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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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阮心悅還是去找了譚靜月。
街角的咖啡廳裏，兩人對坐着，像是一桌棋局勝負未定，博弈正當時。
譚靜月将發撥到而後，擡眼，對她粲然一笑：“照這情況看，葉則衡是真的沒告訴你。”
阮心悅盯住她：“鐘政到底是誰？”
“你真是到現在還一無所知啊。”譚靜月勾唇輕蔑地笑了，“我給你講個故事吧。”
服務生将咖啡送了上來，她撕開一包糖包，黃糖如倒立的沙漏一般，淌進杯裏。
阮心悅灼灼地盯住她的唇，生怕錯過她唇語中的任何一字信息。
她說：“二十多年前，葉家大小姐葉韻眉初入大學，在校園裏認識了青年才俊鐘政。那時候，鐘政在老家有個青梅竹馬的未婚妻，從高中起就開始交往，對葉韻眉自然是沒有意思的。不過，鐘政家境貧苦，窘迫的生活環境讓他在校園和工作中處處受限。葉韻眉知道了這件事，每每趁他心灰意冷的時候，就開始利用家裏的勢利幫他渡過難關。”
她眯眼笑着：“久而久之，鐘政已經習慣了葉韻眉給他帶來的好處。最終，抛棄了他在老家的未婚妻，轉而定居亭城與葉韻眉結婚。聽說……”
“聽說什麽？”阮心悅追問。
“聽說鐘政的未婚妻那時候是懷了孕的，鐘政曾花錢讓她打掉，偏偏那女人是個死心眼，舍不得肚子裏的那條生命，還是把她生了下來。”一包黃糖已流幹，她談了一記糖包紙：“哦對了，那個被抛棄的未婚妻，姓阮。”
雖是心中早已預料到的答案，但真正從譚靜月口中脫出時，阮心悅仍是怔在了當場。
她指節顫抖，蜷曲的指蓋泛着白。
不等阮心悅回神，對面的譚靜月卻忽然站起身來，湊到阮心悅跟前，輕輕将她的臉擡起，迫使她看見自己蠕動的雙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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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心悅，有時候我真的覺得你很可憐。”她不緊不慢地說：“你難道一點都不好奇，當年亭城赫赫有名的葉家公子葉則衡為什麽會去偏遠的雲亭鎮，并且在你母親遺棄你之後，順理成章地收養你？”
“你難道不覺得，這一切都太過巧合了嗎？”
咬着牙，阮心悅回答她：“我想知道，請你告訴我。”
譚靜月低眉一笑：“你知道葉博然吧。”
“知道。”
“當年，鐘政和年僅十歲的葉博然在車禍中亡故。丈夫和獨子亡故，葉韻眉承受不了這樣的痛苦，患上了精神疾病。醫生提出，可以考慮讓葉韻眉轉移注意力以延緩病症，但葉韻眉沉浸在失去獨子的痛苦中，根本無法走出來。偏偏就在這個時候，葉家收到了一張你的照片，驚覺你和過世的葉博然長得如出一轍。于是，一個可怕的計劃就萌生了出來，他們想要你，代替死去的葉博然，幫助葉韻眉從痛苦中走出來。”
“怪不得葉則衡當年會千裏迢迢地去雲亭鎮找我。”阮心悅能聽見自己的心髒砰砰地，險些要跳出來。她啞着嗓子，問她：“所以……我後來遭受的一切，是早就布置好的嗎？”
“是，也不是。”譚靜月停頓了一下：“只不過，誰都沒想到，葉韻眉會那麽早發現，你就是阮菁和鐘政的私生女。”
“我媽媽呢？”阮心悅将手攥着譚靜月的袖管，仿佛抓緊了生命的稻草。“她是被葉家逼走的嗎？”
“不清楚。”
“那你知道我媽媽在哪兒嗎？”
“不知道。”
阮心悅渴望的雙眼就在面前，譚靜月微有動容。許久之後，她才冷了聲音，回應她。
“我不清楚你母親在哪兒，不過據我所知……”
“什麽？”
