人在排隊等位。

莊偌謹一進門，收銀臺的位置架了一部電視，色彩有些亮，莊偌謹下意識瞥開了視線。

“Hello大家好，我是一碗姜，今天我探店的是……”

莊偌謹停下腳步。

他再次看向電視，眯了眯眼睛。

“先生，請問你有位置了嗎？”收銀臺後的店員微笑着問他。

莊偌謹回過神來，沖店員點頭，随後他看到合作夥伴坐在窗邊的位置沖他招手。

莊偌謹走過去，他的座位背對着電視。

全場滿座，餐廳的菜上得有點慢。

生意夥伴知道莊偌謹還要趕飛機，有些着急，“我上次來上菜還挺快的，要不是最近有個博主來拍這裏了探店視頻，餐廳火了就這樣，真是失望。”

莊偌謹不緊不慢地用餐，“沒事，還有時間。”

生意夥伴似乎還想繼續數落這個帶火了餐廳的博主，但莊偌謹沒有附和，生意夥伴也算了。

莊偌謹期間去了一趟洗手間。

經過收銀臺時，他放慢了腳步。

電視上的探店視頻是反複播放，莊偌謹第二次聽到了她的自我介紹。

過了半年，她的聲音還是很清脆。

她的臉放大了看，依舊經得起鏡頭的考驗。

然而視頻似乎加了一層柔光，她的五官不太真切。

幸好柔光沒有遮蓋住她眼睛裏的光亮，她吃到驚嘆食物時，還是很純粹真實的反應。

莊偌謹再次被她逗笑了。

這次用餐的時間拖得久，莊偌謹差點趕不上飛機。

他不喜歡這樣的匆忙，但這次他的心情很好。

原以為不過爾爾的融合菜，味道是真的不錯。

莊偌謹在路上，下載了平臺的APP，搜到了這位“一碗姜”。

他把她的視頻緩沖到手機裏，飛機的途中，看她的視頻充當解悶。

莊偌謹戴上耳機，更真切地聽到了她的聲音，更近距離地去看她的一颦一笑。

她的視頻不能說做得很完美，有時候她會詞窮，有時候妝容不太對，有時候選材也有些沉悶。

但他能看出來，她對每一條視頻的用心。

最初十幾條視頻，數據很慘淡，但她還是充滿了能量，從來沒有在視頻裏說過洩氣的話。

直到她開始做出了成績，她眼神裏的光也沒有簡單，反而越發璀璨。

莊偌謹找到了半年前偶然看到她的那個視頻。

居然正是她發布的第一個視頻。

當時她窩在一個小房子裏，背景只有一片白牆，她測評的食物都是不太貴的小吃。

莊偌謹突然湧出一股念頭，很想喂她吃一些更加好吃的。

真誠是最大的武器。

莊偌謹認為，在她的身上，這句話展現得淋漓盡致。

——

莊偌謹關注了“一碗姜”，甚至是她的微博賬號，還有微博小號。

她在微博的主賬號會比較正經，基本就是發布視頻，偶爾配合打廣告。

小號反而像是她和粉絲之間的朋友圈，什麽日常生活和嘴碎都會往上面發。

莊偌謹不怎麽用微博，也不愛評論轉發，但看到她的微博，會順手點個贊，算是留下了一些标記。

無人知曉他從一個美食博主的身上，找到了繁忙工作後的些許慰藉。

富家子弟的圈子裏，不少人頗愛結識網紅，網紅比起明星相對沒有那麽趾高氣昂，長相身材也不錯，帶出去也有一定的面子，最重要還容易下手，歡樂後各取所需，又能體面收場，通稱性價比很高。

一碗姜的名氣不是很高，但以她的長相，自然也有不少富家子弟的青睐。

但莊偌謹從未聽到她在這個圈子裏的傳言。

比起通過戀愛獲得名氣，或是一步登天，她好像更加喜歡踏踏實實地工作。

這點倒是和他很相似。

莊偌謹自顧自地和她保持着毫無交集卻又仿佛惺惺相惜的關系，直到幾個月前，她的一個探店視頻起了很大的争議。

莊偌謹自然看過這個視頻，視頻的開頭，她明确說過是收到邀請，這是一個合作探店視頻。一道食物的好吃與否，本來就是很主觀事。就像莊偌謹對她的喜愛，也無非是出于他們的口味很投契。

