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章五十一:你在擔心我?
第51章 章五十一:你在擔心我?
“你為什麽不攔着他啊?”走廊間,竹升跟在薛界的後頭,低聲皺眉詢問:“王妃的臉色都差成那般了,又怎可叫他操勞過度?”
他其實對上次宋庭譽“家暴”的場面還沒有釋懷,只是前早在門前,看見宋庭譽滿身風霜,拖着邢遮盡撐回客棧時,心中的忌憚又立時被感慨替代,一瞬間淚眼婆娑,不知究竟動了哪門子情。
竹升年紀小,不懂許多虛與委蛇,宋庭譽與邢遮盡失蹤的這些天裏,他早将最壞的打算盛到了心中,而當一直被慣以誤解的王妃形象陡然出現在眼前時,宋庭譽便好似成了一個不離不棄的糟糠之妻,瞬時在這名小仆從的心中拔高了好幾尺。
薛界并沒有理會他,只是淡淡蹙着眉。
這名冷面将首漠着臉的時候,身上便自發地散出寒氣,配合上俊美的五官,某種程度上,和邢遮盡有着幾分相像。
不過邢遮盡給人的危險感,卻更加深入內裏。
“你為什麽不說話?”竹升被自家主子護着慣了,顯然不怕這麽個将首,眼前浮現出宋庭譽蒼白的面孔,心中便愈是焦急。
他拉桑了人一把,終于,前者的步子頓下,沉着聲音,卻是陳述語句:“沒人能攔得住。”
竹升一愣,一時之間沒有聽懂他的意思。
薛界卻只是掃了他一眼,旋即大步離開,不再回複。
宋庭譽今年不過二十又四,這樣年輕的人,就坐上護國将軍的位置,有膽有識不必言說,最重要的一點,便是心狠。
這股狠意又延伸拓展,逐漸演變成了各處,有一點化作執拗。
從宋庭譽夢中驚醒,第一件事就是問邢遮盡的狀況時,薛界便已經看清,自己追随幾年的将軍心中産生了春風細雨的變化,這種變化是沒有人可以控制住的。
因而他也只是晦暗着眼睛,沒有表現出一點阻攔的意思。
走廊不長,很快走到盡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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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天的搜尋終于塵埃落定,宋庭譽去了邢遮盡的身邊,暫時不會出什麽亂子,薛界輕輕抵了抵眉心,面上一閃而過幾縷疲憊,又被掩飾過去。
他最終停下腳步,到了盡頭的客房中——這裏住着雲罕。
宋庭譽已平安歸來,在崖底出現的雲罕,便大可能真與此事無關,那麽自己對他威壓式的态度,怎麽看,也該賠上幾分禮。
這般想着,走廊邊忽然吹過一縷薄風,呼吸間透出腥味,就從房間裏傳來。
血……?誰受傷了?
薛界在剎那機警,倏而蹙眉,下一刻便破門而入,本該在榻上的雲罕卻沒有在屋中,平整的枕邊流着一灘紅色。
薛界晦暗着眼睛上前,指尖拈了拈血跡,血跡尚有一點黏膩,看起來是不久之前剛剛留下。
……雲罕吐的血?
他的腦中遲凝地閃出這道想法,忽而餘光閃動,看見大灘血的周圍還濺着如碎花般的血滴,龍飛鳳舞地拼出兩句話。
“歸于山海,有緣再見。”
窗外,風雪卷進屋中,仿佛在半柱香前,還有一名清瘦的少年散着白發,唇角蹭血地坐在窗邊,輕佻的狐貍眼望着溫存一晚的客房,半晌後微微歪了歪頭,旋即轉身,揚長而去。
薛界望着那兩行字,耳邊風聲作響,晦暗的眼神一掃,情緒掩藏在了深淵當中。
……
邢遮盡一昏便昏迷了三日,宋庭譽守在他的床頭,除了堅持不住時被疲憊侵占昏睡的片刻,幾乎一直靜在旁邊,用那雙眼尾淡紅的鳳目看着人。
終于在第三日的晚間,邢遮盡久無聲響的睫毛忽而顫動了一瞬,他布滿血絲的眼睛甚至沒有反應過來,直到對方睜開雙眸,沉寂的心才猛地開始跳動。
“……阿譽?”模糊的視線逐漸清晰,在看清身旁人的樣貌後,邢遮盡下意識地開口喊了一聲。
嗓子長久沒有飲水,聲音沙啞至極。
宋庭譽癡癡愣愣地盯着他,眼白緩慢地擴大,瞳孔收縮,在這一刻,喉頭哽住了什麽似的,無法發出聲響。
邢遮盡在完全恢複神志的下一瞬間,看見守在自己床邊的人猛然湊近,緊跟着脖頸處便覆上微涼——
宋庭譽直直抱了上去。
“……衍安?”
