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七章

等衆人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麽,那質疑飛快的演變成了憤怒。

鄰近的幾個弟子靠過來,用不善的眼神先看了林缙一眼,接着向魯奇問道:“魯師兄,他們方才可是說了什麽?我們聽到你提起蓮尊?”

其餘人也圍過來,氣勢洶洶的盯着他們。

林缙感覺自己的冷汗順着脊背流了下來,他顧不得責備沈滢,飛快道:“師兄們誤會了……我們這等小人物,哪有那樣的膽子。”

話說林缙已經記不得自己上一次做出這樣卑微讨好的姿态是什麽時候了。

他天資算不得好,至少遠不如他的直系師弟妹封雲清和韻蓮,但是勉強也算順風順水,要不然也不會一路磕磕絆絆修煉到了返墟的境界,在蒼海界時也是威震一方的大能,若不是這次言航宗主下界将他提前選上來,再過個千兒八百年未必不能憑借自己的真本事飛升地仙。

他也算個人物,到了神界不過短短的一天,就已經轉換了心态,擺正了自己的位置,對着魯奇誠懇的解釋道:“師兄,我們初到神界,許多規矩還不懂,不周山是仙尊居處,正是這樣才不敢大意,生怕一疏忽,出了岔子豈不是我們知情不報的過錯?”

魯奇見他如此,心中的怒氣才略有消減,他也不欲将事情鬧大,便将一種按捺不住的師弟師妹們驅散,不許他們來圍觀鬧事。

等人走的差不多了,他才冷冷的看着二人:“我人微言輕,但是總是不贊同宗主将你們這些人帶上來的,沒什麽本事不說,還不知道天有多高,地有多厚,總是到處生事,旁的我都可以忍,畢竟爛攤子收拾的也順手了,但是只有一件——”

“不周山的那位仙尊并沒有接萬儀宗的傳承,但因為仙府相鄰,一直庇護着萬儀宗卻從不收取供奉,更別說還有宗主那一層關系,她實際上是萬儀宗的最尊者,你們若是言語間冒犯了宗主,他老人家不拘小節,說不定都不會跟你們計較,但是若是膽敢不敬蓮尊……”

萬儀宗從創立開始便在偌大的神界占有着一席之地,不過是因為門內有一位仙尊坐鎮,這麽多年下來一直相安無事,就算跟別的宗門起了沖突,也自有底氣可以不落下風。

然而就算是仙人也沒有那麽容易與天同壽,開山立宗的祖師爺禹祺仙尊在千年前壽元耗盡,羽化于半尺峰,之後緊接着就是域外天魔之戰,直接折損了宗門內的數位玉仙,剩下的除了幾個年事已高、比禹祺仙尊年輕不了多少的長老之外,內定的繼承人言航還處在靈光期,這一時群狼環繞,宗門的根基搖搖欲墜。

不過也是命不該絕,無上天宮一向是不理世俗紛争、從不參與各派争鬥的,就在萬儀宗最風雨飄搖的時候,元蓮仙尊自立門戶,搬離了無上天宮,移仙駕至不周山。

而言航苦撐着萬儀宗已經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索性這個人底線非常的靈活——就是多少有點厚臉皮,他仗着從前在天宮門外當過侍奉童子,跟元蓮有過幾面之緣,就敢自稱是無上天宮門下徒孫,算是元蓮仙尊的晚輩,硬着頭皮湊上去套近乎。

這倒還真是歪打正着,元蓮自小周圍的人都是十分矜持,就算是奉承讨好也把握着分寸,還從沒有過這樣直白不做矯飾的,一來二去還真是催生出了她的幾分興致,默認了言航師尊師尊的叫着,見對方處境艱難也稍稍幫過幾次,這才有了現在的關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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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萬儀宗的弟子卻不會管這份緣分是靠着言航怎樣的死皮賴臉延續下去的,他們只知道自家宗主和元蓮仙尊建立了聯系,他們的處境就驟然好轉,再沒人敢在山門外就襲擊弟子,也沒人敢明目張膽的強占靈脈,萬儀宗也慢慢重新站穩了腳跟,那種朝不保夕的日子一下子一去不複返了。

這怎麽能不讓萬儀宗從上到下心生感激呢。

“我等萬萬不敢。”林缙馬上表态,他說着還看了沈滢一眼。

沈滢也不笨,馬上也低着頭道歉道:“師兄,小妹一時嘴快,絕不是成心的……”

魯奇冷哼一聲,到底不再多說什麽。

就在這時,他身後有聲音響起:“那我們遇上的那個女孩子究竟是誰呢?”

魯奇皺起眉頭,火氣又湧了上來,但還沒等他将怒火發出來,說話的匡餘明就撓了撓頭:“不周山中還住了誰?仙府中除了仙尊,有沒有侍女之類的人來跟她作伴呢?”

