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長生碗:十
罐中還有其他陽勢, 大小不一,擠在一起,酸臭的味道頓時彌漫開來, 姜青訴緊皺眉頭, 心中的驚訝久久不能平息,這女人哪兒來的這些東西?
若說在大昭京都, 她倒是有可能能拿到這些,畢竟宮中也有太監,有些太監在入宮前閹割,入宮後承受不了病死的或者是得罪了貴人賜死的,他們的陽勢便會拿去丢了。
但京都并無傳有人會買這個東西, 更何況笛水縣距離京都甚遠,而且看這些男人的陽勢也并不陳舊,似乎割下來沒有多久, 十多個……是她買的,還是親手割下來的?
姜青訴忍着惡心跟在老板娘的身後,老板娘手中抓着一根,慢慢走到黑色簾子後頭。她的手輕輕勾上了布簾,這一瞬突然展出了一個笑容, 面上的笑容極其妩媚,就像是要去見心愛男子的女人一般, 帶着薄紅, 略微羞澀。
然後姜青訴看到了今日第二次震驚的場面。
一條被鐵鏈拴住的啞狗,若要說是狗, 卻又不像,身上毛發雜亂,不吵不鬧,陰暗潮濕的角落裏堆積着各種詭異的肉類,臭味彌漫,有些肉已經腐爛長毛,很快就要生蛆了。
那條狗趴在了一塊肉的旁邊,肉已經溢出酸水,老板娘伸手将肉從狗的嘴裏奪下來,眉眼含笑,幹淨細長的手指輕輕地摸着那條狗的頭頂,溫聲細語道:“夫君,這塊肉爛了,不能吃了,來,你先把這個吃了,吃完了之後我再給你買肉去。”
她将手中拿着泡在水中已經有些發脹了的陽勢湊到了狗的嘴前,啞狗無聲,似乎有些厭棄,晃了晃頭後還是張嘴,露出獠牙一口吞掉。
姜青訴慌亂地從黑屋中跑出,出了那小屋子的門她才覺得有些天旋地轉。
她曾去過地獄,跟在單邪的身後,見識過各種肉身的折磨與死法,可今日所見還是讓她手腳發麻,渾身寒意。
她扶着牆壁,甚至都不敢回頭,身後小屋子裏傳來了細微的聲響,她慢慢朝客棧大堂走去,一腳跨出後院,才從那種陰寒的逼迫感中走出來。
只是她的腿一直都是軟的,渾身無力,勉強回到房間的時候,沈長釋與鐘留還在,姜青訴從裏關上房門,那兩人看她覺得奇怪,下一秒她便直接朝地面撲了過去。
“白大人!”
姜青訴雖然倒下,但是意識還在,并非暈過去了,她趴在地上只覺得身體無力,沈長釋與鐘留将她扶到了桌邊坐下之後,才問:“發生什麽了?您不是去找無常大人了?”
姜青訴滿腦子都是在後院小屋子裏看見的畫面,各種混亂的生肉擺在面前,酸臭的味道還充斥着鼻腔,她抿了抿嘴道:“瞧見了些古怪的東西,長風客棧看來也有問題。”
房門從外推開,姜青訴擡頭望去,單邪站在門口直視她,然後眉心微皺跨步進來,他廣袖招風,身後的門不推自關了,等走到了桌邊單邪才伸手懸在姜青訴的頭頂,片刻後将手收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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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青訴覺得身體好多了,無力感減弱了不少,這才道:“多謝單大人了。”
“你去後院了。”這不是疑問,而是闡述。
姜青訴點頭:“我看到了一些東西,正要等你回來說呢,長風客棧的老板娘在後院養了條狗,那狗吃生肉,還……還被喂了賢囊陽鋒。”
沈長釋與鐘留同時發出低呼聲,似乎感覺到痛處了,兩人的坐姿都變得有些古怪了起來。
單邪繞過她,扇子展開道:“不是讓你只管長生碗,別理會我查的事嗎?”
姜青訴側身看向他:“你早知道?”
“我與你說過,後院黑屋上挂了符,符為聚陰,若是身體虛弱魂魄不穩的人靠近那符都容易被吸走陰氣,更別說你本就是至陰之體。”單邪說這話的時候帶着些許數落的口氣在裏頭:“日後人間的符,你看到都離遠些。”
姜青訴眨了眨眼睛,挑眉不解:“至陰之體?”
沈長釋清了清嗓子解釋:“或許就是您是女子,又是陰司?”
單邪沒有否認,姜青訴覺得古怪,她剛才在黑屋裏轉了一圈,所以被那黃符吸走了陰氣,故而身體虛弱無力,乃至站都站不住了,這她認,但那黑屋中所發生的事兒,她不能當做沒有看見。
“單大人知道她喂狗的那些東西是從哪兒來的嗎?”姜青訴微微皺眉:“何人會如此喂狗?而且我瞧那地上放着的肉也不是一般的肉。”
“是人肉。”單邪道。
姜青訴這回可算是背後發涼了,剛被單邪安撫了點兒的魂魄又開始散亂了起來。別說姜青訴,沈長釋與鐘留沒看見都覺得一陣發麻,鐘留抖了抖手臂問:“她殺人了?”
