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十章

常松竹其實也是個挺漂亮的女孩子,她的頭發紮成一個馬尾束在腦後,一雙英氣的劍眉,五官較為深邃,唇線豐滿。短衫長褲,袖口褲腿紮的緊緊地,一看就是利于行動的衣着。

她現在跟元蓮結伴,果然如她所說連疲憊的忘了個三成,若不是實在沒有力氣了,她能叽叽喳喳的把自己的祖宗十八代都交代清楚了。

常松竹外表看上去與元蓮此刻的年紀相仿,但是不用她自己交代,元蓮也能看出這女孩兒壽元剛滿八十,修為處在凝氣中期。

這個年紀,這個修為,在中千界那叫真神降世,大千界可以算少年英才,但是可惜放在神界,她也就只能被稱作“資質平平”了。

“不就是、不就是天分不好麽,咱有的是志氣。”常松竹在氣喘籲籲中嘻嘻一笑,露出了潔白的牙齒。

“我這些年摸爬滾打好不容易才有了現在的修為,但要想更上一層樓,做散修可不夠,這才想盡法子拜入名門。”

元蓮雖不常在外行走,但是一些常識還是知道的。

在神界,基礎的修道法決想要弄到手很容易,只要有點悟性,就算不經人指點,順利煉精、凝氣也不難,但是化神期以上,是一道跨入另一道領域的門檻兒,除非天縱奇才,還是得要有人教導才行。

她本來用神識就可以觀察身邊的女孩子,但是這時候卻偏偏側過頭去看了她一眼。

她的目光清冷中帶着一點好奇,讓常松竹不知不覺便想說的更多。

“要選就選好的,大宗門裏劍山要求特殊,一定是瞧不上我的,定天陵全派素的跟要出家似的,再就是禁魔窟……一言難盡,我可不想變瘋子,想來想去也只有萬儀宗最正常,宗門中既不産和尚也不産瘋子……”

她說着發現元蓮姿态從容的向前走,卻始終不發一言,便有些臉紅:“對不起,我、我是不是話太多了……”

确實不少,至少元蓮沒見過這麽外向的人,不過她想的不是這個,而是……

元蓮微微側臉,遲疑道:“你……”

“怎麽了怎麽了?”常松竹見她搭理自己,很是驚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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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知不知道,每個人在試仙路中所做的事,所說的話,都會被宗門的長老們全程觀看呢?”

常松竹臉上的笑容一僵,馬上回想起了自己剛才為了讨元蓮高興說的話。

出家……和尚……瘋子……

然後她就被臺階一絆,整個人面孔朝下撲倒在了路上。

元蓮往後退了兩步并沒有去扶,她微微擡高下巴,漠然道:“我說過,我不會幫忙的。”

常松竹掙紮着爬起來,臉上重新挂滿了笑意:“不用幫忙,我爬的起來……再說了,我剛才也沒說什麽嘛,幾句實話而已,宗門胸懷廣博,怎麽會跟我這種小人物計較……”

她是自我安慰,但是元蓮思考了一下,也贊同的點了點頭:“定天陵也就罷了,禁魔窟……以萬儀宗上下和蘭禦的關系,也不會覺得你說的有什麽問題。”

特別是言航,跟蘭禦的關系差到了一定程度,可惜人家現在今非昔比,言航也只能背地裏說說他的壞話而已,聽了常松竹的話,指不定還要偷樂。

常松竹只是神界的小人物,連“蘭禦”是誰都不知道,她有心去問,但是看元蓮已經向前繼續走了,她只得将僅剩的力氣用來登山。

走着走着,元蓮就發現了眼前到了幻陣所籠罩的地方。

她既沒有停下腳步,也沒有提醒常松竹,而是徑直走進了法陣中。

要說這種級別的陣法想要迷惑仙尊的神識,那無疑是癡人說夢,元蓮不費吹灰之力就能夠一眼看破虛妄與真實。

她身為元蓮的一生幾乎毫無破綻,因此出現在她眼前的都是過往那些她記憶猶新卻沒有什麽感觸的回憶。

“你我從幼時相識,至今已逾百年……沒有旁人,從沒有旁人。”

“如今大局未定,你家中的罪證已全,為明正法典,貞娘,朕別無選擇。”

“結發為夫妻,恩愛兩不疑……不離不棄,生死相依。”

“我是真的喜歡你……你若不信,我便以祖先的真名起誓……”

……

……

一段段低語從耳旁穿過,元蓮統統都抛之腦後,最後一段路下來,竟要将她現在印象最深刻的情節中挑揀着重演了一邊。

她站在山崖邊上,看着不遠處相擁而立的男女。

尚且處在煉精期的少女哭得一臉淚,她用力将頭埋在同伴的肩膀上,聲音都有些嘶啞:“你看見了沒有……爹爹娘親頭發全都白了,他們、他們才剛過五十歲啊……”

那個時候的封雲清神情中透着三分青澀,他的眼圈也已經紅了,但還是認真的哄着懷裏的韻蓮:“沒關系,沒關系,你要是舍不得,我們就常來他們……”

韻蓮心裏難受,他們都知道,這不是陪伴的問題——他們的父母,壽數都不剩幾年了。

他們尚在人生最開端的地方,在修真界,煉精期只是一切的起點,可誰能想到,父母的死亡竟要比他們的成長來得更快。

喪父喪母,眼看着昔日熟悉的人蒼老逝去,恐怕是每個修仙者命中注定的劫數。

一滴淚不易察覺的從封雲清的眼角中悄悄滑落下來,他閉緊眼睛掩飾這一刻的脆弱,不禁将韻蓮摟得更緊了一些:“小蓮,還有我呢……我會一直陪着你。”

