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 16 章

第十六章

“在家。”

林新知應了一聲,起身去開門。

無論心裏再怎麽嘀咕,該面對還是得面對,只是秦故可不是一個好糊弄的人,她該用什麽法子把這件事遮掩過去?

把自己摘得一幹二淨?

“咦,秦部長,你怎麽有空過來了?”

林新知打開門,做出一副驚訝模樣來,至于心裏盤算着糊弄秦故的事情,面上一點也不沒有露出來,畢竟秦故太聰明,她怕他看出來。

她把秦故迎進院,一擡頭,便見魏桂花與林新月躲在廚房門後探頭探腦,倆人臉上滿是忐忑。

不用說,也知道她們在怕什麽——這個點是她們家做涼粉的時間,秦故這個時候來,等于把她們抓個現行。

林新知便道:“媽,秦部長是好人,你們別怕。”

豈止是好人,簡直是聖母活菩薩,能燒出舍利子的那種活菩薩。

魏桂花拘束點點頭,“我當然知道秦部長是好人。”

話雖這樣說,但老實巴交的百姓對于官員天然有着畏懼感,尤其是這種嚴打投機倒把的環境下。

魏桂花心裏沒有林新知那麽樂觀,見林新知只給秦故搬了馬紮,招待客人的茶水卻是一點也無,便忙去洗手,洗完手,翻箱倒櫃把林新知前幾天去縣城時買的印有主席頭像的瓷杯拿出來洗了一遍又一遍,瓷杯幾乎能當鏡子用了,才從暖瓶裏給秦故倒了一杯水端過去。

魏桂花一臉的拘謹,“秦部長,鄉下沒有招待人的東西,您喝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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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桂花的過于殷勤讓林新知有些不自在。

大都市過來的人,面上裝得再怎麽和氣,心裏還是瞧不上鄉下人,就好比村裏的知青,吃飯從不跟他們一起,嫌他們髒,不講衛生,秦故是首都人,不比省城裏來的知青們更講究?怎麽會喝她們鄉下人的水?

“媽,你別忙活了,秦部長說兩句話就走。”

林新知伸手去接魏桂花遞過來的瓷杯,然而她的手尚未摸到杯子,一雙修長手指便握住了瓷杯,耳後傳來秦故清冷聲音:“多謝。”

“秦部長,您太客氣了,一杯茶有啥謝的?”

魏桂花嗔了一眼搶瓷杯的林新知,陪着笑臉道:“新知年齡小,脾氣倔,不知道招呼人,要是有啥做得不對的地方,您多包涵包涵。”

秦故道:“林新知是位好同志。”

魏桂花這才松了一口,“您這麽說我就放心了。”

“您喝茶,我回屋了,不耽誤你找新知談事了。您要是有啥事,您再叫我,我就在廚房。”

說完話,還不忘給林新知一個眼神,意思是讓林新知有點眼色,別拿對林家三柱三兄弟的臭脾氣對秦故。

林新知更加不自在了。

她性子要強又敏感,收拾林家三兄弟也好,算計朱列玉也罷,其實都是為了出人頭地,讓人別再拿異樣目光來看她,哪怕她是丫頭片子,她也不比男人差。

可今天魏桂花的一番操作如一盆冷水把她潑醒,哪怕她現在手裏有了錢,哪怕涼粉的生意逐漸步入正軌,她依舊不是能與秦故平起平坐的人。

秦故簡單的一句話,就能改變她的命運。

可她就是不想服軟。

道理她都懂,但她想走她自己的路。

獨屬她林新知的一條路。

林新知單刀直入,“秦部長找我有什麽事嗎?”

秦故并未喝茶,把杯子放在一邊,神色淡淡道:“找你聊下朱列玉的事情。”

林新知看一眼被他放在桌上的瓷杯,反問道:“朱列玉?他不是被警察帶走了嗎?秦部長如果想了解朱列玉的事情,去縣城裏找警察更合适。”

秦故微揚眉,“朱列玉沒有偷你的錢。”

林新知呼吸微頓。

秦故用的不是問句,而是篤定的陳述句,如果不是他查到了什麽,以他的謹慎,是不會這麽說的。

他抓到了什麽?

她做事很小心,朱列玉又是人贓俱獲,又有春紅的事情作為導火線,無論說什麽都不具有參考性,秦故不應該發現什麽的。

難道是他只是有點起疑?

手裏并沒有證據,只是在詐她。

林新知掐了下掌心,笑着道:“秦部長這是什麽意思?難道是警察叛了冤案?可如果判了冤案,秦部長應該去找警察啊,我又不是警察。”

秦故眉頭微動,“你知道我在說什麽,你沒必要騙我。”

林新知笑了起來,“秦隊長,您是在懷疑我說謊嗎?”

“可是我把獎金看得比我的命都重,怎麽可能白白送給他?”

“秦部長,您是負責公社治安的武裝部部長,別人不清楚朱列玉是什麽人,您難道還不知道嗎?我有必要在這種事情上冤枉他嗎?”

