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改名
改名
第三章
這話一出,所有人都傻了眼。
在這個轟轟烈烈破四舊的年代,燒張紙都有可能被盤問的特殊時代,林二柱與王老太卻聽信算命人的胡言亂語,把自家女兒賣給別人當童養媳,這是一種怎樣的精神?
這是一種大無畏作死且拉着其他人一起陪葬的精神!
這事要是傳出去,他們公社算是徹底完了,他們無論走到哪,都會被人指指點點戳脊梁骨,甚至會被縣裏當典型進行□□整改,想想那種可怕日子,村民們心裏直打哆嗦,不等大隊長發話,便争先恐後罵起來:“你們簡直是公社的老鼠屎!”
“我們公社沒有你們這種人!”
“出了這樣的事,我們公社還要不要做人了!”
村民們知道事情的嚴重性,大隊長更知道,不用林新知再火上澆油,便連忙表示道:“把他們送進農場改造!等他們什麽時候态度端正了,什麽時候再把他們接回來。”
“我看還是不要接回來了,就當公社沒有這兩個人!”
村民們群情激憤,林二柱徹底傻了眼,“不是,我沒有,你們別聽大丫瞎說——”
“爸,坦白從寬抗拒從嚴,都這種時候了,你還說瞎話呢?”
林新知一臉痛心道:“孫家送來的庚帖和布料就在奶住的那間屋子裏收着呢,你非要大隊長把東西全部翻出來才承認嗎?”
這句話給大隊長提了醒——林二柱自己私下找人算命也就算了,還搞什麽生辰八字庚帖,這不是留人話柄還給他找麻煩嗎?要是被上級知道這件事,他以後的仕途就徹底到頭了!
毀了,必須毀了!
焦急之下,大隊長臉色都變了,沒有好氣對林隊長發話:“去林二柱家裏把封建迷信的東西找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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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來他還看好林隊長接他的班,現在看看還是算了,林家能養出林二柱這種敗類,林隊長也好不到哪去。
林隊長忙不疊帶人去找東西。
供養着一個學生,讓林二柱原本并不富裕的家庭更加貧困,而王老太住的房間,幾乎可以用家徒四壁來形容,不一會兒,林隊長便在補丁綴補丁的房間裏找到了孫家送來的庚帖和布料。
林隊長拿到東西,黑着臉回到公社,把寫着林新知倆人的庚帖摔在林二柱身上,恨鐵不成鋼罵道:“你個糊塗蛋!”
“你還有什麽好說的?”
林二柱哆哆嗦嗦說不出來話,扭頭去看身邊的王老太。
王老太一見他看過來,立馬兩眼一翻躺在地上——要知道,給林大丫算命擡價錢可是她的主意,如果二柱把她供出來,她這張老臉往哪擱?
老娘裝死逃避,林二柱又氣又怒臉色發青,“娘,你說句話啊,這都是你的主意,這跟我沒關系啊,咱家的事都是你做主——”
然而無論他說什麽,王老太都是一動不動,周圍人看不下去了:“林二柱,男子漢大丈夫,一人做事一人當,明明是你幹的事,怎麽往你娘身上推?”
“老鼠屎就是老鼠屎,事到臨頭賴老娘。”
“大隊長,快把他們送到農場吧,這種敗類不配待在咱公社!”
“是啊,大隊長,快把他們送走吧!”
而造成林二柱賣閨女的元兇林大柱,也在這個時候與林二柱劃清界限,痛心疾首罵道:“二柱,你太讓我失望了!”
“招娣雖然是個丫頭片子,可她到底是咱們林家的人啊,你怎麽能這樣對她呢?”
林二柱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大哥,我,我這都是為了小勇啊!”
“你什麽都別說了,丢人現眼的東西!”
怕他把自己供出來,林大柱對民兵隊長道:“隊長,快把他送去農場改造吧,我們老林家沒有這樣的人!”
雖說狗咬狗一嘴毛,但林二柱這條落水狗顯然被林大柱所抛棄,七十年代窮是窮了點,但人們普遍注重榮譽感,誰家出了個去農場改造的人,同族的人都會被人指指點點擡不起頭,林家倒好,一下子出了倆,林家本家的人氣得直跳腳,與林大柱一起痛罵林二柱。
林二柱做夢都沒想到自己一心為小勇卻落了個這樣的結局,他想破腦袋也想不明白,自己究竟做錯了什麽,哭天搶地中被民兵隊長拖着去農場。
一場大戲緩緩落幕,林新知看得心滿意足。
金句頻出的□□大帝有一句話深得她心——原諒壞人是上帝的事,而我們的任務是送他見上帝。
現在的她不能把林二柱送去見上帝,但送去農場改造還是可以的,什麽忍忍就好了,什麽男人都是這樣,她忍個屁!
