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011
姜寶柒站在門外遲疑。
陸首輔則站在門內等她。
隔着一道府門,兩人靜默無言。
站在一旁的暮暮已經腿軟了,低聲喚了一句:“姑娘……”
巷子口處的佥都禦史林骞和兵部侍郎秦钰對視一眼,都看到了對方眼中的震驚。
他們本來在文淵閣向陸首輔回禀公務,有人過來低聲向陸缜說了幾句什麽,陸缜連話都沒來得及交待,就離開了文淵閣。
兩人擔心出了什麽不得了的大事,連忙追了過來。
可現在他們看到了什麽?
他們沒看到有人舉兵造反,沒看到有屋塌橋斷,只看到一個嬌豔明媚的小姐,那小姐還是二皇子剛剛聖旨賜婚的未婚妻。
做為陸首輔的親信,這麽多年他們也沒看到陸首輔身邊有什麽女子,自從那件事之後,他似乎斷情絕愛,對男女之事從無興趣。
這好不容易陸首輔有親近的女子了,他們該高興才是,可這女子……她身份不一般呀。
林骞嘆了口氣:“不管是哪個,都比這個好。”
秦钰摸了摸下巴:“算了,管不了。”
兩人站得遠,說話聲姜寶柒自然聽不到,她已經猶豫了太長時間,而陸缜站在門內,始終沒有回頭,更沒有開口催促。
姜寶柒最終跨過了那道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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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暮軟着腳跟了上去,門房非常機靈,連忙趁機把剛才的錦盒塞到了暮暮手裏。
偌大的國公府,寂靜無聲。
姜寶柒自幼長在京都,又是侯府嫡女,對京都勳貴也算有些了解。據她所知,國公府裏只住了陸缜一人。
老國公戰死疆場時,陸缜只有十來歲的年紀。
不過跟瑞親王府的情形不同,老國公只有陸缜一個嫡子,後院也只有一位嫡妻。老國公夫人害怕兒子走上夫君的老路,也落得個馬革裹屍還的下場,硬逼着當時的幼子棄武從文。
後來就是人盡皆知的,陸缜年紀輕輕就高中狀元,入了翰林院,之後還給幾位皇子授課,這也就是二皇子所說的業師的教導之恩。
此時,老國公夫人早已過世,國公府只有陸缜一人,這麽多年,也沒見他娶妻。
姜寶柒心中暗暗盤算着,這陸首輔也不知道什麽毛病,都這麽大了也不成家。像她的大哥,到了年紀母親就開始張羅着給他相看姑娘,這陸首輔難不成是因為沒有母親,沒人幫他張羅這件事,就這麽耽誤了?
“在想什麽?”
“在想你為什麽還不娶妻?”
姜寶柒說完,才猛然驚覺自己說了什麽。
她驚恐地睜大眼睛,霍然擡頭去看陸缜的神情。
他倒是沒有生氣,臉上沒有絲毫被冒犯的表情,黑眸幽深,似笑非笑地睨了她一眼,道:“時機未到。”
沒有觸怒當朝首輔,姜寶柒的一顆心放松下來,忍不住又開始嘀咕,這娶妻從來只聽說過“年齡未到”,什麽時候還有“時機未到”的說法了?難道成個親還要講究天時地利人和不成?
不管心裏怎麽嘀咕,姜寶柒這次警惕了,萬不敢再随口說出什麽。
她打量了一下四周,這才發現不知不覺已經跟着陸首輔來到了外院的書房。
“大人喚我過來有何事?”姜寶柒問。
陸缜看看她空着的雙手,“不是要給表哥送禮?”
姜寶柒:?
她轉身從暮暮手中取過那個大些的錦盒,福了一禮,鄭重道:“上巳節那天多謝大人出手相助,我知道大人什麽都不缺,不過這刀澄心堂紙是我的一點小小心意,還望大人笑納。”
陸缜嗯了一聲,骨節分明的大手握住了那個錦盒。
他确實什麽都不缺,這澄心堂紙在別人看來是十分難得的珍品,他的書房裏卻并不少。
不過,這是姜寶柒送的。
陸缜把這錦盒放到了書架的最上面。
姜寶柒很不想幫康王送禮,不過既然都見到陸缜了,那個印章總得親手交到他的手上,不然跟康王還有得糾纏。
巴掌大的黑檀木錦盒托在姜寶柒的掌心,她說道:“這個是康王托我轉交給大人的,說是大人的教導之恩,他會永遠記得。”
陸缜意味不明地笑了一聲。
他倒是沒難為姜寶柒,從她掌心拿走了錦盒,随手扔到了一邊。
姜寶柒心道,看這态度,陸首輔似乎對康王并無什麽特殊之處。
可前世康王能夠繼承大統登上皇位,顯然是得到這位首輔的支持,以陸缜在朝中的勢力,他若存心阻撓,康王是不可能打敗三皇子和四皇子的。尤其是四皇子,其母呂貴妃深得皇帝寵愛,四皇子也是皇帝最喜歡的幺兒。
也許是前世後來發生了什麽事,讓陸首輔改變了主意。
姜寶柒忍不住動了念頭——要是陸首輔不支持康王奪嫡就好了。
她反正是鐵了心不嫁康王,不管他是想要利用她做什麽,反正退婚的話是注定要得罪康王的。如果将來康王登基,那不僅是她,還包括她的父母兄長,在新帝面前都不會有好果子吃。
最好是康王不能登基。
那就得寄希望于這位陸首輔跟康王不是一派。
“大人,您對康王殿下真的有教導之恩嗎?”姜寶柒假裝自己并不知道陸缜曾經給幾位皇子授課的事。
陸缜颔首,“教過幾堂課而已,說不上教導。”
“那您是怎麽看……康王殿下的?”問完這句話,姜寶柒一顆心提到了嗓子眼。
她要是個朝廷官員,敢問出這樣的話,當場就會被這位首輔大人革職查辦。可她是個閨閣女子,又是剛剛跟康王定了親事的,問出這樣的話也算是情有可原……吧?
