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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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日不見,明鏡宗已經做好了探索秘境的準備。

直到這時,尹新舟才徹底得知關于此次秘境最關鍵的內容——踏入這一方秘境的所有人都會被強制回退到修為天珠天玑的狀态當中。

恰巧符合此次試青鋒的比賽标準。

窦句章在等待的這段時間裏已經提前經歷了霞山門內的一通耳提面命,意識到他們除了可以分享秘境當中的秘寶以外,更加重要的任務是盡可能探明秘境當中的情報,除此之外的這段時間裏他也沒有閑着,幾乎是日日都被蔣鈞行揪住練劍,每天都渾身疲倦地睡着。

劍修大多樂于精進劍法,于是這段時間他一直處在痛并快樂的狀态。

見到尹新舟以後,窦句章也難免抱怨:“以前從來沒被練得這麽狠過,他就這麽着急?也不知道這人自己在天璇的時候練劍究竟是什麽态度。”

重點是,會不會偷懶。

尹新舟一敲他的頭頂:怎得幾日不見,就已經開始學會編排門內玉衡境的仙長了。

“還不是因為練得太過,凡人若是按照這種練法,估計早就——按你之前說的,要猝死了。”

窦句章先是很大聲地抱怨了一句這個,随後迅速瞥了一眼四周,縮小了音量:“之前你過說的,我在那些通過了試青鋒的人當中找了找,大部分人都來自于各個大宗門,即便是有些小門小派,但也都能夠尋到來處,沒見那種無根浮萍一般的散修。”

這不算是個好消息,至少尹新舟自己不相信他們只是為了在試青鋒當中殺幾只妖獸,費盡心力混進來一定還會有更進一步的打算。

但若是确實沒有可疑人員……她的視線掃向更遠處:那就要考慮考慮這些大宗門當中的弟子有沒有人被調包了。

不管怎樣說,自己在這些通過試青鋒的仙門弟子當中形象十分穩定,屬于那種有點小聰明但缺乏根基的煉器師,入仙門的時間很晚但才華不錯,不太容易成為樹敵的對象。

因此,在自己沒有明顯做出危險動作的前提條件下,應該不太容易會被針對。

想到這裏,尹新舟略微放下心來,開始認真進行秘境探索之前的準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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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彈的儲備還很充裕,但是達丿姆彈用的鉛彈頭在這次的試青鋒當中被消耗得很厲害,尹新舟此番在離開之前特地囑咐門內再送些制好的鉛彈回來,材料的耗補等她回山之後再付錢——或者用秘境當中取出來的天材地寶來抵債也可以。

傳信紙鳶能夠帶的消息很有限,但遠在霞山的岑守溪還是寄來了一封慷慨激昂的信件,信中所有內容簡約出來表述就只有一個意思——這點東西還要額外說明,你是不是看不起人?

随信附贈的還有一張紙條,內容在別人看來有些語焉不詳,只說是“你之前提過的設想我們已經在嘗試了,若是有新突破的話,日後再去信來聯系你”。

尹新舟将紙條和信件都妥善收好,又從山門寄來的包裹當中收到了一木匣共計二十顆的鉛彈。

漆黑的彈頭,黃銅色閃閃發亮的彈殼,能夠映照出人影的表面透出一種工業特有的美感。

“你用的就是這東西啊。”

窦句章拿起其中一顆,大拇指和食指捏住對着黃銅弧面觀察自己的倒影:“靠機關很快地把這東西打出去?”

“嗯……差不多。”

步丿槍的原理說簡單也很簡單,一直沒有大規模廣泛使用,也只是由于膛線和量産子彈在如今這個時代裏造價實在太過高昂。

相比而言,作為劍修的窦句章需要準備的內容就非常少:他的劍一直都随身攜帶,此次山門內寄回來的物資當中也只不過給他多帶了幾天治療跌打損傷的膏藥,防止在最近這段時間裏被蔣鈞行練得太狠,真的進入秘境以後反倒肌肉拉傷。

林緯星做了些泛用解毒的藥丸,來給霞山門內入選的弟子們一一分發;張飛鶴本人也難得寫了護命的符咒,據說貼在自己心口位置的話,如果受了致命傷就會發揮作用,能夠讓人多支撐一段時間——撐到撤出秘境或者等來救援。

