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 7 章
第七章
林新知眼皮劇烈一跳。
她分不清是因為大長腿說的話,還是大長腿放在案子上的五塊錢導致的,她只知道,這是一種很舒服的感覺,像是久旱逢甘霖,又像是海上颠婆的小舟終于看到了破曉,她迎着風,踩着浪,看到一絲光。
這絲光,很溫暖。
她很喜歡。
林新知笑了笑。
她把大長腿給的錢仔細收好,放在最裏面的兜裏裝着,如果不到萬不得已,這五塊錢她不想花,想留着做個紀念。
——這是她在這個時代接觸到的唯一一抹善意。
收好大長腿給的錢,林新知收拾小背簍準備回家。
明天早上還要趕唐集,她得把明天的涼粉做出來。
她今天趕的是王集,王集離大林村只有四公裏,很容易碰到大林村的村民,一旦遇到,她賣涼粉的事情也就瞞不住了,若遇到的人再是個不懷好意的,輕則自己要上交“封口費”,重則自己就得去局子裏走一遭。
大業未成自己先折進去,這哪成?
她得想個法子,自己不出面,讓旁人幫自己賣涼粉,只有這樣,她的生意才能長長久久做下去。
只是替她賣涼粉是件大事,選人的時候要格外注意,一要知根知底,不會聽到她賣涼粉就去舉報她,二要能說會道不怕人,這樣才能把涼粉賣得更好,三是最重要的一點——主導者必須是女人。
盡管這個時代的人奉主席同志如神明,可流傳了幾千年的封建惡習不是一朝一夕能夠改變的,她來到這個世上,遭遇了太多的不公與輕視,因為她是女人,所以她是賠錢貨的丫頭片子,她就該為家族裏的男人犧牲自己,把自己賣了換錢支持男人讀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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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她是女人,抛頭露面是有傷風化,以後不好說婆家。
因為她是女人,所以她不能掙錢,掙錢是男人該幹的事,女人就應該在家裏吃嗟來之食。
煽她爹的不能!
她就是要抛頭露面,就是要掙錢,不僅自己掙錢,還要帶着其他女人一起掙錢。
她與吃女人的世界永不妥協。
想到這,她看了眼早上替她說話的小媳婦兒。
那是一個很年輕的小媳婦兒,年齡不過二十出頭,長得很漂亮,粗糙的衣服也掩飾不了她的漂亮,大概是知道自己年輕又漂亮,很容易招惹男人,便刻意把自己往糙裏打扮,一個人守着糖糕攤。
糖糕的這種小吃其實很受歡迎,一般都是夫妻倆出攤,一個控制火候,一個炸,但小媳婦兒是個例外,只有她一個出攤,又要燒鍋,又要炸糖糕,顧首不顧尾,炸出來的糖糕賣相很是一般,一早也沒賣出多少錢,趕集的人看一眼糖糕就走,她守着攤子焦灼地搓着手。
看到這,林新知心裏有了譜,就她了。
林新知背着小背簍上前道:“大姐,你明天趕唐集嗎?”
糖糕賣得不好,小媳婦兒愁眉苦臉的,聲音蔫蔫道:“趕。”
“我也趕。”
林新知看了眼賣相不好的糖糕,“這樣吧,大姐,我明天在你旁邊擺攤,咱倆都是女同志,在一塊還能有這個照應。再說了,我的生意好,興許還能把你的生意帶起來呢。”
小媳婦兒的糖糕雖然做的不怎麽樣,但經商頭腦還是有的,聽林新知這般說,小媳婦兒立馬來了精神,“你願意在我旁邊擺攤?這可太好了!咱倆說定了,明天唐集見。”
“嗯,不見不散。對了,我該怎麽稱呼大姐?”
“我大名叫鄭玉翠,你叫我小翠就行。”
“好,小翠姐,明天見。”
辭別鄭玉翠,林新知往家裏趕。
她的涼粉賣得快,回家自然早,她又是避開熟人走的小道,等她回到家,天才蒙蒙亮,沒有人知道她去了王集賣涼粉。
當然,林新月是個例外。
原本該在醫院守着魏桂花的林新月正在廚房燒火做飯,見她背着小背簍走進來很是驚訝,“大姐,你這是去哪了?”