韻蓮抽泣着話都說不連貫:“嗚……我們一起努力……別、別丢下我……”

“不會的、不會的……我們相伴相攜,一輩子在一起……”

聽到這話,韻蓮在封雲清懷裏嚎啕大哭,絲毫不顧形象。

那一年,他們還從沒有向彼此吐露過男女之間的情義,甚至都還沒有道侶的名分,但是相擁而泣的樣子卻足以讓任何一個旁觀者動容——就算不是情人,只是作為同伴,他們的感情也足夠情深意切。

元蓮就站在離他們不遠的地方冷眼看着這一幕,近到與二人能感受到同一刻的山風,冰涼的風将她的衣袖吹得簌簌作響。

沒有人能看出,她這一刻是懷抱着怎樣的想法來旁觀這自己曾經親身經歷的一幕。

她悲傷麽,難過麽?又是否能體會到身為“韻蓮”的哪怕一絲絲情感呢?

或許連元蓮自己也說不清楚。

與那段幾乎完全無法令她理解的記憶不同,這樣用另一雙眼睛旁觀這一幕,方才真正使她了解了這段感情令人遺憾的地方。

當初的情真意切是真,那麽最後的移情別戀呢?

現在這個沉浸在父母将逝的悲傷中的少女,是以怎樣的心态來面對愛侶的逐漸移情、遠離呢?

想到這裏,元蓮有所觸動的心弦像是被一雙手輕輕的按下來,微微發沉。

元蓮便不再管幻境之後給她準備了什麽場景,閉上眼睛專心體會這一刻的感觸。

常人閉目當然無法避免被幻境侵蝕,她當然不是常人,不管這法陣做的如何精細,要做到拟假如真恐怕還不太夠。

不知過了多久,元蓮緩緩睜開眼睛,還沒等習慣性的将神識外放,便被面前一張放大的臉驚了一下。

“太好了,你終于醒了!我們還有機會!”

原來是常松竹廢了一番功夫之後剛從幻境中脫身,就見元蓮盤膝坐在石階上,雙眼緊閉,一副正是修煉到要緊處的樣子。

這條路上肯定不止她們二人,個個都是她們的競争對手,雖然時間有些緊張了,她也不敢丢下元蓮在這裏自己走。

還好元蓮的入定沒有持續多久,要不然常松竹這就出局出定了。

之後的一路,元蓮看着她跌跌撞撞,汗如雨下的超過一個又一個人,最後幾乎是手腳并用的跨過了終點。

常青竹感覺自己在試仙路上被削去的修為都恢複了原狀,又确定自己在規定的時間過關了之後就一頭栽在了地上,和險些累死的其他弟子一樣攤成了一張餅。

她也是累昏了頭,居然傻裏傻氣的沒有察覺這一路,包括現在,都沒有任何人對元蓮的存在産生疑問,就跟眼前這個跟他們畫風完全不一樣的衣着整齊的人不存在似的。

元蓮當然不可能她一般躺在地上,她站在常松竹面前居高臨下的俯視着她。

這個角度看,居然也這麽好看。

常松竹暈暈乎乎的想。

元蓮輕聲道:“其實方才你不需要等我。”

英氣的少女不假思索的答道:“這不是怕你出事嗎,這一路前前後後這麽多人,想要把你丢下去讓你出局也就算了——至少死不了人,但是要是有人起了更壞的心思怎麽辦……要不是你說,我也不知道這裏是有人随時觀看的,他們也不知道,這就沒有約束,想幹什麽都有可能。”

元蓮倒沒想到她看起來大大咧咧,居然心還挺細。

常松竹這時又發出一聲嘆息:“我沒看見潘凡……想來是沒通過試煉,你說他圖什麽,我看他病病歪歪的,這一路喝口水都要讓着他……真是關鍵時刻才能看出真心。”

元蓮沉默着想起了“自己”曾經也被別人拉着手走過類似的一條路,那時候兩人都才只有七、八歲,心智未定,遠比常松竹方才更為艱難,但是就是這樣,那人也堅定的跟她握着手,從沒有一刻分離,最後兩人幾乎是彼此硬拖着走完的。

對當時的兩個孩子來說,這就是最“關鍵”的時刻了,這還不能說明真心麽?

她搖了搖頭,對常松竹道:“但是,有的時候,真心或許也不是一成不變的,疏遠和背叛有可能比你想象的要來的更加沒有預兆,也更悄無聲息。”

人性這種東西之前但凡談到,都是是她父親或是師兄講解給她聽的,自己領悟還要說給旁人聽,于元蓮尚屬第一次,她有些不習慣,因此只說了一句便閉口不談了,轉而回想起剛才經過的法陣。

那法陣居然還真有些意思。

元蓮一眼看不出來歷的東西很少,她不得不演算了片刻,總算知道了為什麽看似再普通不過的陣法居然真的挖掘她的記憶,即使只是分魂的也很不容易了。

這法陣應該是神王的手筆。

因果歸于西方,必定是妙嫦神王的大作。

尺有所短,存有所長,妙嫦神王是繼道紀之後,資歷最老的神王,身為妖族,她對于幻境的運用爐火純青,尤在蒼海之上。

“……”

想到這裏,元蓮總算是知道她為何從剛才起就總覺得哪裏不對——

——她好像,是把她師兄給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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