魯奇一愣,随即斂起怒容,正色道:“有,還有不少……要不是你們上來就說什麽妖魔鬼怪的話,我也不能想不到……不周仙府中有仙仆數千,說不準就被你們遇上了一個……

說到這裏,他警告道:“你們萬不可唐突,能在不周仙府中服侍蓮尊的人,都是無上天宮幾百年前就精挑細選出來的,各個都來歷不凡,不是你我可以輕易招惹的。”

聽到那人跟韻蓮沒有關系,沈滢不知不覺中松了口氣,匡餘明卻有些遺憾,他如今已經不認為什麽心魔之類的能在不周山作怪了,因此也就偷偷抱了一線希望。

——連那個殺孽衆多的妖女都能東拼西湊的死不幹淨,那韻蓮師姐她是不是也有可能……

但如果是仙尊府中的仙仆……那必定跟韻蓮沒什麽關系了。

魯奇道:“百宗朝會臨近,你們該抓緊時間修煉才是,不要想些有的沒的了,宗主帶你們上界,想來是看到了你們身上的不凡之處,但凡争些氣,為宗門添些光彩才是正事,到時候若真的一鳴驚人,說不準能得到諸位尊長的青睐收為親傳也未可知。”

他們剛剛來到神界不到一天,也就緊趕慢趕看了幾冊玉簡,知道了一點最基本的常識,對于神界的一切還是十分陌生的,匡餘明見魯奇肯跟他們多說兩句,便趁機追問道:“師兄,言航師祖跟我們說過不周山住的是元蓮仙尊,但是您之前也提過,不周山承接神界的根基,是通天之柱,為什麽幾位至尊不在此設道場呢?”

“誰說沒有的?”魯奇反問道:“你們還不知道嗎?不周仙府是蓮尊和蒼海神王二人共有的道場,另有我方才說的無上天宮就懸立在不周山頂,神王中最尊者,道紀神王便久居于此。”

*

元蓮居住的地方沒有具體的名字,只因地處不周山,所以世人都稱其為“不周仙府”。

說是府邸,其實是一座環繞着整個不周山的宮殿群,半邊坐落于崖壁間,半邊懸浮于半空中,端的是恢宏壯麗,高不可攀,其中的奇珍異寶,神器法寶應有盡有,即使一塊磚一片瓦都有不凡的來歷。

可惜元蓮自己并不怎麽喜歡走動,她永遠居住于正殿之中,幾百年來,除了剛剛搬進來那一天之外,連隔壁的側殿都沒有踏足過。

不周仙府平日裏十分冷清,兩位主人一旦閉關,便年年月月都安靜的落針可聞,但是如果說仙府中人煙稀落,那可就大錯特錯了。

自元蓮從沉眠中醒來的那一刻起,這座仙府就像活了過來,就連靈氣的流轉都變得活潑了起來,仙仆仙童們你來我往,端杯遞盞,在盡量不打擾主人的情況下讓整座宮殿都充滿了生機。

都說神仙無所不能,想來并不需要人服侍伺候,這話或許不錯,但是能做不代表需要做,元蓮本就安靜冷清,她父親出于深切的愛女之情,總是想要她的生活十全十美,想着若添些人在近身處服侍,或許能夠讓她不那麽孤僻。

元蓮醒來時她身\\下那簡陋冷硬的雲床已然自發變換形态,絲滑柔順的天女錦裹着柔軟的雲棉舒展開來鋪在床榻之上,她靠在蒼海腿上,睜開眼的同時就被察覺了。

蒼海托着她的腰肢将她扶起,在元蓮準備起身時按住她。

“師兄?”平日裏清冷絕塵的美人微側着頭,神情不解又迷茫的看着他。

蒼海端詳了一會兒,施法将元蓮的長發盤起,又變化随手掐了個法決,變化出一朵殷紅的重瓣花朵,這花看着鮮豔欲滴生機勃勃,實際上卻不是世上任何一種植物,而是根據蒼海的想象幻化而成,他将它簪在師妹的發髻上。

元蓮已經很習慣她這個師兄喜歡像打扮娃娃一樣打扮她了,這個說不準就是繼承自她父親的習慣,她也沒有明顯的喜好,就乖乖坐着,任他們擺弄

這時,一個看上去十來歲的小童捧着個托盤,噠噠噠的跑過來:“仙尊,您的甘露。”

元蓮靠在軟墊上,端過那雕刻精美的九龍杯淺淺的抿了一口,一下子被清甜的滋味撞到了心底,似乎連晉升失敗的不悅都消散了不少。

她之前常常喝這種飲品,但是久了也就覺得滋味不過如此,她其實根本不需要喝水吃飯,但是殿中的仙仆們總是不厭其煩的送來各種東西,她懶得拒絕,往往當做清水喝進去也就算了。

但這次居然感覺大有不同。

元蓮頗感意外,看了一眼小仙童:“這個不錯,是換了方子麽?”

仙童一愣,接着大的跟葡萄似的眼睛中迸發出了強烈的欣喜,忍不住挺起胸脯大聲道道:“沒有!仙尊,冬冬是按照按照以前的法子做的,您、您喜歡嗎?!”

