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5章
“奇怪。”公交車上,相隔兩個位置的男生自言自語:“怎麽會這麽冷?”
無論他怎麽扭通風口,陰冷氣始終徘徊不散,甚至有加重跡象,風隐約吹到明書側臉。
明書低頭,視線落在懷中背包,他上車前就感覺異樣,肩膀沉重像被人按住,明書扭頭,身後又空蕩蕩。
錯覺?
沒由得,明書想起跟葉榆兜風的幾次,對方身上已經彌漫着藥味,當時的夏夜還殘留些許躁熱,跑車啓動時,藥味變成了淺香。
是葉榆的味道。
男人一改先前慢條斯理,若非明書跟着,他都以為葉榆被鬼魂奪舍。
對方将頭發盡數紮起,跑車引擎轟隆,葉榆面不改色的死踩油門,明書覺得他腦殼都要被狂風吹掉。
“怕了?”
男人聲音帶笑,明書扭頭,對上葉榆望過來的眼睛。
也沒想等明書回應,葉榆輕笑:“不用擔心,我舍不得小明書死。”
即便語氣輕松得如讨論天氣,等看清他眼底跳動的瘋狂,明書神出鬼差地張口:“……那就一起死吧。”
剎車聲徹響天際。
要不是有安全帶束縛,明書不難懷疑他會因慣性飛出去,他身子前移又重重回壓,相互作用力令人呼吸困難。
葉榆不知何時解開了安全帶,扯下頭繩戴在明書的手腕,聲音不容拒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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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張開口。
明書卻不記得那句話了。
唯一有印象的,是放倒的椅背及不斷晃動的天空。
“叮咚,前方到站——”
熟悉播報聲響,明書睜開眼,車廂竟空了大半,時間過去近一小時。
他睡了這麽久?
明書揉揉眼,發現自己半只手伸進了背包,摸到個奇怪物件。
長而細,如同布條。
想起方才的夢,明書抽出,是葉榆薄荷綠的發帶,他什麽時候放進來的?
車廂溫度不斷降低,先前乘客多,感知不明顯,等就剩幾位時越發冷。
“師傅,怎麽還開空調啊!”
開車司機提高音量:“早關了!”
“可這比外面還冷。”
說話間,乘客打開窗戶,他扭頭看向坐在最後面的男生。對方低着頭,只能看清秀挺的鼻尖。
等乘客想進一步打量,不知從哪兒吹來的風,迷了他的眼。再回神,那男生已經下車。
綠燈起,所有人朝馬路對面行,唯獨男生留給世間道剪影。
而他藏藍色的包,底部隐隐有血跡滲出蔓延,不過,大概看錯了吧。
乘客收回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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陵園在城郊,更确切是半山腰,一進去,空氣浸滿煙灰氣如燃燒殆盡的木頭,光禿禿擺在空曠原野。
明書在入口登記時,勾畫關系的筆尖頓住。他都不知道自己有沒有資格,在配偶那一欄打勾。
“小姑娘?”
見面前小孩久久沒有動作,管理員好奇,詢問聲不由得問出。
聽到他用詞,明書握住筆尖的手頓住,視線落在管理員臉上。
對方毫不在意,伸手點點面前的登記本:“這裏,親子關系,劃一下。”
明書剛想反駁自己不是女生,忽然想起他紮在後腦勺的小辮。正巧一陣風過,推動明書落筆。
打在配偶那欄的彎鈎鋒利。
不是明書的字跡。
他皺眉剛想仔細打量,結果守陵人先一步收起表,示意明書上去:“靜止明火,天氣幹,引起山火可就麻煩喽。”
叮囑消失在身後,明書沿着幹淨臺階上望,他從未來過這,但按短信給的地址……應該是往前走吧?
路癡比着葫蘆畫瓢也畫不明白,周圍樹木漸密,明書拉高衣領,站在一處開闊平臺,實在對不上地圖後他索性坐到臺階,盯着腳邊石子發呆。
不知過了多久。
“明少爺?”
略帶滄桑的聲音從身後傳來,明書放下手機扭頭,原來是葉榆的管家。
“等很久了嗎?”
管家換下那身黑西裝,兩人沉默,這還是明書第一次獨自面對他。
之前葉榆都會陪着,說怕管家欺負明書,其實是他不想讓明書離開身邊。
“您在記恨先生嗎?”
明書蹙眉擡頭。
管家提示:“不能送他最後一程。”
明書沉默,目光落在晃動的樹枝。
似乎等不到答案不罷休,管家一直背着手,靜靜站在覆了點青苔的臺階。
其實,明書無法回答。
說記恨嗎,算不上,但又不可能完全沒有芥蒂,葉榆臨終前握住他的手,用氣音反複強調離靈堂遠些,明書也按照他的意思,躲在二層樓的露臺。
他想不通葉榆這麽做的原因。
沉默即為回答,管家也不再為難,擦肩而過時,望向明書背着的包。
“怎麽用回了之前的包?”
“晚上去酒吧。”
“這麽快。”
“那邊聯系我。”
“身體恢複了?”
“……”
管家是為數不多知情人之一,明書無法選擇隐瞞:“剩下是老毛病。”
見他不想說,管家也沒法。
短短幾天,明書消瘦好幾圈。
略長的發,過于單薄的身軀,怪不得守陵人看錯他性別,完全不具備成年男性的身材,消瘦得更像高中生。
尤其穿着先生的外套,邊緣蓋到大腿,好在敞開拉鏈,不會顯得太滑稽。
管家的視線從明書脖間掃過。
婚戒?
兩人一前一後,腳跟踩在落葉,帶起無數吱呀碎聲。今天工作日,來掃墓的人極少。
直到走近葉榆長眠的位置,明書也沒見幾個人,他拐過了一個大彎,又向前走了百十步。
一座無名墓碑豎在眼前。
管家解釋:“先生說,如果他遷去祖墳,百年後無法與您共眠……”
明書心一顫,他放緩呼吸,慢慢蹲在墓前,上面幹幹淨淨,連張照片都沒有。
可裏面睡着葉榆。
明書垂眼,視線落在手邊背包,管家好奇,詢問裏面的東西,明書并不避諱地打開,取出來那條發帶。
等看清後,管家猛地後退一步,聲音有些發顫。
“您…回去了?”
“什麽?”
明書茫然,聽不懂管家的話。
對方如見鬼般,手捂在胸口,靠在歪脖子樹杆大口呼吸,山風吹亂了他梳到後腦的發絲。
手忙腳亂中,管家看明書回頭,将發帶一圈圈慢慢纏繞在手腕。他剛想開口,碑旁邊小樹突然靜止,在周圍晃動枝丫的樹木中,顯得格外詭異。
緊接着,明書身邊的背包下壓,像有人暗中操控,露出藍白病號服。
管家大腦一片空白。
本應火化成灰的東西,又怎麽到明書手上的?
想起下葬的異象,管家眼珠轉動,希望只是他多想,但在發現發帶尾端血跡時,管家閉上眼。
果然,先生還是放不下明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