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錯賬
錯賬
第八十一章
忙碌的宣傳期過後，林冠雪過了幾天相當舒服的日子。
當然，這幾天他也不是什麽都沒幹。
周三他去試了鐘導的戲。
鐘導只給了新電影的一個小片段，連完整的人物小傳都沒有，只是一個場景和幾句對話，關于人物也只給了幾個關鍵詞。
光是這樣，林冠雪就能感覺出來這個故事是個相當有“鐘式”風格的故事。
鐘導拍出來的片子總是嚴肅中帶着荒誕，但也不是純粹的搞笑片。他的片子都有很深的內涵，但鐘導從不賣弄，表現出來的故事是輕松、直白且不需要門檻的。那些荒誕的、玄學的內核被埋在一句又一句對話裏，給了觀衆相當大的想象空間。
很多影評人專門分析鐘導的電影，每一部都能被他們拆解出一層兩層三層四層來，不同的鏡頭他們眼中都有不同的內涵和象征意義。
也有人就某部電影求證過鐘導，把網上人們對于電影的分析拍在鐘導面前，問是不是應該這麽理解，還是人們想得過多了，鐘導只是說：每個人對電影都有自己的理解。
林冠雪喜歡這種理解方式。
電影的創作過程只完成了一半，另一半的完整度交給觀衆，每個人心中不同的理解成全了整部電影的句點。
不給電影設門檻，不說教，不做注腳，只講故事。
這次拿到的片段也帶有濃重的此風格，連試鏡方式也是。是讓林冠雪在表演他自己的理解。
試鏡選角其實是個雙向選擇的過程，導演看上演員，也要演員看得上劇本才可以。
林冠雪雖然手裏拿到的劇本不多，但已經很對這個劇本感興趣了。
試鏡現場鐘導本人也在。
鐘欽一直活躍在大衆視野範圍內，各種電影的頒獎典禮都會請他去做嘉賓，他亦是豐華電影學院的教授，研究生導師和博導。所以嚴格來說，鐘導算是林冠雪同校的老師，只是沒有教過林冠雪課。
林冠雪在熒幕上和學校的榮譽牆上是見過鐘導的，但這麽面對面的“近距離接觸”還是第一次。
鐘導本人看上去很和藹可親，比熒幕上還少了一份“端莊”，整個人白白胖胖的，胡子刮得很幹淨，頭發是摻雜着白發絲的銀色。
林冠雪表演完，鐘導還頗有興趣地和林冠雪聊了會兒天。
聊他對于李清雲這個角色的感慨和感動，聊林冠雪上學時的老師是誰，聊豐華電影學院哪個食堂最好吃，聊林冠雪想要演什麽樣的角色，聊林冠雪希望拿到的這個故事按照什麽樣的方向發展。
林冠雪剛開始還有點嚴陣以待的意味，但聊着聊着就放松下來。
對話中鐘導完全沒有“指導”抑或是“指點”的意思，連那種“過來人跟你說點兒經驗”的意思也沒有，完全是讨論的氛圍。鐘導像是個對任何事物都懷有好奇心的孩童，認真聽着林冠雪發表的所有看法。
林冠雪拿到的是一段男主角進入咖啡廳和一個女聲神秘兮兮聊天的戲。
男主角問女主角，你信不信我知道接下來所有要進門的人的順序？
第一個是黃色襯衫的中年人，第二個是一位母親領着個小姑娘，第三位是送外賣的外賣員……女生很吃驚，問男人為什麽知道這些。
男人說他已經被困在這天無數次了，知道這些不奇怪。
“随便聊我的看法？”
“随便說說，開腦洞。”
此時林冠雪已經和鐘導聊完了學校食堂的辣子雞用的到底是南方還是北方的辣椒、二窗口的大師傅現在已經不戴帽子了以及門口的小樹林變成情侶聖地後，每天早上都能撿到不知道誰送的鮮花。
林冠雪狀态松弛下來，讓他開腦洞就真開腦洞：“那發展方向……男人說的話也不一定是真的，這些進門的人說不定都是他找來的托兒，只是為了讓女孩相信自己的話。畢竟他是個頑劣的人。”
男人的性格标簽裏，的确有頑劣這一項。
“至于讓女孩相信他的目的……可能是為了愛情，也可能是為了撺掇女孩入夥。诶，既然男人有個團夥，很有可能他們接下來要幹一件大事，女孩有他人不具備的技能，男人想要打動女孩，但明白在尋常的日常生活中無法做到這一點，于是找人做了這樣一場戲，讓女生以為自己被無知無覺無記憶地永遠困在了同一天當中，這樣才敢放心大膽地入夥。”
