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玖

關中以西,隴山古道,回首不見八百裏秦川。

陳香扇與越然自長安西行七百餘裏,終于抵了隴右道的渭州境內。接連三日半幾近馬不停蹄地趕路,已叫越然這樣的習武之人吃不消,陳香扇又怎能受得住?

越然看着馬上她的背影搖搖欲墜,既心痛又憤慨。

他不解她何故這樣。

一路奔波,陳香扇甚至連句解釋的話也不願講給他聽。哪怕到了這般,也不見其有任何休整的打算。如此又行了五六裏,越然終是忍不住策馬奔行,攔住了陳香扇的去路。

“再這麽走下去,你是準備把命丢在隴西嗎——”

越然厲聲質問。

陳香扇勒住缰繩擡起頭,越然望去眼前人一臉疲憊,發紅的雙眼黯淡無光。

陳香扇有氣無力地開口道:“這封信要送去陽關。舊朝覆滅,新朝更疊。我必須在他們之前趕到,歸宏軍等不了太久……”

“我不管誰會等多久。”

“但你若死在路上,這封信就永遠別想送到收信人的手上。”

說話間,越然翻身下馬,他不等陳香扇反應,便登上了她的馬,牽過了她緊握的缰繩。

“你做什麽?”

陳香扇猛然被越然困于懷中着實一驚。

越然卻一言不發駕起逐月,向前奔去。随後一聲刺耳的口哨聲響起,飛廉追随而來。隴山腳下肆意狂奔,風光正好。陳香扇身後有了倚靠,不再似弱柳随風飄搖。

只是,她迷茫着不知越然要将自己帶去向何方……

-

直到曠野空蕩,一間飄着殘破酒旗的客棧出現在眼前,陳香扇才算明了。

她擡眼看着面前這座蕭瑟的客棧,平靜地說了句:“我不需住店。”

越然冷哼一聲,翻下馬來。他見馬上人沒有半分想要動身的意思,故意開口道:“先生,是想自己下來,還是被我抱下來?”

陳香扇面色陡然一變,擡腳從馬上躍了地。

站在迎風的酒旗之下,她忽然沉聲道:“此地荒蕪,這間客棧實在突兀。瞧着像是家黑店,不如換一家。”

越然聽出陳香扇話中的推脫之意,卻沒多言。他随手挎起了飛廉背上的九萬裏,“先生放心,它若真是家黑店。越某今日就将此地夷平,給先生一個交代。”

“天色不早,今日在此過夜。先生,請吧——”

陳香扇了解越然。

眼下同他執拗,并不是最好的選擇。她擡了腳,心下只盼着休整好了,能早些上路。

-

二人并肩走進客棧,客棧內空無一人,古樸的櫃臺前唯有位老漢合眼而眠。

“店家。”越然上前輕喚。

老漢睜開雙眼,哈欠聲傳遍了整座客棧。

“二位住店,還是吃飯?”

“我們住店,麻煩店家一間上房。”越然回答得斬釘截鐵,陳香扇剛想開口反駁,那老漢搖搖晃晃站起身,拾起櫃臺上的鑰匙悠悠說道:“少俠說笑。咱們店小,哪裏來得什麽上房?但房間倒是幹淨,您二位可随我瞧瞧再做決定。”

老漢說着繞出櫃臺向樓梯邁去,越然欣然登階。陳香扇站在原地猶豫再三,還是跟了去。

三人在二樓左轉頭一間停下。

老漢熟練地打開門鎖,陳香扇與越然擡眼望去,果真如老漢所說,房間雖算不得上房,卻十分幹淨整潔,幾乎挑不出錯處。

“覺得如何?”越然看向陳香扇,陳香扇面上無甚意見,可她轉頭便同老漢說道:“您這兒我們住下了,麻煩您幫我們開兩個房間出來。”

此話一出,越然立即反駁,“店家,不必聽她言語。我們就開一間。”

越然擔心陳香扇的安危執意同住一間,可陳香扇卻想他二人畢竟分別三年之久,如今冒然共處一室,想來諸多不便。

兩人為此僵持不下。

半晌,見二人不語。老漢背起雙手笑着向樓下走去,“鑰匙在門上,這間先為二位留下。待到二位商量好,再來尋老朽便是。”樓梯剛下至拐角,老漢回身又言:“時候不早,二位可需用飯——”

“哦,還有,本店的飯食無定,皆是按照現有食材烹煮。二位可能接受?”

越然聞言看向樓梯應了聲:“飽腹即可,麻煩了。”

老漢走了。

陳香扇看事已至此也不再論說,硬着頭皮朝房間走去。越然擡手剛取下鑰匙欲随行入內,卻被擋在了門外,“我想沐浴,勞煩越宗主替我取些水來。”

越然不可思議地看向陳香扇,遲疑着問了聲:“我?”

哪知,陳香扇淡定地應了聲:“多謝。”就輕輕關上了門。盯着門中挪動的身影,越然心道茫然,分明背離逃避的人是她,為何時至今日,他竟在她身上看不出一絲愧意。

他們之間難道半分情意也沒剩下?

她的逃離到底是為了什麽?她是有苦難鳴?還是當真做了負心的女郎……

一切的一切都是如此的不合理。

可那晚說要暫放恩怨是他。此刻,越然縱有千百種未知的惑,也再難開口。

跋前疐後,越然在門外站了足足半刻。

屋內,陳香扇垂眸坐在圓桌前,耳中聽着越然踏過木階離開的聲音,卻怎麽也松不下一口氣來。

整整四日,從她接下那道聖旨開始,許多錯中複雜的事情便接踵而來,就連越然的出現都是那樣讓人無措。她心中有團亂麻,總找不到時間解開。

之前那奔騰的馬蹄聲和無休止的趕路,還能叫陳香扇麻木。

可現在那團亂麻在她心頭越系越緊了。

-

直待越然提水歸來,陳香扇依舊坐在原處未動。滾燙的水如瀑落下,熱氣瞬間順着屏風彌散出來。越然故意将木桶重重擲地,妄圖引得某人的注意。

陳香扇循聲擡眸,只瞧越然撸着袖子靠在屏風邊上一臉的不悅,“水溫剛好,先生是否要越某入浴服侍?”

陳香扇看出越然是在故意揶揄,但躲藏在耳廓的羞意還是控制不住地蔓延。

“越宗主,是有偷看他人沐浴的習慣?”

陳香扇強裝出的鎮定,能騙過無數人的眼睛,卻永遠騙不了越然。

越然帶着看透一切的笑走到桌前,沒等眼前人反應,他便輕輕捏住了她發燙的耳垂。而後俯身望進那雙清冷的眼眸,沉吟道:“陳香扇,我若答上一聲有,你當如何反駁?”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