求救手段是每人一簇的紅色拉煙,裏面填了特殊的燃料,原理和煙花差不太多,如果在秘境當中看到有同門道友釋放拉煙信號,有餘力的人都要盡己所能前往救援。

在秘境當中,他們雖然像是試青鋒當中一樣存在競争關系,但更優先的是最大限度地保障生存。

“情況大概就是這樣,你和江之月離開的那段時間裏,大家基本上都在讨論怎樣安全地探索。”

窦句章說:“在這個秘境裏,我們比那些高境修士還有優勢,至少進去的時候我們還知道自己是做什麽的,也能預先有準備。”

“既然有意進入就會被強制調整到天璇境的秘境,那有沒有什麽立即剝奪所有人靈力、全部變成凡人的地方?”

尹新舟突發奇想,回想起自己穿越之前原本所屬的世界。

“去那種地方幹什麽?沒有靈氣自然就沒有靈植和秘寶,而且若是要被強制同步到沒有靈力的狀态,我說不定會直接變回六七歲的年齡……”

窦句章回想了一下自己總角年紀的模樣,精神抖擻地打了個哆嗦:“那還不如直接招募凡人進去探索。”

說完,他看了看尹新舟身上背着的槍劍,語氣古怪地補充:“不過你倒是最合适這樣的地方。”

“我本就是從這樣的地方來的。”

尹新舟又彈了一下對方的腦門:“早便說過了,是你不信。”

“有好東西,給你聽聽。”

蔣鈞行原本在房檐下打坐,臉頰一側突然被貼了個冰涼的螺殼。

這是用來收音的法器,一開始煉制出來的用途是給臨終之人傳遺願,畢竟青州通信不便,早些年妖獸肆虐的時候若是情形緊急說不定連骸骨都帶不回來,只能盡量多留些口信,以供拿回去反複聽聊以慰藉——總之基于設計思路,原本是個讓人看到了就容易感慨系之的煉器産物,如今被他随便拿來亂用,顯得十分大逆不道。

蔣鈞行:“……”

不過他也已經習慣了。

若是師兄做的每件怪事都要提一嘴,任誰都會覺得精神疲勞。

他看着對方,于是張飛鶴又催了一句,讓他快聽。

于是蔣鈞行将羅殼靠近耳朵,裏面傳來清晰又熟悉的聲音。

——是那個人在“講道”。

雖然這種事情在凡人眼裏驚喜又感激,但在大多數高境的仙人眼裏,才天璇境的修為就敢出去“大放厥詞”,實在是有失大宗門的體面。更有迂腐者會認為,自己的道心尚且不穩就膽敢去教導別人,即便是凡人也不應當遭受這樣的蒙蔽。

但新舟師妹的情況又有不同。

張飛鶴由于當時自己所處位置的緣故,錄音內容裏除了尹新舟的講道以外,還有當地凡人們的交頭接耳。

伴随着她現場演示的實驗,旁聽的人當中其實有不少人在壓低了嗓音竊竊私語。這些內容裏有的很幼稚淺顯,有的明顯是話本看多了聽來的編纂胡話,但伴随着講課內容的逐漸進行和尹新舟本人有意識的誘導,大家最終還是将思路逐漸轉移到了“空氣當中有多少種構成因素”上。

“至少有一種東西能讓人喘氣!”

有人說:“我小時候經常拿一個用來喝水的牛皮水囊玩,将這個水囊吹鼓以後再吸氣,吸癟了以後再吹鼓,如此反複幾次之後就會覺得心胸憋悶,一定是因為裏面的清氣被用掉了,吐出了濁氣。”

清氣能讓人神志清醒,而濁氣會使人頭暈腦脹,空氣便就此分了清濁。

天清地濁,天動地靜[1]。

那人語氣篤定地說道:“一定是如此!”

他的發言引來了周圍人一片壓抑着的哄笑,但尹新舟并沒有否定這個答案,她說:“這就是一個很簡單的試驗——不論結果如何,這種對世界的探索都是值得鼓勵的。”

而她鼓勵的方法是,給出了大家半個答案。

“我不能說它的名字,因為這仍需要你們繼續向前摸索。”

尹新舟說:“但我可以提前公開一部分答案,那就是,令火焰燃燒的和令人呼吸暢通的,是同一種氣。”

海螺當中清晰地記錄了周圍人的呼吸聲。

蔣鈞行只覺得自己的呼吸仿佛也跟着這些背景音一樣,一起停滞下來。

“怎樣?講得不錯吧?”