她與垃圾家暴男永不和解!
等垃圾家暴男進了農場,她就可以發展她自己的事業,哪怕以後家暴男出來了,想要報複她,但那時候的她已經成為他招惹不起也不敢招惹的存在。
家暴?輕賤?侮辱?
不存在的。
他這輩子只能仰視她。
想到這,林新知心情大好,轉身去公社醫院找林萊娣和魏桂花。
魏桂花是個逆來順受以夫為天的性子,聽到林二柱被林新知舉報進農場改造消息便紅了眼,再看看林新知毫無愧疚的模樣,當即拉長了臉,“招娣,你爹再有什麽不是,可他終究是你爹啊,是咱們家的頂梁柱,要是沒了他,咱家可怎麽過?”
“你快去找大隊長求情,就說我沒事,讓你爹回來。”
是包子不能怪狗惦記着的說辭讓林新知心裏直翻白眼。
“重男輕女的爹?把人打半死的爹?賣閨女補貼侄子的爹?複辟封建社會的爹?”
律師當久了,林新知一開口便直擊要害,“這樣的爹給你,你要不要?”
魏桂花有些反應不過來。
她這個不愛說話的閨女,什麽時候變得這麽厲害了?
看了看面前的大女兒,她有些不敢置信,“大丫,你怎麽能這麽說話呢?”
“他可是你爹啊!”
林新知的人生就沒有委曲求全這四個字,無論面對的人是誰。
她擡眉看了眼一臉痛心的魏桂花,懶懶道:“媽,這樣的爹,我可不敢認。”
“而且你的想法非常不對,主席同志都說了,婦女能頂半邊天,他不在了,咱們把天頂起來不就行了?還是說,你跟我爸想的一樣,覺得主席同志的話說得不對,婦女什麽事都幹不成?婦女不能頂半邊天?”
改造一個成年人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尤其是魏桂花這種沒有娘家只能依附林二柱生活的可憐女人,而且眼下吃了上頓沒下頓的日子也讓她沒精力去改造魏桂花,所以搬出主席同志是最好的選擇——在這個年代,主席同志的話是絕對的政治正确,哪怕魏桂花心裏仍記挂着林二柱,也不敢在她不在的時候去找大隊長說情做些糊塗事。
她對魏桂花的要求并不高,不拖她後腿就行,至于以後思想改造的事情,跟她相處久了,自然也就變了。
——誰都不是傻子,如果能過好日子,誰願意跟着男人去挨打?
幾頂帽子扣下來,魏桂花傻了眼,“嗳,我不是那意思——”
“不是那意思就行。”
林新知拉着魏桂花的手,義正言辭道:“咱們生在紅旗下,長在新中國,可不能搞封建主義那一套!要不然,咱們的下場跟我爸一樣,都要去農場接受改造。”
農場改造讓魏桂花哆嗦了一下,她下意識反握着林新知的手,不住說道:“不搞,絕對不搞。我是無産階級,當然跟着主席走。”
林新知假裝松了一口氣,拍了拍魏桂花手,“這才對嘛。媽,你在醫院好好養病,萬事有我呢。”
三兩句話讓魏桂花打消了救林二柱的念頭,林新知開始查看村民們送的東西。
少了林隊長一個勁敵,其他競争大隊長的小隊長們心裏很是感謝林新知,早早讓家裏的女人來醫院給魏桂花送東西以示慰問,而被耽誤前程的林隊長,也捏着鼻子讓媳婦兒提了東西來看魏桂花——林新知大義滅親的行為是非常值得鼓勵的,是村裏的先進分子,是堅定的主席同志的擁護着,他如果刁難林新知,那就是背叛無産階級,跟主席同志過不去,這麽大的帽子扣下來,誰能招架得住?