秦故眸光有一瞬的幽深,“小孩,別拿話激我。”

林新知撇撇嘴,“我激你幹什麽?我是實話實說,您要是不信,可以問我媽問小翠姐啊。”

——她的确去找了鄭玉翠,而她的媽媽對此一無所知,遇到朱列玉的那一刻,她已經想好了所有對策。

秦故抓不到她任何把柄。

沒有退路的人,天生就比別人多了幾分謹慎。

秦故眼睛輕眯,似乎被她的狡辯弄得有些不耐煩,聲音也比剛才冷了幾分:“小孩,你以為朱列玉是為什麽被抓走的?不是你所謂的‘偷錢’,而是目前國家嚴打的流氓罪。”

“至于他的流氓罪是為什麽被蘇主任告到我這,我想你比我更清楚是什麽原因。”

“小孩,你有沒有想過,如果處理這件事的人不是我,而是其他人,你會有什麽後果?”

秦故本就是壓迫感極強的一個人,哪怕不說話,超級大長腿往那一站,看人一眼也能讓人哆嗦一眼,所以當他疾言厲色說出這番話時,林新知不得不承認,她的的确确被鎮住了。

但那只是一瞬。

轉瞬之間,林新知臉色已恢複正常。

她對秦故的初印象是早集上把她涼粉買完讓她早些回家的大長腿層面上,有着這樣的初印象,哪怕她知道秦故不好接觸、與窮鄉僻壤的公社格格不入,但她依舊覺得秦故很好。

直到今天。

魏桂花的殷勤如冷水,秦故的冷言如十冬臘月的霜,讓她瞬間清醒過來。

秦故是他們公社的武裝部部長,而不是她可以交心的人。

林新知道:“秦部長,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

秦故涼涼看着她,“林新知,你才十五,你的人生有無限可能,沒必要在這種垃圾身上浪費自己的精力時間。”

這話是好意,可林新知聽着卻別扭極了,居高臨下的好意似乎在無聲嘲弄她,你才十五,不過是個半大孩子,為什麽不能像其他女孩一樣乖巧懂事?為什麽一定要給他制造這麽多的麻煩?

你就不能消停一會兒嗎?

就不能做一些符合這個年齡該做的事情?

林新知一下子炸了,“是,我才十五,別人威脅我的時候有沒有考慮到我才十五?”

“生活對我這麽不公時有沒有考慮到我才十五?”

“秦故!秦部長,麻煩你能不能不要這麽高高在上?”

“不是每個人都像你這麽順風順水,可以高舉正義大旗指責別人的不是——”

“你既然叫我一聲秦部長,就該明白武裝部的存在是為了保護你的人身安全與合法權益。”

秦故打斷她的話,“而不是給你處理這些事。”

林新知心髒猛然一緊。

面前男人依舊沒什麽表情,挺直的鼻,削薄的唇,寒星似的眼睛靜靜看着她,仿佛能透過她的皮囊看到她的心,看到她為什麽算計朱列玉,為什麽因為他的一句話生氣,又為什麽現在一句話也無。

他擡手,似乎是想摸她的頭,但剛伸手卻又收回去,修長的轉了一圈端起瓷杯,喝了一口茶,一雙星眸看着她,“小孩,這種事情,你該讓我來。”

“武裝部不是擺設。”

林新知瞬間失聲。

熱風穿過楊樹葉,知了不知疲倦在啼叫,鄉村小道上孩童嬉笑着追逐,炊煙如雲霧自煙筒灌入雲際。

林新知聽到風吹樹葉,聽到蟬鳴,聽到嬉笑,也聽到炊煙袅袅,唯獨聽不到自己心跳。

她有一瞬失神,又很快回神,心跳如鼓擂,遠處的,近處的,嘈雜聲音往她耳朵湧,吵得她耳朵有些燙。

她揉了下耳朵,微微側過臉,這個角度的秦故身板筆直得像青竹,一雙眼睛如秋水洗過的星辰,正平靜看着她。

尖銳情緒似乎在這一刻失去宣洩的理由。

“你準備以後在哪做涼粉?”

秦故漫不經心看了廚房,打破兩人之間的寧靜。

這無疑是秦故給她遞的臺階,來緩和剛才的針鋒對麥芒,她知道她應該順着臺階走下來,當做剛才他們沒有争吵,可不知道為什麽,她就是不想如秦故所願,她就是一只滿身是刺的小刺猬。

她渴望着善意,又恐懼着善意。

秦故是武裝部部長,他的善意來自于他管轄着這個地方的治安,對她好,對所有不違反亂紀的人都好。

這樣的好不算好,撐死只能算手指縫裏漏出來的丁點憐憫。

是的,憐憫。

把自己的情緒交托在別人憐憫的善意之上,本身就是一種愚蠢。

林新知移開視線,低頭盯着自己打着補丁的鞋,她的鞋子的不遠處是一雙整潔的球鞋,她不大認識球鞋的牌子,只聽孫愛國提過幾嘴,是很貴的鞋,要幾十塊錢一雙。

這大概就是她與秦故的距離,一個是首都派過來的武裝部部長,一個是土生土長的丫頭片子,一個在公社待個幾年等任期結束就能回首都當大官,一個不知道明天在哪裏。

不能說天壤之別吧,但瞧着比人跟狗的差距都大。

林新知無所謂笑了一下,迎着秦故清冷視線擡起頭,“怎麽,秦部長想要舉報我?”