這孩子長相可愛精致,兩個小揪揪紮在頭頂一晃一晃的,但是五官似男非男、似女非女,他也确實非男非女,他并非人族,而是道紀截取了四季中冬日的一縷靈氣點化而成,專門送給元蓮作伴的,名字還是當時讓元蓮自己取的,她随口就非常敷衍的取了個“冬冬”。

她瞅瞅冬冬自豪的小模樣,看着他頭頂上晃來晃去的小揪揪,忍不住伸手摸了摸,然後就發現眼前這孩子大眼睛裏蓄了滿滿一汪淚,眨也不眨的盯着自己。

元蓮收回手,疑惑道:“你哭什麽?”

冬冬擦了一把淚,抽抽搭搭的說:“仙尊,您跟冬冬說話了,還、還摸冬冬的頭……”

元蓮有點訝異,她覺得莫名其妙:“這……有什麽好哭的?”

雖然元蓮嘴裏吐出的是質疑的話,但是冬冬還是從她的口吻中聽出了前所未有的溫和,淚眼汪汪的不禁更加感動了。

……不是說元蓮以前是個有多麽嚴厲殘酷,而是她往日的行事中真的有十二分的冷淡清高,只因她地位尊崇,所以衆人才認為這時一種不食人間煙火的表現,但凡換個人,或許就要被人說是傲慢自許,目中無人了。

但是今天竟大有不同!

冬冬本就靈氣十足,對人的情緒感知尤為敏感,他明顯的感覺出了元蓮今日的異于以往。

他忍不住去蹭了蹭元蓮的手掌,感動道:“這也是您第一次誇冬冬……”

元蓮的手一頓,接着猶豫着繼續摸了摸他的小腦袋,看着冬冬激動地要哭不哭的表情,她忍不住看向蒼海。

她的師兄卻在一旁撐着腮含笑看着這一幕,并不發表意見。

好在,那鎮魂鐘的聲音又一次響起,打斷了元蓮的思緒,她下意識仰頭,就又一次察覺到一道和緩的神識從自己臉上劃過,想被愛憐的撫摸了一下似的。

蒼海道:“你也該去瞧瞧師尊了,不然他老人家不舍得說你,卻要怪我絆住你了”

元蓮也沒多想,只微一颔首,整個人化作煙塵消散在了空中。

“說走就走啊……”蒼海向後一靠,倚靠的姿勢并不端莊,不過他向來行事随性的很,又到了如今的地位,除了在元蓮面前總是格外主意些,其他時候,早就不在乎什麽禮儀規律了。

而冬冬剛剛出了殿門就被一瞬間冒出來得同伴們團團圍住,一個個搶着要摸他的小發髻,羨慕嫉妒的不得了。

*

不周山既然號稱通天柱,那它的高度自然是難以計量的,常人甚至很難接近它的山腳,更別說登臨它的山頂了,如封雲清等人,若不是有言航帶路,怕是再走上千年都挨不到不周山的邊。

但是世上其實沒有任何東西可以與天比肩,再高的山也有盡頭,只是它的盡頭在普通人看來,如天道一般,同樣遙不可及罷了。

不周山的山頂尖聳,直插雲霄之上,在盡頭之處,便是人人欽羨也人人敬畏的無上天宮。

三千世界加上一個神界,世上統共只有四位至尊,其中為首的道紀神王便将道場設于此地,無上天宮便是道紀神王的清修之地。

與靈氣濃郁的不周仙府完全不同,無上天宮中靈氣稀薄,甚至不及中千界,這是由于神王自上古時期便沉積下來的真元過于龐大,使得被迫靈氣下移至不周仙府。

這天宮遠不及不周仙府華麗,它通體潔白,又在雲霧缭繞的地方孤零零的懸立在山尖之上,顯得格外孤寂寥落。

殿外是一片廣闊的白色平臺,中間生有一棵巨大的榕樹根植于此,巨大茂盛的樹冠将平臺之上大半的天空遮蔽的嚴嚴實實,

元蓮的身影先是出現在殿門之外,接着沒有停留的往裏走去。

一看就跟冬冬是一批模子刻出來的兩個小童在門旁守着,見了元蓮也不驚訝,拱起手來行禮:“見過蓮尊。”

“嗯。”

元蓮徑直走入殿中,自從她搬走,這裏面就再沒有什麽變化,從門口到宮殿中心的雲床都是白花花一片,沒有案幾,沒有仙仆也沒有裝飾,樸素的跟世人臆想中的無上天宮截然不同。

唯一顯得不那麽尋常的地方,就是仙宮中似乎是被什麽東西籠罩住了一般,不遠的距離,卻朦朦胧胧,讓人看不真切,但元蓮自出生後的數百年一直居住在此處,熟悉這裏就像熟悉自己的手腳,她一路走至臺階下,單膝跪地行禮道:

“父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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