一講起來，林冠雪的靈感倒是源源不斷。
一口氣說完，才看見鐘導笑眯眯地看着他。
“……我是不是說太多了？确實，我自己也覺得有點兒離譜。”
“确實離譜。”鐘導點了點頭。
“但很有意思！哈哈哈哈哈。”鐘導開始在紙上奮筆疾書起來。
林冠雪挑了挑眉盡力去看，只看見鐘導面前的紙上全都是鬼畫符，看不懂，根本看不懂。
“你覺得我今天……有幾成把握過？”
出門坐上車，林冠雪有點兒迷茫地問馮晗。
剛才試鏡，馮晗也全程在屋子內。
“……不知道。”
馮晗也罕見地迷茫道。
她當經紀人這麽多年，陪着演員見過無數導演，喝酒應酬的場合也了解過很多導演私下的樣子，可今天鐘導的表現讓她無法依照過往的經驗來判斷。
說對林冠雪感興趣吧……也算是感興趣，那不試完鏡倆人聊了那麽半天麽，說不感興趣吧……也能算不感興趣。
聊了那麽多，跟劇本相關的其實沒多少，鐘導提的更多的還是風馬牛不相及的事兒。這就很難從導演的态度看出林冠雪這是過了還是沒有。
“來試鏡之前我也從朋友那打聽了打聽，鐘導用人全憑自己喜好，這個喜歡還是厭惡的标準呢……大家也搞不清楚。”
“懂了。”林冠雪點了點頭：“就聽天由命呗。”
也只能這樣。
“走吧，不管過不過，今天也都盡力發揮了，姐請你吃飯去。”
“這麽大方？”
“我哪天不大方？人生得意須盡歡，小陳，先開到公司把寧寧接上。”
開車的小陳積極道：“好嘞。”
馮晗心裏沒有林冠雪一定能過的把握，但心情依舊不錯——或者說，林冠雪能靠自己的表現被鐘導看上，本身就已經是一件很值得讓人高興的事情了。
林冠雪的車開到公司樓下，寧寧已經等在那了，旁邊還站着個一直在打電話的鄭業。
“老板？”
林冠雪把車窗搖下來，帶了疑惑的語氣問道。
鄭業把電話剛挂了，臉上的表情不怎麽好，聽見有人叫他這才發現車已經開到了自己面前，臉上立刻帶了抹興高采烈的笑來：“聽寧寧說你們要去聚餐？聚餐怎麽能不帶我？”
後座的馮晗探過身來問：“你今天不忙？”
“忙，忙人到了飯點兒也得吃飯不是？主要是聽說今天你請客。”
馮晗看了一眼站在旁邊耳朵寧寧，寧寧吐了吐舌頭。
她可不是故意的。
聽小陳語音的時候正在茶水間接咖啡，老板就在旁邊，把馮姐要請客這件事聽了個清清楚楚。
“行吧，上車。寧寧你坐後邊，老鄭你坐副駕駛吧。”
于是一行人就這麽浩浩蕩蕩地殺到了火鍋店。
——是馮晗經常去吃的一家。
味道不錯，價格也不算便宜，但有人請客，大家肯定想吃啥點啥，馮姐不是小氣的人，都說了要請客了，也沒必要跟自己人客氣。
鄭業都塞進嘴裏一口肉了，才想起來問：“對了，馮晗你今天為啥這麽高興，還要請客？”
馮晗毫不客氣地丢了個白眼：“敢情你什麽都不知道，純為了蹭個飯啊？”
“現在知道不也是知道麽！噢對了，我想起來，林冠雪接到鐘導邀約了是吧！”
林冠雪笑了笑：“對，上午剛試完鏡。”
“結果怎麽樣？”
“不知道。”
“自己感覺呢？”
“……說實話，是真沒感覺出來。”林冠雪搖了搖頭。
“害，沒事兒，之前就聽說鐘老頭性情古怪，沒能選上也沒事兒，你能拿到這次試鏡已經夠吹一波了，這入場券也不是誰都能拿的。”鄭業一邊夾毛肚一邊安慰道。
在這一點上他倒是不約而同地和馮晗有一樣的看法。
“去去去，還沒個定論呢，先別瞎說，人林子和鐘導聊天聊得好着呢。”
有些話馮晗自己能說，但從別人嘴裏說出來她就不太樂意聽了，哪怕這個人是自己老板。
幾個人坐了張四方桌子，看見鄭業夾毛肚費勁，林冠雪還伸手把盤子往這邊拿了拿，道：“行了，知道你們都想安慰我，這不是還沒消息麽，反正我挺樂觀的。”
“樂觀就好，就是需要這樣的好心态！”
鄭業咽下一口毛肚，樂呵呵道。
話音剛落，他的手機響了起來。鄭業看了一眼來電顯示皺起了眉頭，對在座幾人道了句“我去接個電話”，就拿着手機匆匆往外走了。
林冠雪看了眼鄭業，轉過頭來和馮晗對視了一眼，問道：“公司有什麽事兒？”
