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維恩(三十七)

維恩(三十七)

今天的莊園格外安靜。仆人們似乎都意識到不同尋常的事将要發生,一個個小心翼翼地幹着活,也不說話,盡可能将動靜降到最低。

希金斯用完早餐之後,威廉特意來了一趟,将他送去大使館确認身份,辦理手續。臨上馬車,威廉俯身在維恩耳邊輕聲問道:“怎麽樣了?”

維恩搖搖頭,眼神有些無奈:“二樓會客廳的門已經關了一早上了,還不知道。”

威廉擡頭看看禁閉的窗戶,藍色的眼睛裏滿是憂慮,低下頭反而安慰起了維恩:“沒事的,安會處理好的。”

維恩淺笑了一下,迎着陽光眯起眼睛,黑色的睫毛被染成金色,裏面是一汪綠色深潭。威廉挑挑眉,莫名耐心地等維恩接話。

馬車簾子被掀起,希金斯露出含笑的眼睛,用法語詢問:“維恩先生,你要不要同我一起去?”

“走嗎?帶你出去轉轉。”威廉也發出邀請,靠在馬車車框上,紅發在溫暖的風中輕輕飄動。

維恩搖搖頭,背起雙手,退後幾步,為馬車前進讓出道路。雖然他幫不上忙,但他還是希望能在安塞爾從會客廳走出來的時候第一時間出現在他的面前。

目送着馬車遠去,維恩的眼睛好像也被揚起的灰塵蒙住。他回頭看着下方的巨大的圓形仿佛箭靶一般的艾姆霍茲莊園,心中突然升起一種荒謬的感覺。

他聽說艾姆霍茲男爵對夫人一見鐘情是在一次獵場上,那個時候她穿着淡黃色套裝,栗金色的長卷發編在身後,緩緩拉開弓弦,拉半滿,臉上帶着笑容,好像太陽落在了地上化作妙齡少女。

手指松,箭離弦。

帶着長長羽毛拖尾的箭矢正中靶心,也将她的後半生釘死在了艾姆霍茲莊園。

她的家族,她的信仰和她本身的自尊糾纏着逼迫她從一個開朗少女變成一個冷面婦人。

命運的箭矢又何止将她一個人的靈魂釘死在這片圓形的土地上?

安塞爾生病的那幾年,他總是鑽進被子裏,替戀人捂手捂腳。如果安塞爾精神好,便會給他講故事。他聽過最多的故事,就是燈神。

燈神擁有無限的魔力,能幫不同的人實現願望,卻始終不得自由。

燈神躲在神燈裏說:“我的靈魂被困死在這片霧蒙蒙的世界,哪怕肉身能離開片刻,又被灰霧中的祈願喚回。我不得自由。”

每到這個時候,安塞爾的聲音都有些怪異,引得維恩伸手去摸摸他的眼睛。安塞爾停下講述,低頭親一下維恩的鼻尖,溫柔地笑笑:“怎麽了?”

“我也想許願。”維恩有一次終于說了出來。

安塞爾愣了一下,以為他遇到了什麽問題,連忙關切地問:“怎麽了嗎?”

“我許願讓他恢複自由。”維恩鑽到安塞爾懷裏,暖烘烘的,略帶些汗濕,淡淡的香氣讓他一靠近就有些困了。

安塞爾沒有反應過來,維恩又拱了幾下,将他以一個舒服的姿勢抱在懷裏,然後拉好被子,困得含糊不清:“不對,在那之前,得先讓他把你的病治好。”

維恩迷迷糊糊的,聽見安塞爾摟住他的頭幹巴巴地開口:“他沒有辦法不承擔起責任,這是他自己的選擇。”

維恩搞不懂燈神在想什麽,但還是順着安塞爾說:“那我許願,他可以對自己許願。這樣至少他就不會偷偷哭了。”

“什麽?”

“你聽到了。”維恩溫柔地收緊手臂,安塞爾被幾個輕柔的吻燙得顫抖了一下,然後摟緊維恩,慢慢呼出一口氣,偷笑了起來。

他轉身回到莊園,正好碰到奧利拎着箱子從樓上下來,維恩快走幾步,幫忙接到地上:“不和少爺說一聲就走嗎?”

