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第 72 章

“你是在回憶往昔麽?”

元蓮睜開眼睛,錦衣華服的蘭禦仙尊悄無聲息的站在了她的身旁。

他半譏半諷的道:“想你這種人,也會‘回憶’麽?”

元蓮平靜道:“為什麽不會?”

“你從來都高高在上,對于下位之人不屑一顧,對于已經過去的事情也從不回望……難道不是麽?”

元蓮還當真思考了一下,覺得對方說的居然還挺對——她确實也就是這樣的人,但是承認當然是不可能承認的,她淡定道:“我怎麽不知道我是這樣的人,你又為什麽覺得自己了解我呢?”

蘭禦的下颌崩得緊緊地,他聲音很冷:“你要否認麽?”

元蓮搖搖頭,解釋道:“我倒不是要否認……只是,要是旁人這樣說也就算了,你卻又為什麽指責我呢?”

這句話平平淡淡的,也不帶着任何情緒,卻讓蘭禦紮紮實實的愣了一下,他的表情怔忪,連一貫的邪氣都沒有保持住,他問道:“你……記得那件事?”

元蓮終于轉過頭來與他對視,在這個外表不可一世,實際上也算不得什麽好人的男人眼中看到了十分複雜的情緒。

那種驚訝中夾雜着一點隐約的欣喜……

元蓮實話實說:“之前是忘了,前陣子因為遇上了你的愛妾,所以偶然想起來了。”

蘭禦的臉色登時變得青白交加,他張了張嘴,想說什麽……或者說是想要解釋什麽,但是話到了嘴邊卻又不知道該如何解釋——事實上也确實沒什麽好辯解的。

說起蘭禦和元蓮的初見,那已經是近千年前的事了。

當時元蓮剛出生沒多久——至少在道紀神王看來是這樣,他的女兒只有十五歲,恰逢那一年正是神界舉辦百宗朝拜的年份,元蓮便不情不願的被父親帶在身邊參加了大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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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候還被稱作“劉玉茗”的蘭禦便是與常松竹一樣,作為凝氣期的最後一名,有幸得以朝拜神王。

朝拜大典的整個過程乏善可陳,甚至比不上千年後的這一次,起碼有景撤和常松竹這兩個人增加了不少看頭,那一屆的朝拜在最後一人上臺前都非常平淡,看得元蓮皺着眉頭,靠着道紀的肩臂多少有些不耐煩。

然後有趣的就來了。

當時世上還沒有“禁魔窟”這個宗門,蘭禦是作為赤星宗門內弟子參與大比——這個宗門現已經煙消雲散,不複存在了。

劉玉茗只有十來歲,已經有凝起後期的修為了,即使在神界也稱得上天縱奇才,他身形瘦弱,比元蓮還要矮小,一身勉強合身的衣衫,行了大禮跪拜道紀神王,并且久久不願起身。

這引起了道紀的注意,他能看得出這孩子身上隐藏的秘密,但是卻不知道他想要求什麽,便問他有什麽所求。

那孩子高高揚起頭,那雙眼睛中猛然迸發的是無窮的野心與熾烈的欲望,讓當時的元蓮都有些意外,只聽他大聲道:“求神王準我脫離赤星宗,恢複自由!”

現場嘩然一片,赤星宗的宗主幾乎要站不住,他呵斥道:“劉玉茗!你在說什麽瘋話!”

其餘的宗門也在議論這孩子忘恩負義,竟然被刺宗門,實在是大逆不道。

“竟然在神王面前大放厥詞,我看你是……”

道紀神王揮揮手打斷了赤星宗宗主的話,他向來不願意多管閑事,更不會插手各宗門的內部事務,因此稍作了一下猶豫。

而這時候元蓮已經覺得有些吵鬧,不想繼續看這鬧劇了——要不怎麽說她小時候相當難伺候,無論故事是平靜順利還是跌宕起伏都不能使她滿意。

她坐在父親的寶座旁,居高臨下的瞥了這男孩子一眼,美麗卻有些稚嫩嬌氣的臉上微微蹙着眉頭,淡淡道:“還不結束麽?既然他是大比的勝者,便應允這個要求也不為過。”

劉玉茗的身子緊緊的崩了起來,看上去緊張又激動。

道紀便也點了點頭:“便如你所願吧……”

說着,數道符咒交纏而成的繩索從少年的體內被抽出,見到這樣的場景,其餘衆人口中指責劉玉茗的話也漸漸停了下來,道紀倒是并沒有對此發表什麽意見,只是對赤星宗宗主道:“此事便到此為止,以後莫要為難他。”

那宗主的臉青一陣白一陣,宗門內的髒事被當衆捅了出來,還損失了一個千年難得一見的天才弟子,簡直令他顏面盡失。

但他不想成為衆矢之的,更沒那個膽子反抗神王,因此也只能咬咬牙應了一聲“是”,又忍不住解釋道:“此事,弟子并不知情。”

道紀不管這些,擺擺手叫他們退到了一邊去,順便吩咐開啓飲宴。

這宴會要持續數日,元蓮不過半日就沒興趣了,她跟道紀神王說了一聲,轉身離去了。

但是,等離開天宮,便見之前那個瘦小的少年被人卡着脖子狼狽的壓在地上。

元蓮道:“你們在做什麽?”

那抓着劉玉茗的男子吓了一跳,聽元蓮毫無起伏的語氣中似乎是帶了點不悅的意味:“你敢違抗神王的話?”