他不僅得讓媳婦兒去看魏桂花,還得多提倆雞蛋去。
除了隊長的媳婦兒們,還有公社的婦女主任也提了雞蛋,至于撺掇着林二柱賣閨女給自己兒子湊生活費的林大柱卻沒有來看魏桂花,林新知絲毫不意外,這樣也好,反正林大柱已經不承認林二柱這個兄弟了,她就當沒林大柱這個大伯,沒了吸血的林大柱,她的日子過得會更好。
只是讓她意外的是,與林二柱一家關系平平的林三柱卻帶着自己的媳婦來看魏桂花了,林三柱顯然不是自己要來的,看到雞蛋交到她手裏,臉上心疼得不行,倒是林三柱的媳婦絲毫不心疼,義憤填胸地拉着魏桂花說個不停。
林新知眉頭微動。
這個三嬸她認下了。
這個時代的人普遍窮,看病人也買不起什麽禮品,提兩三個雞蛋,拿上一兩分錢,便是十分關切了。
她數完錢,錢有五毛,再數雞蛋,零零總總也有三十多個,對于後世算不了什麽,但對于她們這種赤貧人家,卻是一筆巨款。
有了雞蛋有了錢,再想想被她送進農場改造的林二柱,林新知的心情簡直不要太好,手裏撥弄着雞蛋,心裏開始盤算着做生意。
建/國初期,國弱民窮,奸商們卻在這個時候囤積居奇、哄擡物價,四次的瘋狂漲價風波讓原本赤貧的華國人民的生活更加雪上加霜,為了一口糧食,賣兒賣女随處可見。
投機倒把罪便在這個時候橫空出世,在這個風雨飄搖的特殊時代,徹底杜絕奸商們操縱價格、制假售劣,迅速穩定國民經濟。
只是事有雙面性,國民經濟穩定了,也讓許多小商小販走上打游擊的道路——天不亮來趕集賣東西,天亮就趕緊收攤,與嚴查投機倒把的警察們玩起了捉迷藏,只要不是當場抓獲,他們就沒有投機倒把。
這種嚴打情況下,小商小販們都如此努力掙小錢錢,作為一個不想在土裏刨食的人,林新知認真地覺得,自己不能輸給他們。
當然,現在有更重要的一件事——改名。
想到這,她對魏桂花道:“媽,招娣這個名字太難聽了,好像我生來就是為了招個弟弟的,我才不要叫招娣。”
“我給自己取了個名,叫新知,溫故而知新的新知,以後你叫我新知就行了,別再叫招娣了,你再叫招娣,我可不應你。”
魏桂花愣了下,“什麽新枝?招娣的名字是你奶起的,咋能亂改名呢?”
“我奶都被我搞到農場改造了,她還想做我的主?做夢去吧!”
林新知毫不掩飾自己對王老太的厭惡,扭頭問林來娣,“你要不要跟我一塊改名?”
林來娣睜大了眼,“可以嗎?”
林新知打心眼裏心疼林來娣。
她們的出生不被期待,是丫頭片子賠錢貨,可是到了家裏需要用錢的時候,她們又成了家裏的“人”,幾頂帽子扣下來,就要她們為家裏的男人去犧牲。
至于這麽高的彩禮會不會讓婆家看輕她們,她們婚後的日子會不會好過,卻沒有人為她們考慮過。
在娘家她們是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在婆家她們是高價買回來的媳婦兒,這種情況下,誰會把她們當成一個完整的“人”看待?
仿佛她們生來就不配享受家的溫情與溫暖,仿佛她們生來就是給男人們當為奴為婢的。
林新知摸了摸林來娣枯黃的發,溫聲道:“當然可以改。而且等我掙了錢,還可以送你去上學,小勇哥有的,你都有,小勇沒有的,你也有。”
年齡小,不代表不懂事,林來娣知道自己名字的意義,更知道今天姐姐把爸爸和奶奶趕到農場改造的意義。
她與姐姐的人生,在這一刻與過去完全不同。
“改!”
林新月道:“姐姐叫新知,我叫新月。”
她指着窗外皎皎而升的圓月,眼睛裏泛着光,“新月,我的名字。”
清脆的童聲病床上的魏桂花為之沉默。
與此同時,宿明縣的農場。
民兵隊長終于把林二柱與王老太押到農場。
農場的人帶着他們去登記,民兵隊長與自己相熟的人說着話。
“啧,你們隊裏的這兩個人怕是要遭罪喽。”
熟人拍了拍民兵隊長的肩,指着登記處的男人道:“看到那個人了嗎?秦故,首都來的人,最讨厭封建社會重男輕女這一套了,你們隊裏的人落到他手上,怕是要脫一層皮。”
民兵隊長順着熟人指向的地方看去,男人年齡二十歲左右,穿着筆挺軍裝,眉眼鋒利,唇角削薄,一看就跟他們這些土包子不一樣,他擡眉,淩厲目光落在林二柱身上,“林二柱?”
“很好,我記下了。”
明明是一句沒什麽情緒的話,卻讓民兵隊長打了個哆嗦。
幾乎是條件反射般,他想立刻離開農場,離這個男人越遠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