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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蔣鈞行不太好形容自己當下的感覺,因為他認出了對方身上統一制式的玄袍。

“是師兄覺得你們這邊狀況不太對,才叫我過來幫忙的。”

他依照着對方的說法将兩只手放在後腦勺的位置,但不太想蹲下——對方應當就是那個林緯星說過的師妹,可惜師妹看上去似乎比自己還要年長一些,看來時間真的已經過去了太久:“張飛鶴師兄……不過我不知道他說得話是不是真的。”

直接管張監院叫師兄,霞山內門還有這種小蘿蔔頭嗎?尹新舟擡起眉毛,心中有些驚訝,這兩年裏他已經算是将霞山各大地區跑了個遍,因為鑄劍的緣故,和許多弟子也都混了臉熟,可從來未見過身形這般的內門弟子。

對方說話的聲音就顯小,和窦句章應當是同齡人,尹新舟在心中分析:而且沒有親眼見過熱武器的人估計想象不到步丿槍的殺傷性,她這種威脅确實不太好奏效。

于是槍口略微下移,面前的少年總算轉過了臉。

辨認清楚對方的面容以後,尹新舟和窦句章頓時:“……!!”

兩個人都露出了堪稱驚悚的表情——主要是蔣鈞行平日裏留下的印象實在是太一板一眼,聯想到這個秘境的特殊效果,誰也沒想到平日裏的玉衡仙長也有這般“沒氣場”的時候。

看到這兩個人瞬間露出十分恭敬尊重的态度,蔣鈞行自己也覺得有些不太适應,不過想來這是由于自己日後修為水漲船高導致的,便應下了他們兩人匆忙的行禮,雙方緊急交換了一番手中的情報。

他尋着車轍找到了尹新舟他們進入的那條裂縫,考慮到前一段路應該已經被他們兩個探索過,蔣鈞行在中間過程當中幾乎沒有停留,手裏提着一盞靈石燈全力奔跑,在一片黑暗當中迅速拉近了距離。

路途上他見到了不少正在被毒蟲(應該就是蜘蛛,尹新舟想)啃噬的蝙蝠屍體,猜想他們二人應當是遇到了麻煩,“解決掉”這些路障之後一路追來,就發現一處幽邃的洞口傳來微弱的亮光。

在這種極端漆黑的環境裏,任何一點的光亮都十分醒目。

“有個人死了,應當是還有人混進來,我們收殓了他的遺物,但不太清楚這裏更詳細的情況。”

尹新舟将之前存在她那裏的東西取出來,在蔣鈞行的面前晃了晃:“等出去以後會交到他們門派那兒——外面現在是什麽情況?沒有辦法通過外力将這個秘境強行關閉嗎?後續的救援呢?”

蔣鈞行眨了眨眼睛,露出有些尴尬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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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新舟:“……”

她覺得有些難以置信,重新看向站在自己面前的這個未成年:“他們就讓你一個人進來?”

“就現在的情況來看。”

蔣鈞行十分艱難地說道:“……是這樣。”

他師兄就是這樣不做人,而且未來極有可能自己也成長成了一個糟糕且不靠譜的家夥,這種血淋淋的現實讓蔣鈞行自己也感覺到了些許窒息。

尹新舟大為震撼。

雖然後續有人提供救援這一點聽上去很好,但天降猛男如今看上去并沒有比窦句章靠譜多少,只不過從帶了一個未成年變成帶了兩個,危機依舊高懸在每個人的頭頂上。

更糟糕的是,外界修士之間的博弈他自己也不很清楚,手頭唯一的情報來源只有挂在脖子上的那封信,上面寫了些語焉不詳的信息——這個秘境的禁制效果紮紮實實,管你什麽修為,進來之後所有狀态全部受限,包括記憶和對世界的認知。

“按照師兄和那個我的說法。”

蔣鈞行說:“我的目标是要擊殺那兩個來路不明的修士,然後再尋找到這個秘境裏的秘寶,将秘境徹底關閉,通過這種方法讓其他人自然脫離。”

這對一個未成年來說顯然是艱巨的任務,至少窦句章自己不覺得他能夠獨立完成,于是尹新舟又問:“那接下來你打算怎麽做?”