剎那間,初醒的混沌一掃而空,邢遮盡呼吸都不着痕跡地滞了一息,掩蓋在床褥下的心髒如同被人叩住,在這須臾間,野蠻地跳動。
一股痛意從後腰處的傷疤延伸到心髒,心悸倏而轉變為痛意,把受傷初醒的人折磨出一層冷汗。
邢遮盡兀自抿上唇,将悶哼咽下,極力調整着呼吸。
他的體內藏着一種蠱,每每情動,都有如萬蟻噬心。
這蠱伴随他多年,除了陸政廷外,誰也不知曉。
肩頭在此時傳來濕漉,與冷汗相融,邢遮盡調息的動作一頓。
“……你怎麽了?”他啞聲蹙眉,聲音有些急促。
宋庭譽雙目壓在他的肩頭,仿若未聞,邢遮盡當即眼前發黑,一把将人拉開,迫使對方看清自己的臉。
“是不是哪裏疼?怎麽哭——”他說的話倏而停住,在對上宋庭譽濕漉的雙眸時,恍惚間意識到了什麽,定定與他對視,好一刻後,後者終于動了一下瞳孔,轉而将他的手甩開,別過頭狠狠抹了一把眼睛。
邢遮盡幹澀的喉嚨才重新恢複濕潤,半晌後凝聲開口。
“……你在擔心我?”
大塍的裕王殿下深黑色的瞳孔裏,閃過一絲詫異。
“放屁。”那一頭,宋庭譽抹眼淚的手倏而一頓,腦子還沒有反應過來,嘴就已經快一步罵出了口。
邢遮盡被當頭罵了一道,眼底的詫異驀地席掃而空,掩在床褥中的指尖微微一晃,下一刻,桃花眼裏就染上了幾分輕佻。
“不是……?”他開着口,低低啞啞地悶了一聲。
宋庭譽終于從宿日來的擔憂中緩和過來,偏回頭,正對上他帶着笑意的眼睛,輕易在裏面看出幾分不懷好意。
一時之間,擔憂全盤消逝,多年來被欺騙的愠氣旋即複蘇,重新侵占了腦海。
“我宋庭譽征戰沙場,流血不流淚,方才不過是窗邊風雪大,花糊了眼睛……”宋庭譽勾了勾唇,挂起冷笑。
“為裕王殿下哭墳,恐怕要等到下輩子。”
他說罷,便欲起身,邢遮盡的聲音卻在這時響起。
“可這窗戶是關着的,風雪莫不是穿過牆,透進了你的眼睛?”
宋庭譽起身的動作一頓,當即偏頭,果見客房中門窗緊閉,連一點氣兒都飄不進來,更別提什麽能刮花眼睛的大風了。
他臉皮最是薄,登時剎紅了臉,邢遮盡在後方卻傳來一聲悶笑,蕩漾在沉寂的屋中,顯得明晰異常。
宋庭譽當場頭頂冒煙,轉過頭睜着眼睛瞪他,後者卻不為所動,那雙桃花眼只虛虛剩了一條縫。
“別笑了!”他上前一步,一把捂住了邢遮盡的唇,邢遮盡的嗓音本就富有磁性,此刻被束縛于一方天地間,笑聲更像是筝弦低音劃過,蠱惑到了一種極致的地步。
宋庭譽沒有把控住力度,急躁了些,掌心頓時與兩片薄涼相碰,霎時間,二人同時一愣。
被逗弄的人臉色更加赤紅,手如同僵化一般,鳳眸都在這一瞬間,不知所措地亂晃。
“咳咳咳……”幾聲悶咳在下一刻打破僵持,邢遮盡偏過頭,将他的手拂去,轉而垂首掩進床褥中。
宋庭譽反應他的異樣,方才的心猿意馬頓時消失,倒了一盞茶向着榻邊走去:“還有哪裏不舒服?”
邢遮盡咳了片刻,突出的喉結上下滾動,脖頸上隐隐暴起青筋,又全都被過高的被褥掩蓋。
他屈起指節按向心髒,感到湧上來的淡淡血腥,須臾後強咽下去。
……怎麽更嚴重了。
“約莫是風寒未好,不必挂心。”他調整好氣息,微微垂眼,撐着榻坐起身,而後接過了熱水。
溫熱的液體滾下喉結,心中的焦郁才徹底被安撫下。邢遮盡緩和幾息,偏頭放下茶盞時餘光一晃,便見宋庭譽眼底浮現的擔憂沒來得及收下,明晃晃得露了個正着。
邢遮盡一頓:“還說沒有擔心我?”
宋庭譽眼神晃動,回過神來,倏而蹙上眉峰。
“我不過是怕你死在我面前,誤了宋家名聲……”
邢遮盡又一聲悶笑沒有忍住,低低沉沉地從鼻腔裏發出,明顯是不相信他的鬼話,報以嗤聲。
宋庭譽皺着眉,幾乎要被他這惱人的笑聲煩透了——分明長着一張同樣的臉,怎麽昏迷時如此冷峻,醒後卻這麽讓人讨厭?!
一瞬之間,一抹沖動閃過,他擡起眼,看着倚靠在榻邊笑着的人,手骨指節被按壓得咯咯作響,腦海中已重拳出擊,要揮上對方勾起的唇角,現實中,目光觸及對方蒼白的臉色時,忍了又忍,還是放下了手。
“別笑了。”他冷聲又說了一遍。
邢遮盡悶悶應着好,桃花眼卻還是微微彎着,将說一套做一套演繹到了極致。
宋庭譽沉默了片刻,靜靜看着他沒有血色的面容,須臾後,突然擡手拈上了他的下巴。
“當真只是風寒麽?”他出聲,忽而間轉換了話題。
邢遮盡勾起的唇驀地僵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