姜寶柒小心翼翼地瞅了瞅陸缜。
男人負手而立,黑眸幽深漆黑,看不出任何情緒。
但姜寶柒就是直覺他似乎生氣了。
“我、我不是要打聽什麽。”姜寶柒緊張地順手揪住了旁邊的什麽東西,“我就是覺得吧,大人您學識淵博,文韬武略,可康王殿下他——”
即便知道堂堂首輔的書房是不會有人輕易靠近的,姜寶柒還是壓低了聲音,“康王殿下的學識吧……就、就不像是您教導出來的。”
姜寶柒對自己的反應很滿意,既誇獎了陸首輔,又打擊了康王,要是能将陸首輔對康王的印象稍微影響得更壞一點點,就更完美了。
陸缜低低地笑了一聲。
“姜寶柒,你跟我有仇嗎?”他長眉輕輕一挑。
“啊?”姜寶柒一下子就慌了,她是想給康王拉仇恨,怎麽倒把仇恨拉到自己身上了?
康王的婚事還沒退,要是再惹怒了陸首輔,她可就沒活路了!
“大人,您這話從何說起?我跟您絕對沒仇!大人您才高八鬥少年成名,在京都閨閣女子中就像是白石郎,積石如玉,列松如翠。您是卓絕超倫第一人,我怎麽可能跟您有仇呢?”
“白石郎?”陸缜輕笑一聲,“我在其他人眼裏是白石郎,那在你眼裏呢?”
姜寶柒都快哭了,她都這麽努力地拍馬屁了,他怎麽還懷疑她跟他有仇呢?還非要問她自己的看法。
“在我眼裏……”姜寶柒仰起小臉,準備用最認真最懇切最真摯的表情對這位首輔大人表示贊賞。
結果剛擡起頭,就對上了一雙黑眸。
陸缜正好整以暇地望着她,似笑非笑。
不知怎麽,姜寶柒就有點不自在了。
她偏過頭,不敢跟陸缜對視,聲音也不自覺地低弱下去,“在我眼裏,您、您比白石郎更優秀。”
“是嗎?”陸缜挑了挑眉。
姜寶柒有力點點頭,手指頭不自覺地揪着,“那白石郎畢竟只是傳說中的人物,您卻是活生生站在眼前的。”
明明她剛才拍馬屁時絲毫不心虛,跟陸缜對視了一眼之後,卻開始變得百般別扭。
她甚至不敢去看陸缜的神情。
倒是聽到他似乎笑了一聲。
應該是沒生氣吧?
姜寶柒暗暗松了口氣。
“姜寶柒,咱倆真的沒仇?”陸缜的聲音裏似乎含着笑。
聽到他說“咱倆”,姜寶柒不由自主地想起來前世他把自己的屍身抱走的情形。
她更別扭了一些,臉頰甚至隐隐有些發燙。
她擡手,用手背蹭了蹭臉,低聲咕哝道:“本來也沒仇。”
也不知道這位心機深沉的首輔剛才是想到了什麽,竟然懷疑她跟他有仇。
陸缜笑道:“既然沒仇,你沒完沒了地薅我的花做什麽?”
姜寶柒:?
她低頭一看,大書案上擺了一株蘭花,墨綠色的葉片細長舒展,玉白色的花朵純淨優雅,幽香陣陣,沁人心脾,正是一株罕見的企劍白墨。
只是那本來完美的花朵此時卻少了一半,另一半七零八落,凋落在厚重的紫檀大書案上。
姜寶柒倒抽了一口涼氣。
她不敢置信地睜大眼睛,目光一寸一寸從企劍白墨上挪到了自己的指尖。
她看到自己正揪着一片玉白花瓣,那花瓣已經被她薅得離開了枝莖,可憐兮兮地被她捏着指尖。
而她的指尖已經染上了蘭花的香氣,還有淡淡的花汁。
鐵證如山。
辯無可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