張飛鶴說:“我聽了都覺得可信,待回了霞山,也打算抽時間做一下她所謂的「試驗」。”

相比于凡人臨時拼湊出來的物品,他那兒的法器豐富了不知道多少倍,一定能得出更加精确的結果。

而蔣鈞行則在想,若是她早年求學聽到的都是這種級別的課程,從引導到試驗一路循循善誘下去,那聽他師兄的課覺得講法一團亂糟聽得水土不服,也很容易理解。

——他那個講法确實不太行。

不知自己正在被暗地裏嫌棄,張飛鶴還在興致勃勃地暢想,說若是講旁的內容也能講得這樣好,幹脆收她做自己的弟子,學完了符術以後就多錄點音放出來當講課範例,省得他以後還要隔三差五抽空在門內開符術掃盲班——掃盲班這個詞彙也是從尹新舟那兒學來的,掃除盲昧,以正視聽,确實十分貼切。

他向來是個樂于接受新鮮事物的人,不然也不至于是所有弟子當中公認的雜學最廣。

但蔣鈞行皺着眉頭說,不行。

張飛鶴一樂:這可是多少人求不來的仙緣,不是自誇,我在霞山随便找哪個外門說要收徒,不會有人不同意——難不成你想截胡去教劍?就她那身筋骨,想把霞山九式學得有點模樣都起碼要十年,而想成大才估計得要下輩子了,你能有這個功夫?

那肯定也不行。

這句“不行”是下意識脫口而出的,說完之後連自己都覺得驚訝,諸多道理在心中轉悠了一圈,得出的結論是,當師兄的徒弟确實好處極多。缺點大概是要禁得住他的唠叨和折騰——但他們這些師弟妹被折騰這麽些年也都還過得去,總不至于有了徒弟以後他就會變本加厲。

一言以蔽之,是無本萬利的好事。

那麽為什麽不行?張飛鶴等着他的反駁,還以為他要說“去劍閣那兒更合适”之類的話,結果等了半天什麽都沒等來,房檐下面是連綿不絕的沉默。

他伸手捂臉,指縫裏露出感嘆:不愧是你。

張監院俗務諸多,和自己師弟聊天的時間也是擠出來的,顯然經不住這種每個問題都得想上一想的空耗,将海螺留在這兒之後就又來去如風地消失。蔣鈞行将錄音又聽了一遍,越聽越覺得他師兄挑徒弟的眼光很不錯,這段尚未敲定的師徒關系裏有毒的明顯是師父,但——整個霞山又确實沒什麽修為高又更合适的人了。

他看着自己身側的劍,沒哪個時候覺得和現在一樣糟心。

“這會是天下最為鋒銳難當的劍。”

許多年前,在師父還有精神指點他們幾個的時候,他在所有弟子裏第一個擁有了獲得本命劍的資格。師父同他闡明了利害,很直白地表示,這劍骨是燙手的山芋,興許一輩子也等不來駕馭它的那一天,“以我自己的想法,我不建議你用它來做劍”。

但總要出一個守劍的人,那時候時馮雪意剛剛戰死,連帶着時千秋的精神狀态也極為不佳,甚至于道心不穩內需虧空。張飛鶴的劍路一般,而且修為比自己還要低些,于是大家最初的打算是讓姜師叔接下這份責任。

當事人本人也不覺得有什麽問題,可他作為下一代中天賦最好的弟子,毫不猶豫地站了出來。

“我能撐得更久。”

他說:“而且說不定能降服這把劍,不至于讓姜師叔生生折損自己原本的本命劍來做這個。”

——這對劍修而言尤為殘酷。

當初的态度守正不移,直到現在也不曾後悔。對于如今張飛鶴動了收徒心思這件事,蔣鈞行想來想去,覺得霞山下一任掌門落在他師兄身上的概率極高(考慮到剩下的人都不愛幹動腦子的雜活),而對方若是答應立刻就會變成未來的掌門首徒,前途一下子就廣闊了不少。

至少要親自去問問,探探對方的口風,不能因為自己來路不明的情緒耽擱了別人的仙途,他想。

十分鐘後,尹新舟驚恐地聽說了張飛鶴博導想要抓她來當代課老師和免費勞動力的消息。

她一口氣連說了五個不,态度非常堅決。

通用附注:

[1]引用自《清靜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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