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開機
開機
都原縣只有一所高中,叫做都原一中,教學水平不怎麽樣,門口倒是“百花齊放”。
頭發染成各色的學生嘴裏叼着煙,校服上滿是塗鴉,有男有女。
“又打起來了?這次又是因為什麽?”
“媽的說了多少遍了,那個嚴橫就是個不要命的瘋子,讓你們少招惹!”
滿臉橫肉的胖子把嘴裏的煙随意一扔:“趕緊叫他們回來,還去打臺球呢。”
“這可不怨我們啊哥,是他先找的事兒,現在那邊都打出血來了。”
“見血了?”聞言胖子給了身邊一個戴眼鏡學生一下:“他嚴橫家裏就是監獄蹲出來的,他不要命我們也不要命?趕緊叫回來!”
小巷子離學校兩條街,牆面上還爬着一些零星的爬山虎。
地上不知道哪裏下水出了問題,髒污的排水流到了地面上,歪歪扭扭地往外流。
“哐——”
“嘶——”
小巷裏不時傳來悶哼,是打架的聲音。
“行了行了別打了!胖哥叫我們打臺球去呢!”
一個戴眼鏡的男生跑到巷子口,試圖叫停幾人。
巷子裏的混戰俨然分成兩個派別,三個身上滿是紋身的混混和一個身穿黑色T恤的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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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混混這邊兒人多,不過顯然也沒在少年手上落到好,臉上、身上都挂了彩,還有個躺在地上哼哼的,看樣子是被打的不行了。
少年臉上也明顯有傷,嘴角還有血痕,對方沖着臉招呼了幾下,不太體面。
其實混混們也就是虛張聲勢,他們是來打架的,不是來拼命的,可那個嚴橫打人就沖着要命去,他們也快撐不住了。這不,老大派人過來喊他們走,正好有了個臺階下。
于是他們指着嚴橫罵了兩句就要撤,少年卻沒有直接放他們走的意思,直接拿着手腕粗的木棍就給領頭的腦袋來了一下,砸得領頭混混眼冒金星。
“想走?”少年嘴角還帶着血,扯了一絲挑釁的笑意。
“你他媽……”
“行了行了三哥,老大叫呢!”
戴眼鏡的小跟班眼見事情不對,立馬把人拉住——這要是再打下去,不是得出人命?
“你給我等着!”
小混混也是被這一棍子砸出了血性,但打确實打不過,還疼,決定先撤。
嚴橫看他們這樣子,頓覺沒意思,把手裏的木棍往地上一扔,流裏流氣地吹了聲口哨。
“咔——”
導演此時喊道。
“怎麽了導演?”時奕辰身邊的黃經紀人湊上來,堆了一臉笑。
這條戲沒拍完晉導就又喊了咔,上一遍也是,只是說時奕辰的狀态不太對。
“角色的感覺差點兒意思。”
晉恩澤瞥了黃經紀人一眼道。
他對戲的要求是高,這個本子也是他很看好的本子,開機這天選的已經是比較好拍的戲了,但總感覺時奕辰有點兒太端着。
晉恩澤作為導演,其實也不太願意用時奕辰,但奈何人家會打點,拿下了資方,他就必須要給這個面子。
可給面子不代表在組裏要事事順着時奕辰。
“別着急,晉導,抽根煙順順氣,我們時奕辰确實是新人,還勞您多指點。”
黃經紀人是個會做人的,先對着導演說說好話,後面才好繼續工作。
“導演。”
時奕辰也走過來了。
他現在是角色妝,扮演少年時期的嚴橫,黑發黑衣的打扮,身上還有些化妝出來的傷,光看扮相是符合嚴橫這個角色的。
“是我情緒不夠嗎?”時奕辰問。
“差點兒意思。”晉恩澤實話實說,從黃經紀人手裏拿上煙點上,餘光看見了一邊兒候場的林冠雪。