“你們二人先撤出去,來的那條路被我清理過,應當不會再有什麽妖獸毒蟲。待出去之後找外面那個門內的醫修,人多一些的話即便碰上危險也能有自保手段。”

蔣鈞行說:“我會再向裏走,待到秘境解除之後再去尋你們。”

他說得一本正經,一張還沒完全長開的臉上努力試圖擺出胸有成竹且可靠的模樣,倘若對方還是那個一劍就能将岩石削出鏡面來的玉衡劍修,尹新舟大概真的會放心将接下來的情形全交給他處理,可惜面前的人年齡和舍友兼職當家教時教的學生等同,放任這種年齡的人獨自去面對危險,還是讓人有些良心發痛。

于是蔣鈞行就發現,在自己發出了如上豪言壯語之後,師妹非但沒有聽他的話直接撤離,甚至還肆無忌憚地伸手搓了搓他的頭發和臉。

——他身上剛剛就因為劇烈運動而熱氣未消,此時就顯得臉更燙了。

怎麽……怎麽可以這樣!

尹新舟一通“上下其手”之後,拍了拍對方緊繃的肩膀:“別把話說得這麽絕對,如今秘境當中你我二人修為對等,我的年齡應當還虛長你幾歲,實在是沒有讓年紀更輕的人擋在前面的道理——在我家鄉那邊,若是要讓成年人擋在孩子的前面,自己的顏面上都過不去。”

随後又舉起自己的“槍劍”:“雖不知你如今的劍路如何,但在這法器的使用上我還有幾分自信,接下來的行動中保證不拖你的後腿,成嗎?”

蔣鈞行呆愣在原地,一時之間甚至忘了反駁如今他的年齡早就已經稱不上是個“孩子”。窦句章也不願意被排斥在隊伍之外,此時立刻急言道,他此次踏進這個秘境也是為了尋求秘境裏的秘寶,堂堂正正通過了試青鋒的選拔才進來的,若是三言兩語就要讓他退出去,那自己可絕不答應。

兩個人的态度都很固執,且別說十五歲的蔣鈞行,真讓那個玉衡劍修本人過來也未必說服得了面前這兩張嘴,于是沒有僵持太久,他就敗下了陣來,默認了自己兩名素不相識的“師弟師妹”跟随在身後。

“事先說好,此方秘境諸多奇詭,又容易遭逢歹人暗害,你二人切莫輕率行動。”

他執意要走在最前面,将尹新舟和窦句章鬥擋在身後,考慮到窦句章還對這個秘境當中的法寶虎視眈眈,又補充道:“繳獲的東西還歸你們,我不會同你們争搶這些。”

“別這麽緊張,我雖不知道張監院為什麽會把你送進來,但在大家都是天璇天玑的情況下,用上我這邊的法寶還算有一戰之力。”

尹新舟嘗試着寬慰對方。

“能自保的話最好,我也不必再費心去看顧你們兩個……張監院?”

蔣鈞行現在突然想到了一件非常恐怖的事,用難以置信的語氣緩緩問道:“我姑且先問一句,霞山派如今的監院是哪一位?”

“你師兄啊。”

尹新舟随口回答:“有什麽問題嗎?”

蔣鈞行:“……”

問題很大!

按照他認知裏師兄的德行,如今霞山派是否還健在都兩說,到了這種份上,把他一個人丢進秘境裏來解決問題聽上去也不是不能理解……确實是那混蛋能幹得出來的事。

随後在接下來的路程當中,他聽到一連串堪稱驚悚的事實:這些年新入門的弟子幾乎都沒怎麽見過霞山的掌門,師兄執掌整個霞山已經過了相當長的一段時間,好消息是霞山派的名聲并沒有因此而掃地,壞消息……暫時還沒有聽出來。

不過也有可能自己這兩位師弟師妹在報喜不報憂,蔣鈞行猜測。

如今有了蔣鈞行手中的靈石燈,他們三人的照明手段得到了顯著性改善,繼續向下探索,這片空間變成了複雜的網狀結構,時不時就會有水滴滴落下來,将周圍的岩石浸潤得潮濕。根據林緯星的說法,這裏應當會直接通到那座幹涸湖泊的正下方,而窦句章的地圖也表示,他們如今正在一點一點接近着之前驅車趕來的那個方向。

岩壁上也逐漸多了些光亮,依靠着這些标記,他們這幾雙已經逐漸适應了黑暗的眼睛甚至可以不那麽依賴靈石燈的照明範圍。尹新舟湊過去分辨了一下,這應當是某些發光苔藓吸附在了岩石表面,依靠空氣當中的水氣和岩石上的一點點無機物來生存。

她順勢将這點猜想講了出來,兩個未成年人都聽得津津有味,甚至有那麽一瞬間,窦句章忘記了他們是在進行危險的探索,開口問道:“你也是第一次來這裏,怎得知道這些?”