“想舉報那就舉報吧,現在抓投機倒把抓得這麽嚴,秦部長一下子舉報這麽多人,這麽大的功勞,肯定能讓秦部長連升三級離開我們這窮鄉僻壤。”

“秦部長是首都人,一定不習慣我們這個窮地方吧?秦部長把我舉報了就能回去了。”

“這樣我也算還了秦部長之前買我涼粉的恩情,咱倆兩不相欠,這樣以後我睡覺也能安心點。”

原本因秦故那番話而緩和的氣氛再度焦灼起來。

她清楚感覺到秦故的詫異與溫怒,甚至還覺得她莫名其妙,但到底是受過高等教育的人,再怎麽生氣也不會跟鄉下男人一樣劈頭蓋臉把她罵一頓或者直接對她動手,秦故看了又看她,好一會兒才從被她夾槍帶棒的搶白裏找到自己的聲音:“小孩,你對孫愛國也這樣嗎?”

言外之意,是她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

但她也的确不識好人心。

“孫隊長是孫隊長,秦部長是秦部長。”

林新知做了一個請的姿勢:“秦部長,如果你沒什麽事就請回吧。”

“鄉下不比首都,風言風語傳起來會要人的命。”

秦故被噎得一滞。

到底年輕,再怎麽好的涵養也經不住這樣的話裏帶刺,他轉身離開,長腿跨過門檻,單是看那雙超級大長腿就知道他很生氣。

林新知撇了撇嘴。

生氣就生氣。

最好一輩子都不要再打交道。

她本來就不是什麽好人。

也不指望別人從手縫裏漏出來的好意過日子。

她有她自己的路要走。

秦故走後,魏桂花從廚房出來找林新知,“新知,你跟秦部長說什麽?怎麽看着他好像不大高興的樣子?”

被她怼成那樣,不氣才是怪事。

“沒說什麽。”

林新知揉了下臉,随意道:“問了點朱列玉的事兒,知道朱列玉的為人後生氣了,你知道的,畢竟咱們秦部長嫉惡如仇一身正氣嘛。”

“吓死我了,我還以為你得罪他了。”

魏桂花拍了拍胸口,語重心長道:“新知啊,秦部長是咱們武裝部的部長,以後遇到他你別耍小性子,多跟他說說好話,有他照拂,咱們的日子才好過。”

林新知沒有接話,轉身走回房間,“媽,我之前買的布放哪了?我想做雙新鞋。”

“不年不節的,怎麽想起做新鞋了?”

魏桂花有些意外,但畢竟是林新知自己掙錢買的布,她唠叨幾句便把布找出來,又去鄰居家借了鞋樣,不到晚上,就把林新知想要的新鞋做出來了。

林新知踩着嶄新的布鞋,心情前所未有的平靜。

她是個頂俗氣的人,只喜歡看得到抓得到的東西。

林新知穿着新鞋去找婦女主任蘇愛華。

雖說她們找了幾個人,但做涼粉賣涼粉的隊伍仍不算大,再說了,涼粉沒什麽技術含量,又是一個季節性的東西,賣不了太長時間,短時間內在她家就能做,沒必要另外找房子。

至于會不會被人發現,她覺得大概不會——朱列玉剛被警察抓走,村裏她被是縣領導罩着的流言滿天飛,孫愛國每次巡邏又會特別關照她家,這種環境下,誰會沒事來她家找麻煩?

只要她做得謹慎些,根本不會被人發現。

與蘇美華确定好哪幾個做涼粉,哪幾個賣涼粉又去哪個早集賣涼粉後,林新知的涼粉大業正式啓動了。

畢竟是第一次賣涼粉,女人們都很保守,除了暫時代替春紅過來的春紅媽媽要了四十份涼粉外,剩下的人只要了二十份涼粉,三個二十份,一個四十份,再加上鄭玉翠的五十份,一共是一百五十份,衆人報完量,做涼粉的人開始動工。

次日天不亮,賣涼粉的人取走涼粉,去各自分到集市賣涼粉。

而此時的林新知,帶着特意多做出來的二十份涼粉坐上孫愛國的後座,目的是縣城。

是的,只在鄉下賣涼粉已經不能滿足她了。

她要在涼粉從緊俏貨成為大衆貨之前狠賺一把!

林新知:男人,只會影響我的拔刀速度!

秦故:......

今天的更新有點晚QAQ

明天會把這兩天欠的更新補上來!!!

小可愛們再愛我一次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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