這場戲其實是林冠雪飾演的李清雲和時奕辰飾演的嚴橫第一次見面,可拍了兩條了,都沒能等到林冠雪上場。
時奕辰看上去也是順着導演的餘光看到了林冠雪,于是他道:“那我去向林老師再請教一下,琢磨琢磨,不好意思大家。”
态度擺的很謙虛,晉導也就不好再說什麽。
伸手不打笑臉人,更何況現在還抽着人家遞上來的煙。
……
林冠雪看見時奕辰往自己這邊走了。
今天開機拍戲第一天,他知道時奕辰不會閑着。
剛才那兩條他全程旁觀,知道時奕辰問題出在哪——他甚至懷疑時奕辰卡了兩條戲是故意的,因為鏡頭裏他的演技還沒有那天面對自己時自然。
今天這人表現出來的水平很明顯是故意拉垮。
他不動聲色地等着時奕辰走過來,看對方準備幹什麽。
時奕辰一過來,臉上帶着點兒窘迫,小聲對林冠雪道:“林老師,幫幫我吧。”
“嗯?”林冠雪發出了一個疑問的語氣。
“導演說我這場戲情緒有問題,可我确實有點兒把握不好,林老師能不能……”時奕辰擡起臉來,滿臉真誠:“能不能給我講講戲?”
“……”
“拜托了,一會兒我請林老師喝奶茶。”時奕辰就着他這副少年樣,雙手合十賣乖,看上去對林冠雪很是依賴。
“好。”
林冠雪點了頭,心裏想——你要是剛才拍戲的時候拿出來現在這演技,早過了。
就說這人一直在幹啥呢,原來是在人為創造和自己的接觸。
這招其實正中林冠雪下懷。
時奕辰想要和他相處的機會,其實林冠雪也在等。
他不怕時奕辰有動作,甚至可以說他等的就是時奕辰“主動出擊”。
林冠雪還特地等了幾秒,看能不能聽到時奕辰那個所謂的“系統”的聲音,直到時奕辰側頭疑惑地看向他,林冠雪這才清了清嗓子,小聲給時奕辰講起戲來。
看來,那個系統也不是無時無刻在的。
這個本子故事悲□□彩很濃厚。
故事的兩位主人公都出生在極度靠北的都原縣,這裏春夏是連片的麥子和暖陽,冬天則充斥着黑色的濃煙和衣不蔽體的窮人。都原縣并不富裕,沒有什麽過硬的本地産業,年輕人留下的少,犯罪率也高。
嚴橫是轉學來的都原縣,他的父母不知道去了哪,風言風語都說他父母做了十惡不赦的勾當進了監獄,于是他被扔給住在都原縣的姨媽一家,姨媽一家自然也不怎麽管他。
十幾歲,本來就是最叛逆的時候,無人管教加重了這種叛逆,讓嚴橫整個人像棵沒有邊界的野草瘋狂長起來。他不怕疼更不怕死,沒有對未來有多美好的希望,他是打心裏覺得,自己的人生跟着破地方一樣,爛透了。
時奕辰表情認真地聽着林冠雪講戲。
林冠雪的聲音很好聽,像是四月流淌下來的山泉。他拆解人物拆的很細,可見對這個劇本有着很深刻的理解。
時奕辰醉翁之意不在酒,今天開機這場戲,他本就是想靠着“NG”和林冠雪拉近距離。
一上來就開大招展現出自己在演技上很有天賦,這是打臉爽文,不是攻略該做的。
時奕辰做好的計劃,就是符合“唱跳偶像”的演戲基礎,能演,但還差點兒意思的水平。再借向林冠雪請教的名義和對方拉近距離,從而讓林冠雪看到自己在對方的點撥下突飛猛進的樣子。
這樣才能引起林冠雪的關注。
沒人不喜歡上進且有悟性的人。
“你打架跟一群人打,他們都怕你,是因為你不要命。但你的不要命不是裝出來的,是真的,你不在乎自己能活多久,所以下手狠。自己不想活,別人更別想,那種不在意不是表面炫耀的功夫,不是裝給別人看的。”
林冠雪幾句話點到了方才時奕辰情緒不對的症結。
“這段戲後半截是我出場,和你第一次産生交集。我們在一個班裏上課,是同學,但你從來沒有關注過我,因為我和那些混混們不一樣,可好學生你也從來不放在眼裏。”林冠雪繼續往下講:“而你這次看到我,對我産生了什麽樣的情緒?”