“書裏看過。”

尹新舟說:“家鄉的話本裏有寫。”

“……每次都這麽敷衍人,你家在什麽地方啊,白玉京嗎。”

窦句章撇撇嘴。

蔣鈞行沒有介入這二人之間的拌嘴,他提着劍走在最前面,走過這段崎岖的巷道之後,下方是一處巨大而開闊的水面。無數發光苔藓吸附在水下的卵石當中,将這片空間映襯得波光粼粼,甚至就連上空的岩壁也能倒映出這些水面的反光。

然而眼前的美景卻并沒有令他放松神經,相反的是,少年一只手按在腰間,将劍輕輕拔出了一寸。

“竟然還有人能夠找到這裏。”

有兩個修士站在小腿深的水中:“不得不說,你們的本事不錯。”

“不過很遺憾,這秘境裏面的至寶我們要定了。”

另一個人折了折手指關節,發出帶有威懾性的、咔噠咔噠的響聲:“識相點就早些退出去,我們這兒的規矩便是先到先得,你們晚了一步便是合該退讓,仙路很長的,可別把路走窄了。”

這話說得含義很明顯,然而在場的三人表情都不太輕松。

“……好。”

尹新舟率先舉起雙手:“我們沿途一路探索到這裏,本也只是因為地上渴得實在受不了下來找水,你們若是有意要争的話,我便不占這個先了。”

說完倒退幾步,整個人幾乎要退縮進來時洞穴的陰影裏。她是女修,态度由一開始就足夠柔順,那兩個人于是輕蔑地掃視一眼,就将視線重新投向另外兩個——遠遠看上去也不像是成年人的身量,肩膀腰身都單薄,不像是個能成事的。

然而能到這裏的人都是通過了試青鋒,之前弄死了兩個,外頭說不定也已經有了反應,于是他們警惕道:“那你們呢?”

話音還未落,站在原地的蔣鈞行和窦句章就原地化作兩團水消失了。

——水符幻身,而且還是很高級的那種,應當是有修為更高的仙人幫他們畫了符。

他們心道不好,立刻抽劍回防,然而兩名少年已經立刻出現在了他們身後,反身一劍便是金石交鳴的清脆聲音。

這一劍壓着全身的重量和傾滿的靈力,兩把像是鏡子一般的懷光劍鋒銳難擋,幾乎是立刻就将對方手中的劍斬出了豁口。蔣鈞行見到窦句章的武器出鞘,看到那與自己同出一轍的鏡面劍刃,心中又是暗自驚嘆——難道這種式樣的武器是如今霞山弟子每人都具備的嗎?

然而戰況瞬息萬變,他的這些疑惑也只得暫時按下不表,兩人一擊即中便立刻後撤,随後窦句章突然調轉目标,二人的劍鋒同時轉向其中之一。兩人都學得是霞山九式,即便之前從未配合着交手過,如今卻顯出了十二分的默契,另一名落空的敵人想要回防,卻見蔣鈞行用空出的另一只手撐住岩壁,靠着單手的支撐力在半空當中調轉身姿,一腳踢中對方的檀中穴。

這個位置即便是平日裏碰撞力道大一些都會令人胸悶,他這一腳灌了靈力又紮紮實實,幾乎能将人踢得眼前一黑,對方踉跄了幾步,明顯是惱了,從袖中掏出了一把墨玉如意,口中揚言要給你們這兩個小兔崽子一點厲害瞧瞧。

然而下一秒,窦句章突然朝着水中猛然一倒,砰的一聲,一顆子彈的彈道穿過他原本所在的位置,精準地擊穿了那個人的肩膀。

有暗器!他們兩人心中都是一驚,先是看向蔣鈞行,以為這暗器是從他那裏發出來的,聞到空氣當中彌散開的硝火味道後才覺不對:“是剛剛那個人——”

又是一槍,這一槍打中了胸腔,貫穿心肺的子彈讓他瞬間倒下,沒有人注意到尹新舟從極遠距離襲來的狙擊。

嘩地一聲,他倒進了水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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