馮晗也納悶：“沒聽說啊，老鄭怎麽火急火燎的？”
林冠雪和馮晗在檸檬還是工作室的時候就在了，檸檬影業發展起來也就是這三年的事兒。人都道檸檬影業會選人，靠着林冠雪才能起來，其實鄭業也沒有虧待這些一路跟自己走過來的“元老”，林冠雪和馮晗可都是檸檬影業的股東。
當然，最大股東還是鄭業。平時公司裏有什麽重大決策或者項目也都會開會讓他們知道。
林冠雪皺了皺眉頭。
沒記錯的話，剛才在樓底下接鄭業的時候，就看見他臉色不好地接打電話。
“咱先吃咱的，一會兒老鄭打完電話回來問問他，看是不是公司的事兒。”馮晗道。
鄭業這個電話打了快十分鐘，回來剛坐下就哀嚎一聲：“我的肉呢？剛才出去之前不是還有三盤肉呢？怎麽現在就只剩下空盤了？”
“你不看看你打電話打了多久？”馮晗把服務生叫進包間：“你要吃什麽再加。”
鄭業看了看菜單，又加了兩盤肉，這才滿意。
“誰的電話？打了這麽久，我看你還愁眉苦臉的，遇到什麽問題了？”馮晗問。
果然，一提到電話裏的事情，鄭業臉上剛因為加了兩盤肉而有點兒滿意的表情立刻消失了，他皺起眉頭來道：“本來打算下周開會跟你們說的……財務那邊之前不是有人離職嗎，現在才發現留了一大堆問題，裏面還有好多錯賬壞賬，很麻煩。我這打了一上午電話了，看怎麽處理呢。”
“有人離職？財務那邊最近有離職的人麽？”
“不是最近，年初吧。”
“現在才發現賬務有問題？那還能找得到人麽。”
“就是說這個呢，找不到人了，真不知道他們怎麽辦事兒的，現在追究責任都不知道追究誰了，更麻煩的是……”鄭業壓低了聲音，看了林冠雪和馮晗一眼道：“上午財務簡單核了一遍，出現的錯賬很有可能涉稅。”
這可不是小問題，馮晗臉一下沉了下來：“財務部門現在放人走都不把手頭事情處理幹淨？留這麽大爛攤子！”
涉及到稅務不是小事兒，要是核查下來處理不了，有可能被稅局稽查。
林冠雪問了一句：“牽扯到的金額大嗎？”
鄭業嘆了口氣道：“不小，我都懷疑是競争對手故意派了這麽一號人來我們這搞咱了。”
馮晗聞言拿出手機來：“稅務局我有個認識的人，具體情況你跟我說仔細點兒，我問問他。”
“沒用。”鄭業擺了擺手：“該問的我都問過了，最好的辦法就是找到第一責任人，但那人就像是人間蒸發了一樣，我找了一上午，嘿，你說怪不怪，他入職時留下的一切檔案都是假的，不只是電話號碼、家庭住址，就連身份證號都是假的。”
“假的？那他當初怎麽入職的？？”馮晗有點不可思議。
如今這種網絡智能時代，僞造身份信息不是一戳就破麽。
“我他媽也納悶呢，真奇了怪了，這人完全造了個假身份過來，這個假身份網上還能查得到！我剛才打電話就是跟公安部門的人打的，找他們協助一下……不過聽他們的意思，無論這個人找不找得到，我們錯賬壞賬已經造成的經濟問題首先得我們公司自己承擔，畢竟那些公章、簽字都是我們公司自己的名義。”
“……這都哪門子事兒。”
“你們也先別着急，事情我正在解決，再不濟也就是補上稅……”說到這，鄭業明顯一臉肉疼的表情。”
“得補多少？”
“我簡單估了一下……可能今年白幹。”
“努力解決吧，也算是長個記性，樹大招風，以後招人得仔細核查清楚。”馮晗道。
她越聽越覺得鄭業剛才說的有道理。
這離職的人來得蹊跷走得也蹊跷，說不定真是哪個公司派來搞事兒的。
馮晗說完，看見林冠雪表情不太好，倒是寬慰上了：“事兒已經發生了，我們多想也沒啥用，好好吃吧，努力幫公司把虧了的錢掙回來！以後杜絕這種事兒的發生就行了。”
“嗯。”林冠雪應了一聲，面上笑了笑。
杜絕這種事兒的發生？
只怕沒有那麽簡單。
如果按照夢裏的故事線，自己因為時奕辰的攻略，感情失利的同時口碑也開始下降，随之而來的是事業開始走下坡路。檸檬影業受了自己的影響，開始在投資跟自己有關的項目上失利，缺口就像滾雪球一樣越來越大，最後公司出了問題。
眼下自己扭轉了原定的事業危機，公司裏就開始出現莫名其妙的財務陰謀？