林新知眉頭微揚,頃刻間明白了林新月為何在家的原因。
魏桂花雖然傷得很重,晚上需要人照顧,但也不是時時離不開人,小孩子的世界很簡單,林新月的生活因為她才有了改變,便在趁魏桂花沒有醒的時候回家做飯,想讓她輕松一點。
到底是重男輕女家庭裏養出來的女兒,懂事得讓人心疼。
不過也不是全是壞處,最起碼能幫她分擔一些。
她天天做涼粉步行去賣涼粉的确挺累的。
林新月是個拎得清的,林新知也沒打算瞞着她,便道:“我去唐集賣東西去了。”
林新月睜大了眼,“姐,這,這可是投機倒把啊。”
“集上那麽多投機倒把的人,不缺我這一個。”
林新知道:“再說了,咱家沒人掙工分,我要是不想個生錢的法兒,咱們全部要餓死。”
“新月,你想餓死嗎?”
林新月單薄的肩膀顫了顫。
片刻後,她果斷搖頭,“不,我不要餓死。”
“姐,你大膽做生意吧,我支持你,只要我能幫到你的,我都幫你做。如果,如果以後有人舉報你,我跟你一塊蹲局子。”
這話說得有些孩子氣,可林新知聽着卻十分暖心,這大概就是女孩子的美好了,她們善良,柔韌,努力,如長在岩石縫裏的種子,只要一點點春風,她們便能長成參天大樹,庇一方綠蔭。
林新知摸了摸林新月幹枯頭發,笑道:“好,有福同享,有難同當。”
“背簍裏有燒餅,自己拿着吃。”
“燒餅?!”
林新月眼睛一亮,瞬間從乖巧懂事的小大人切換成小饞貓模式,麻利從背簍裏拿出一塊燒餅,咬着燒餅抱着林新知不撒手,“姐,你太好了,你是世界上對我最好的人了。”
如果這是夢,那她寧願一輩子都不要醒來。
有了林新月的幫忙燒鍋,林新知的涼粉做得很快,且比第一次做得更成功,次日清晨,她背着做好的涼粉去趕唐集。
怕路上遇到熟人,她比集上的小販起得更早,等她到達唐集時,整個集上只有她一人,她找好位置擺好攤,又過好一會兒,小販們才陸陸續續來擺攤。
王集與唐集離得不算遠,集上的商販也是共通的,心裏惦記着她的涼粉,商販哪怕瞧不上她是女娃子也熱情地跟她打招呼。
林新知知道商販們心裏的小九九,有一搭沒一搭跟小販們說着話。
正說話間,鄭玉翠推着架車子過來了,林新知便沖她招手,“小翠姐,我給你占了位,快過來。”
“嗳,就來。”
鄭玉翠擦了把汗,在林新知身邊擺攤。
晶瑩剔透擺在馬紮支起的案子上,引來許多行人來問價,不一會兒,林新知的涼粉便賣完了。
買涼粉的人多,連帶着她旁邊的鄭玉翠的生意都比以前好了許多,一連幾天,鄭玉翠看她如財神爺。
今日又是如此。
鄭玉翠看她開始收攤,無不羨慕道:“唉,我的生意啥時候能像你這麽好啊?”
時機成熟,林新知開始收網,“小翠姐,我倒是有個法子能讓你的生意好起來,就是不知道你願意不願意。”
“當然願意!”
鄭玉翠忙道:“你快說,什麽法子?”
林新知道:“你賣我的涼粉。”
“王集離我家有點遠,天天起早天黑我身體受不住,還不如把涼粉放你那賣。”
周圍小販一聽這話,耳朵全部支起來了,個個摩拳擦掌想接林新知的生意。
而被林新知看重的鄭玉翠卻搖了搖頭,“這不行,這是你的生意,你一個小姑娘家,好不容易把生意做起來,我要是把你的生意給搶了,我成什麽人了?”
小販們:“.......”
這話襯得他們好像搶人生意的惡人一樣。
天地可鑒,他們哪有搶生意,是女娃子自己說把生意交出來的,他們只是接了下來,哪能叫搶呢?
這樣一想,小販們連忙插話:“女娃,我趕王集!”
“我趕十幾年的王集了,女娃子,你的涼粉放在我這賣吧,我保證給你賣得好!”