那人急忙解釋:“元蓮玉仙,真是冤枉,小人只是想讓他歸還宗門賞賜的法寶而已……”

劉玉茗被牢牢抓住,卻不甘示弱的頂嘴道:“別笑死人了,給了我就是我的了,再說這是我給你們賣命,出生入死換來的獎勵,憑什麽要還?!”

元蓮以眼神示意,那人無法,到底還是猶豫着壓着劉玉茗來到了元蓮身前。

元蓮伸出手指,向劉玉茗的額頭靠近,結果對方反應十分激烈,竟立即掙紮了起來,遠比方才反抗的力度要大的多。

但他畢竟還是個凝氣期,在靈光期的長老手中根本沒有任何抵抗的餘地,即使拼命掙紮也沒辦法撼動半分。

元蓮輕而易舉的将手指點在了他的額頭上。

……果然。

她的神識格外靈敏,方才就感覺到了這人身上異樣的違和感,現在在他的魂臺中一看,果然見魂臺之上兩個相互纏繞的靈魂。

其中一個顏色灰白暗淡,被壓制的幾乎沒有了任何靈光,而另一個卻格外強大——遠超凝氣期的強大。

兩個魂魄彼此纏繞,密不可分,但卻并不是互相依存的關系,相反,強大的靈魂已經将弱小的那個壓制的僅餘下了一點沒有靈性的魂絲,而弱小的那個看似如風中之燭,卻也将強大的那個牢牢禁锢在魂臺之上,讓這與身體修為不匹配的強大神魂無法發揮出哪怕半分力量。

正因為一強一弱相當懸殊,若不到玉仙的修為,想要察覺還要費一點功夫。

竟然是一體雙魂。

那時候元蓮還小,沒遇到過這種事,難得的生出了一點好奇心。

她凝神看去,順着這兩個靈魂的命格線,輕而易舉的“看”到了他們的名字。

“劉玉茗-澹臺蘭。”

前者弱,後者強。

一體雙魂一共就那麽幾種解釋。

澹臺蘭的魂魄和這具身體無比契合,應該不是奪舍,八成是神魂投胎的那一種,投胎時母腹中已經有了一個尚未成型的魂魄,才導致了一體卻又雙魂。

澹臺蘭,就是蘭禦仙尊,那時候看上去還是個将将踏入仙途的孩童,但是元蓮知道實際上肯定不是這樣。

因為蘭禦在千年後已經是仙尊了,要在一千的時間,從凝氣期修到仙尊,那無異于癡人說夢,在當今的神界是絕對不可能發生的事。

而當時真真正正表裏如一,只有十五歲的元蓮還是個小小的少女,她面無表情的俯視着眼前這個眼神兇狠,完全不像一個孩子的澹臺蘭,她心中有好奇,但是語氣卻十分冷淡:“你額頭上的禁制是什麽?”

劉玉茗——就是澹臺蘭抿着嘴一聲不吭。

眼前的神女高高在上一塵不染,而自己……确實落在泥潭中的淤泥。

不會總是這樣的,不會永遠這樣的……

他不認為有人能幫他,世上也不會有人願意幫他,只有靠自己,早晚有一天……

但是元蓮卻不是個願意尊重旁人意願的人,她想做什麽就會去做,向來不會去管其他。

她食指微屈,像是敲門一樣的姿勢輕叩在少年的額頭上。

澹臺蘭立即痛苦的嘶叫了一聲,馬上就要痛的在地上打滾,多虧了尚且茫然的赤星宗長老手上沒有放松,不然他真的就要趴在地上了。

這禁制出乎意料的強大,元蓮身為玉仙,竟一時無法将其解開。

她歪頭看着痛的死去活來的澹臺蘭,仔細想了想,便伸出手來,一把精致的小銀剪出現在她的手掌上。

她揮開那長老,自己施法禁锢住澹臺蘭的身體,非常果斷的,沒有半分猶豫的把那小剪刀插入了他的額頭。

神器的力量無與倫比,即使下這道禁制的人修為遠比現在的元蓮要高,也抵擋不值這把看似平平無奇的小剪刀的強橫。

将劉玉茗和澹臺蘭的靈魂捆綁在一起的無形鎖鏈被瞬間絞斷,痛苦和解脫充斥這兩道魂魄。

弱小的那一個本就沒有靈光了,缺少着澹臺蘭神識的靈氣,堅持了不到幾息,便消散在了天地間。

而澹臺蘭的靈魂終于首次占領了整個魂臺。

他的靈魂——或許稱作神魂更确切些,十分強大,元蓮略看了看,就知道這人原本的修為跟自己在伯仲之間,經歷了這一遭磨難,恐怕還要高上些許。

能将一位玉仙的神魂禁锢到動彈不得的地步,不是神王便是仙尊,換了另外任何一個人,恐怕都要惶恐地覺得自己這是闖禍了,但是元蓮偏偏就是那個例外。

她無所畏懼,還從來不知道“怕”是個什麽滋味。

另一邊,這個少年的軀殼已經漸漸不能承載玉仙的神魂了,澹臺蘭天降餡餅,猝不及防輕而易舉的便解決了最大的難題,還沒來得及欣喜若狂,就要想辦法去找自己原本的身體,但是他沒有立刻離開,而是掙紮着擡起頭。

小女孩才十五六歲,五官有些稚嫩,被道紀神王精心養育的神女亭亭站在自己面前,分明解救了他,面上卻無比冷淡,垂着眸子看着狼狽的自己,視線在他身上,眼神卻清淡的像是在打量一件随處可見的物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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