很難說跟任務者們無關。
林冠雪心裏百轉千回。
他之前就想過如果公司還是跟夢裏一樣出了問題該怎麽辦，也做了一些準備，只是沒想到公司出事兒來得這麽快。要是只沖自己來還好，沖公司……這不只是他一個人的事業，也是鄭業、馮晗以及這些年一直為公司努力的大家的。
做了準備只是考慮到了最壞的情況，林冠雪之前所做，無一不是在扭轉自己敗局的同時，避免影響到公司和其他人。
眼下這局勢……他得想辦法替公司找出路才行。
“對，你不用想那麽多，我肯定能搞定。”旁邊的鄭業也拍了拍林冠雪的肩膀：“好好演戲就行。”
“那你非要在吃飯的時候說這個，怎麽不放到例會上說？”馮晗不高興，覺得是鄭業打攪了大家吃飯的好興致。
“嘿——”鄭業無奈地對馮晗道：“我是打算放例會上說的，這不是你非要問嗎！”
“行了，吃飯！”馮晗沒好氣地道：“非要在我請客的時候聊什麽工作，看寧寧和小陳倆孩子吃的多好！”
正在暴風吸入的倆人一頓，朝老板和馮姐笑了笑。
“沒事兒，吃你們的，不夠了再加！”
經馮姐這麽一打岔，餐桌上吃火鍋的氣氛又回到了一開始的活絡。
“诶……等等等等。”
馮晗看着手機驚叫出聲：“我再看看……”
“怎麽了你，一驚一乍的。”鄭業不滿道。
“正說着，這喜事兒不就來了？”馮晗滿臉笑容，把手機屏幕亮向鄭業和林冠雪這邊，笑吟吟道：“鐘導問檔期呢，說不沖突的話主角就定林冠雪了！”
“真的假的！”
這的确是天大的好消息，鄭業連忙接過馮晗的手機看，确定了上邊的內容後一拳頭砸向林冠雪的肩膀：“好啊林冠雪！你牛啊！”
檸檬影業發展到現在，已經不缺年輕演員了，要的就是有“重量”的作品。林冠雪一直作為檸檬影業的“招牌”和一哥，能參演鐘導的電影作品，還是男一號，這無論對于他的演藝事業還是公司未來的發展前景來講，都是百利而無一害的。
林冠雪聞言也是一驚，湊過來看馮晗的手機頁面。
他看着那段鐘導發過來的話，反複确認了兩遍，臉上才露出真切的笑意來。
居然真的面上了。
他上學的時候就很崇敬這位導演，沒想到現在真的能拍鐘導的戲。
“看林子，高興地不知道怎麽辦了吧？”鄭業大笑着拍林冠雪的肩膀，馮晗也跟着笑。
小陳火鍋也不吃了，撂下筷子比林冠雪還激動：“真的嗎雪哥？我靠我靠，鐘導在我心裏可是電影界的丘比特，不，缪斯，不……阿波羅！”
“當然是真的，鐘導本人給我發的消息，這還能有假？不然你自己拿我手機看。”馮晗笑道。
寧寧也高興，興奮地問馮晗：“鐘導那邊什麽時候官宣林哥？”
“這得等主要角色都定了，你們口風都嚴點兒，現在這個階段可別出去瞎說噢，等鐘導那邊發布消息就行，別讓人家覺得我們沉不住氣。”
“明白明白！”
“呀，要不是下午有事兒，真的很想把我放在這的酒開了，大家慶祝慶祝。”馮晗遺憾道。
“又不是沒機會了，等到鐘導那邊官宣的時候咱們慶祝也不遲。”鄭業道。
“也對，板上釘釘的事兒了都……還是有點兒跟做夢一樣，你們知道今天我陪着去鐘導那邊……”
馮晗開始給其他在座幾人講起林冠雪面試時發生的事情來。
林冠雪看着咕嘟咕嘟冒氣的火鍋，感覺有些恍惚。
自打做完那個預知夢後，到現在幾乎步步如履薄冰。
生怕一步走錯，又陷入任務者的陷阱當中。
防着任務者手段的同時，他亦要針對每個人進行反攻，依現在的情況來看，不跟這些任務者決出個徹底的勝負來，他們絕對不會善罷甘休。林冠雪有和他們鬥争到底的覺悟，也一步步精心謀劃，着手反擊。
直到現在。
能和上學時就憧憬的鐘導拍電影這件事，就像行走一直行走在黑暗中的林冠雪看見了光。
光源溫暖，彌漫周身。
林冠雪感覺那個披着鬥笠于荊棘中努力前行的自己擡頭看了看。
遠處的天亮了一點點。
關于一些公司運營和財務上面的內容純屬杜撰，作者不是金融行業的不太了解，主打一個我流世界觀，不要和現實挂鈎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