“放我這,我一天少說也能給你賣三十份!”
“我給你賣四十份,給我吧!”
鄭玉翠一聽這話,更加不敢接生意了。
她敢替林新知說話,卻不敢跟這麽多人搶生意,說話不過一句話的事兒,可搶生意就是斷人財路殺人父母了,她又不是林新知,能豁的出去跟他們死杠,聽小販們争着搶着做林新知的生意,她心裏哪怕有些心動,此時也不敢跟人争,“新知,你給他們吧,我只是個女人,稍微掙幾個錢就吃飯的就行了,他們要掙錢養家,讓他們來幹吧。”
小販們見鄭玉翠這般有眼色,心裏越發覺得林新知的生意就應該是自己的,更加賣力向林新知争取涼粉,好像前幾天幫着光頭男嗆林新知的人不是他們一般。
“行是行啊,但是我這生意你們是知道的,生意好得不得了,賣我的涼粉,可就做不了你們原本的生意了。”
林新知微挑眉,“你們确定要放棄你們祖傳的手藝來賣我的涼粉嗎?”
這話一出,小販們愣住了,涼粉雖然掙錢,但到底不是自己做出來的東西,要是哪天他們得罪了林新知,林新知不給他們供貨了,他們不僅丢了涼粉的生意,連自己的生意都很難再撿起來。
至于從家裏再找一個人來幫忙賣涼粉的事情,他們連想都不敢想——這年頭,投機倒把是違法,怕同村的人發現自己在趕集賣東西,他們都是清早趕完集之後再去工地混幾個工分的,一家裏一兩個人這樣搞隊長不會懷疑,可要是人多了,隊長肯定會懷疑的,到那時,別說賣涼粉做生意了,只怕自己一家都得吃牢飯。
還是做自己的生意靠譜。
給別人賣東西,終究不是長久生意。
圍在林新知身邊争生意的小販們頓時做鳥雀散。
林新知又問鄭玉翠:“小翠姐,現在沒人跟你搶了,你好好想想,要不要賣我的涼粉。”
“王集的人不比唐集少,我是嫌遠,所以才沒怎麽帶涼粉,要是敞開賣涼粉,一天少說也有三十份。”
說到這,她又壓低聲音,“我按一毛錢一份給你,你賣一份就掙五分錢,三十份就是一塊五,比你一天賣十來個糖糕掙三五毛錢強多了,而且還不用這麽累。”
鄭玉翠面上有些猶豫。
片刻後,她重重點頭,斬釘截鐵道:“我賣!”
“新知,謝謝你給我這個機會,我一定會把涼粉賣起來的。”
林新知眉頭舒展開來。
這就對了。
與其守着一個自己做不好的半死不活的糖糕攤,還不如跟她一塊做生意呢。
鄭玉翠是個執行力很強的人,既然決定賣涼粉,糖糕的生意便徹底不做了,跟林新知一起收攤,兩人找了個沒人的地方,探讨賣涼粉的注意事項。
鄭玉翠是鄭莊的人,後來嫁到大謝莊,這兩個村挨着,在王集與唐集之間,她去王集時經過大林村與周莊,這樣倒是省了很多的事,林新知不用往王集送涼粉,做好涼粉在村頭等鄭玉翠來拿就行。
去王集賣涼粉的第一天,鄭玉翠要了四十份,林新知有些意外,“小翠姐,涼粉跟其他東西不一樣,它不能長時間放,會壞的。”
微薄晨曦下,鄭玉翠的眼睛又黑又亮,“我知道,你放心,我有法子賣得完的。”
果不其然,鄭玉翠當天就賣完了涼粉,再見林新知,她不再像之前灰撲撲的,整個人都精神起來,聲音也變得有活力,“新知,這次我要四十五份!”
林新知在心裏算了下。
她給鄭玉翠的單價是一毛,四十五份涼粉,就是四塊五,都快趕上她在唐集賣的錢了,如果每天都能保持這個利潤,她一個月就能掙一百多塊錢了!
一百多塊錢,在這個時代可是一筆巨巨巨巨款!
林新知的聲音頓時比鄭玉翠還要有活力:“好,我這就回家給你做,你還按老時間來拿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