林冠雪說話真的很有感染力,時奕辰聽着聽着竟然被他往戲裏帶。
“什麽?”他跟着問。
“是好奇。”林冠雪淺淺一笑,眸子清澈又幹淨:“你不明白為什麽這麽肮髒的小縣城,能有我這樣的人。”
“……”
時奕辰不是想因戲生情麽,林冠雪不介意帶他入戲。
能借由角色和劇本做到什麽程度,都各憑本事。
-
“準備好了嗎?準備好了我們再來一條。”
晉導抽完煙回來了,朝着這邊兒問。
林冠雪朝導演比了個“ok”的手勢。
時奕辰也點了點頭。
他本身對戲理解就沒什麽問題,剛才靠着請教接近林冠雪本來就是手段。可現在……對方的聲音不知為何一直回響在腦中。
時奕辰輕微搖了搖頭,調整好狀态——這一遍是要讓林冠雪對自己抱有欣賞觀感的,得好好演。
……
“你給我等着!”
小混混們跑了,嚴橫無所謂地“啧”了一聲,然後咳了一聲,嘴裏有血腥味。
小巷子裏放着輛陳舊的木輪車,應該是沒主的東西,他邁開長腿,随意地往上面一坐。
“同學。”
一聲好聽的聲音讓嚴橫擡起頭來,入目是一個有些眼熟的少年。
這少年身上的白色校服整整齊齊,雖然洗的發白,但能看出來很幹淨。
一卷紗布和一個創可貼放在對方手心裏朝他遞了過來。
嚴橫皺着眉頭打量了面前的人幾眼,沒說話,也沒動作。
“同學,包一下傷吧。”
“關你什麽事兒?”
嚴橫不怎麽上學,也不怎麽去教室,他從不太多的關于同學記憶裏找出面前這個乖乖仔的名字來——好像是叫李清雲,他們班同學。
李清雲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他坐着的木輪車,好聲好氣道:“這是我奶奶賣菜的車,別弄髒了。”
“你……草。”
嚴橫聽完李清雲後半句話,整個人像是熄了火。他本來以為又是哪個不長眼的聖母來多管閑事,沒想到是自己“弄髒”了人家的財産。
他閉了嘴,大喇喇從木輪車上蹦了下來,挑起眉道:“行了吧?”
“等一下。”
李清雲拉住了他,把手裏的創可貼往對方臉側一貼,動作很快。
“嘶——”牽動傷口,還是疼的。
“受傷了,得處理。”李清雲的表情異常認真,一動不動地盯着嚴橫的傷看。
“你……”
嚴橫卡了殼。
他沒和這種好學生乖乖仔打過交道,更沒有體會過如此直白的善意。一句“別多管閑事”到了喉間,對上對方的眸子,倒是無論如何都說不出來了。
那雙眼像是山間不谙世事的鹿,不摻雜任何雜質。
“咔——”
晉導喊了停:“不錯。”
他對這遍拍出來的效果很滿意。
周圍人鼓起掌來,時奕辰卻站着沒動。
效果……是他想要的效果。
可不知道為什麽,腦子裏全是林冠雪以李清雲身份站在自己面前的樣子,連方才臉上的觸感都非常清晰。
像極了那日在車上,對方給自己貼創可貼的感覺。
鬼使神差地,他腦海裏閃過林冠雪那雙眼。
——“你不明白為什麽這麽肮髒的小縣城,能有我這樣的人。”
清澈又幹淨,滿是真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