畢竟是合作視頻，她對不太喜歡的菜式表達得相對含蓄，有人以此去攻擊了她，說她變得勢利了。

莊偌謹也察覺到，她的視頻廣告的頻率變高了，但她也在廣告視頻中盡可能地多加入一些真實的素材，以平衡兩者之間的比例，讓視頻不要那麽枯燥。

然而大家的眼裏只看到了他們想要看到的。

這個視頻的播放量和評論數達到了她至今最大的高度。

然而她卻突然沒有了音訊。

她不再更新視頻，也不再更新大號微博。

只有小號，她還會時不時發點動态，但都是生活裏的小事，也沒有回應大家的質疑。

莊偌謹此時正忙于收購香城的桃香居，到了晚上，他疲憊不堪時，他習慣性地點開她的主頁，最新的視頻依舊是停留在那一個争議視頻。

突然微博彈出了消息，他關注的“生姜的姜”發布了新的微博。

她居然在問大家關于面試的技巧。

大家在奇怪之餘，紛紛給她出謀劃策。

但莊偌謹更在意的是，她的定位顯示在香城。

她之前在視頻裏就透露過自己是香城人的消息，看來她回家鄉。

真巧，莊偌謹也在香城。

巧上加巧，第二天，莊偌謹就在桃香居的電梯裏，遇見了她。

她所謂的面試，原來是來桃香居應聘。

這天離開的時候，他們再一次在電梯不期而遇。

莊偌謹不由自主地在倒影裏打量她。

現實生活中的她，沒有柔和的濾鏡效果，臉部也有一些小瑕疵，卻比鏡頭裏的她更加真實迷人。

她在倒影裏突然和他對上了視線。

莊偌謹的心加速了一下。

電梯到了，她先出去了，莊偌謹看着她的背影遠去，逐漸平緩了心跳。

盡管莊偌謹收購桃香居已經是板上釘釘的事，但他沒有去幹涉任何她的應聘。

不期而遇，已經是他們之間最大的緣分。

——

然而，天意似乎想讓莊偌謹和她之間的緣分再深一些。

她成為了桃香居的前臺，專門負責招待他的茶水。

莊偌謹看到了她的工牌。

姜晚。

難怪叫一碗姜。

父親知道他最近都在香城，給他安排了一場相親。他是長子，過了三十歲，事業有成，在父親的眼裏，早就到了聯姻的年紀。如果他還不聯姻，父親也不好安排接下來的子女聯姻。

莊偌謹自然沒有興趣，但對方訂的餐廳似乎有些意思。反正他在香城也沒有幾個可以一起吃飯的人，他索性配合一次答應赴約了。

沒想到，又是一次不期而遇。

姜晚裝作是“任小姐”，前來代替相親。

她看上去很緊張局促，莊偌謹沒有說破她的身份，他看了她的視頻那麽久，早已了解她的口味，他專門點了她會喜歡的菜，她吃了幾口，就逐漸放下了包袱。

她以第三方的角度，跟他說了很多她做博主的辛酸和體會，她從來沒有在鏡頭前說過這些事，哪怕當做是朋友圈在發的小號，她也向來報喜不報憂。

她會對他說那麽多，無非是把他當做是無關緊要的陌生人。她以為他不記得她，殊不知在他的眼裏，她的馬甲全部掉光了。

莊偌謹卻樂意陪着她演戲，如今的她确實沒有了當博主時的意氣風發，但莊偌謹認為，只要她眼裏的光還在，她就能跨越任何的困難。

他對真實生活中的她産生了好奇，然而越是了解，就越是沉溺。

不知不覺，就想要伸出手，把她牢牢地抓在手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