“買屍。”單邪坐在了原先姜青訴坐着的靠窗凳子上,背對着窗外逐漸下山的太陽道:“多為病死的身體,與入殓師打好招呼便能買到,入殓師會在墓碑旁留個印記,告知對方此處棺材沒有封死,買者便可在三日內自行取走。”
“買這個有什麽用?”姜青訴不懂,她還在世的時候都沒聽說過大昭國內有這種買賣。
鐘留道:“這個我倒是知道,多為修道者之間的買賣。”
“修道者?”姜青訴挑眉。
鐘留點頭:“我雖不完全算是修道者,但也不是常人,平日裏還得幫着無常大人捉彌留在陽間不肯離去的鬼魂之類,故而碰到過幾個走極端的修道者。他們多為買屍煉油,油的味道可以吸引一些魂魄,他們捉到之後再行處理,不過長風客棧的老板娘如何會買屍?”
“給狗吃。”姜青訴道。
沈長釋頓時呲了呲嘴:“咦~”
單邪道:“那不是普通的狗,是通靈犬。”
姜青訴又覺得背後發麻了,怎麽她聽到的都是一些以往聞所未聞的事物?
本來以為在十方殿做了幾年白無常,大大小小的鬼也都碰了不少,上次那個鬼胎的她也有所準備,但今日所見之事卻遠遠超乎了她的想象。原以為地獄裏才會有這些殘忍獵奇的懲罰制度,卻沒想到人間竟然也有人類做這些妄通陰陽,極致醜惡的事。
鐘留看姜青訴那樣子就知道她不懂,故而又解釋:“人間傳聞狗能看到人看不到的事物,實則是有根據的,并非所有的狗都能看到鬼魂,唯有少數的通靈犬能,而通靈犬正如之前我們抓住那個懷有鬼胎的女子一般,生有鬼眼,能辯陰陽,故而叫通靈犬。”
“也有的雙眼受損的修道士會養通靈犬來指路認鬼,不過我卻不曾聽聞通靈犬吃屍體能有什麽用。”沈長釋也伸手抓了抓腦袋。
這回沈長釋與鐘留都不知道了,姜青訴将視線落在了單邪身上,單邪道:“守魂。”
“通靈犬的身上住的不是犬,而是人,如果我沒猜錯,那人應當就是長風客棧老板娘的丈夫,原客棧的主人何瑄才。”單邪道:“通靈犬聲帶被摧,頗有人性,吃屍體與避光,貼聚陰的符咒都是為了保持身體裏的陰氣,這樣才能存活下去,吃陽鋒為以形補形,恐怕某個夜深人靜不知何日的晚上,長風客棧的老板娘還會去找他行周公之禮。”
姜青訴端着茶杯的手收緊,伸手捂嘴憋住了一口氣。
旁邊的沈長釋和鐘留沒忍住,兩人扶着桌子,一人一邊嘔,那幹嘔的聲音讓姜青訴聽得更反胃了。
“單大人懂的真多。”姜青訴扯了扯嘴角,将空杯子朝還在嘔的沈長釋砸過去,木頭杯子落在地上發出聲響,沈長釋空吐也吐不出個所以然來,有些難受地順着心口。
“我查過何瑄才的生死簿,記錄中已死,沒有投胎轉世,之所以未出現在陰陽冊上是因為魂魄為漂泊狀态,本是鐘留和尋常鬼差便能解決之事,故而沒被發現。”單邪道:“卻沒想到借狗身保人魂的法子一個普通女人會知道,而且瞧那通靈犬的模樣養得還挺好。”
姜青訴微微眯起眼睛:“單大人為何表現的如此感興趣?”
“有嗎?”單邪瞥了她一眼。
姜青訴呵呵幹笑:“何止有,您都快笑起來了。”
單邪:“……”
果然這個人對所有暴戾血腥的事兒都很有興趣……
“長風客棧之事……”單邪還未說完,姜青訴立刻開口:“我不管,我只管長生碗。”
她再也不想看到一條被魂魄附身了的狗吃人肉與陽勢,還要知道半夜他與他妻子行茍且之事了。
單邪微微一笑,道:“那白大人就別再入後院了。”
姜青訴連忙擺手:“不去不去,您請我去我都不去。”
姜青訴這話說出來的時候,她堅信自己是絕對不會再插手長風客棧之事了,可當晚間與沈長釋等人圍桌吃飯時,卻發現了一樣東西。
小二的手上提着塊板子,那板子上鋪了一張紙,紙上寫的是長風客棧出的新菜,姜青訴瞥見紙時就覺得那字眼熟,等小二将板子拿出客棧再回來之後,姜青訴攔住對方問:“小二哥,方才你拿出去的板子是誰給寫的字?好漂亮啊。”
“哦,那是咱們老板娘寫的字,老板娘嫁過來之前也是書香門第呢,她這一手好字被許多人都誇贊過。”小二說。
姜青訴問:“那你們老板娘可輕易幫人寫字啊?”
“這倒沒有,以前有人特地找我們老板娘幫忙寫牌匾上的字時她都婉拒了,前掌櫃的走了之後,她就不怎麽寫字了,不過客棧裏若有需要,她還是會動筆的。”小二說完,又去忙了。
姜青訴雙手背在身後,朝背對着夕陽正在收拾燒餅攤的張老漢瞧過去,又往客棧後院瞥了一眼。
莫非長風客棧的老板娘與這長生碗也有關聯?
否則給錢都不輕易動筆的老板娘,如何會幫張老漢寫張之孝的生辰八字?
張老漢提碗就色變,這等事情,又怎麽可能不避着一個客棧老板娘?
看來……她還得查一查長風客棧與張老漢之間的關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