“葉則衡每年四月，都會去位于雲亭鎮的鳳凰公墓裏祭拜一個人。”
轟——
這一瞬間，阮心悅覺得心裏有什麽東西塌了。
眼前灰蒙蒙的，阮心悅整個人都渾渾噩噩地，靜坐在咖啡廳的卡座裏，像個雕塑。
譚靜月早已離開了，沒人理會的她，如同孤魂野鬼。
許久之後，她仿佛感覺有個帶有松木氣息的懷抱将她攏住的。
擁抱着她的那個人，胸腔微微地在震動，似乎是在說話。
擡起沉重的眼皮，她端詳着那個将他抱住的人。
還是那張熟悉的臉孔，但對着他，她卻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她看見葉則衡在對她說：“阮阮，怎麽了？是不是有記者來騷擾你了？不要怕，小叔在。”
他拍着她的背，絮絮地哄着她：“被新聞上的事情鬧得煩心了吧？要不電視臺的工作先擱一擱，我陪你去國外度度假，散散心。”
她根本不答。
只是沉默地從他的懷裏直起身來。
她目光冷然，緊鎖着他：“小叔，我的媽媽呢？”
“這不是一直都在找嗎？”他有意躲閃她的目光。
他敷衍的回答，并未讓她滿意。
她忽然發了瘋似的，大力推開他，朝他吼，直到吼得眼淚激了出來：“告訴我！我媽媽到底在哪兒？！”
他低頭不言。
她狠力抓住他的襯衣領口，聲嘶力竭——
“她是不是死了？！”
“是不是被你們葉家人害死了？！”
葉則衡的沉默，仿佛印證了她的想法。
心底僅有的一點理智也随之崩潰。
她猛地推開門，狂奔出去，任憑葉則衡如何追趕，她都無動于衷。
她随手招了一輛出租車，抹幹眼淚，對司機說：“師傅，麻煩去雲亭鎮的鳳凰公墓。”
雲亭鎮，鳳凰公墓。
憑着公墓管理員的幾番查找，阮心悅才終于确認了阮菁的墓碑。
夕陽給阮菁黑白的遺照鍍了色彩，瞧起來容光煥發的，仿佛還在昨日。
“媽媽……”
她将手按在聲帶上，壓低了嗓子喊她，像是生怕吵醒了沉睡的人。
此時此刻，身後有男人颀長的身影靠了過來，葉則衡已後腳跟随阮心悅來到了這裏。
黑白的大理石墓碑上，書寫着阮菁的人生長度，從1973到2010，不過37年的光景。
阮心悅記得，火車站分別時，是2008年。
怎麽不過兩年的光景，阮菁就沒了呢？
而她……居然連媽媽的最後一面都沒見上。
葉則衡看着癱坐在墓碑前的阮心悅，不知該如何安慰，只好将手輕輕地蓋在她的肩上，試圖用這樣的方式，讓她好受些。
她回過頭，淚眼婆娑的瞳孔裏，黑沉沉的。
“葉則衡，我真的好恨你。”
她擡眸望向他：“她到底是怎麽了？怎麽會兩年就沒了？”
他沉默良久，才憋出了一句：“抱歉。”
阮心悅蒼白地笑了笑，事到如今，葉則衡竟是連母親的死因都不肯向她透露半分。回過身，她将手觸及到墓碑邊緣，那裏雕刻着深深淺淺的落款：“女兒阮心悅立。”
她癡癡地笑着，笑得淚水滿面：“真可笑，明明是我立的碑，而我卻是今天才知道，她走了。”
她時哭時笑的瘋癫模樣，刺激着葉則衡的神經，他心疼地将她抱住，臉頰緊緊貼着她，“阮阮，對不起……”
天空下起了細密的雨絲，孤寂的陵園裏，他緊擁着她，卻也根本溫暖不了她冰封的心。
撕心裂肺的哭聲在陵園裏回蕩，她發瘋似地咬住了葉則衡的胳膊，直到在他手臂上烙出了一個血印，牙齒上都沾了血，才終于罷休。
她說，“葉則衡我真的好恨你。”
“我真的好想恨你。”
鹹澀的淚水滴落在了那個帶血的牙印上，激得葉則衡有些微微的疼。
他聽見她在說話。
“葉則衡我真的好想恨你……可是我實在太無能了，我忽然發現，對着害死我母親的人，我根本恨不起來。”
她蜷縮着，抱緊自己的膝蓋，痛哭失聲。
“根本……恨不起來。”
阮心悅哭了很久，直到眼淚幹涸，她整個人才脫力地昏倒在了葉則衡的懷裏。
于此同時，有濡濕的熱意，從阮心悅的裙底傳來。
葉則衡下意識地擡起手臂，才發現了滿手的鮮血。
是阮心悅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