奧利笑眯眯地拍拍他的肩膀:“又不是再也不見了,我改天單獨來一趟,好好道別。”

維恩給他一個大大的擁抱,奧利回抱回去,語氣有些感傷:“以後就交給你了……”

維恩沒有回答。

安塞爾給他解釋了槍的問題,他也好像接受了一般抱住他,只是心裏模模糊糊知道這一次的争執并不僅僅是因為槍。

他們之間的差距就像鴻溝,如果無法跨過去,他可笑的尊嚴就會不停地作怪。他并不想自己的愛情中有無止境的争吵與妥協,這些似乎光想想就會覺得精疲力盡,那個時候你對面的将不是你的愛人,而是一個不斷吞噬着你的耐心與精力的惡魔。

就像安塞爾上一世分手前和他說的一樣:“一段關系的美好在于能從中汲取希望與力量,如果我們的關系只能讓你痛苦疲憊,不如早點結束對自己的折磨。”

維恩做不到,或許安塞爾也做不到,但他無處得知。他只知道自己将安塞爾的愛當做藥,卻病得更重了。

“我也不想再當仆人了……”維恩悶悶地開口,奧利沒有聽清,呆呆地“啊”了一聲,維恩松開手,笑着看着他,好像什麽也沒說:“保重。”

奧利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不知道是不是錯覺,維恩嬰兒般的綠眸裏那層懵懂的霧淡了很多,眉頭也總是微微皺着,不再像往常那樣開心。

重生以來的喜悅和記憶帶來的紅利會随着時間慢慢減少,他依舊會被這個時代的驕子甩在身後,不過好在他現在意識到了。

“夠了!”一直沉默着不說話的沃蕾突然攥着拳頭起身提高聲音。

她看着撲在艾姆霍茲夫人膝蓋上大聲哭訴求饒的母親和親弟弟,臉燒得通紅,眼淚止不住地滾落下來:“夠了,還嫌不夠丢人嗎?”

喬治坐在她身後的椅子上,垂着頭,一聲不吭。

安塞爾穿着長長的收腰黑色風衣,頭發被素白的絲帶束在腦後,看上去幹練優雅。

安塞爾為她倒了一杯紅茶,沃蕾接過來,卻因為手抖,茶水全撒在白色的長裙上。

現在安塞爾只是說讓他們離開莊園,就不追究盜竊的責任。可沃蕾心知肚明,盜竊只是他們種種罪行之中最微不足道的,他們竟然想要謀害大英的男爵繼承人,而且那場墜馬事故同樣将大英的上校、男爵以及伯爵繼承人置于危險之中。

安塞爾明明已經寬容至此了,竟然還不滿足。沃蕾紅着眼睛,将茶杯底剩下的那點水喝掉:“我們會離開的。”

安塞爾看着她,嘆了一口氣:“我之前答應過你,會支付你的嫁妝,這句承諾依舊有效。”

“感謝您的仁慈。”沃蕾提起裙擺,彎腰行了個禮,或許因為抽泣,鎖骨更加明顯,讓她整個人看上去又瘦弱了不少。“只懇求您,将這份承諾換成微薄的錢財,好使我們一家在找到營生之前不至于露宿街頭。”

“我會的。”安塞爾點點頭,“你還可以帶走你全部的衣裙禮物随你處置。”

這些東西加起來也有個幾百鎊,足夠他們還一部分債務,沃蕾想再道謝,卻哽咽地發不出聲音,只能轉身拽起還趴在地上的家人,喬治過來幫她,四個人失魂落魄地出去。

艾姆霍茲夫人有些于心不忍,輕輕開口:“他們欠了多少錢?”

安塞爾從椅子上拿起那個文件袋,方才他從裏面拿出了愛丁堡那邊出示的證明,現在又從裏面掏出了幾份報告與字條。

安塞爾将這些都遞給艾姆霍茲夫人,夫人看了幾行神色凝重起來,等全部看完有些倉惶地擡頭。

安塞爾無喜無悲地開口:“您知情嗎?還是您默許的?”

夫人臉上怒意湧現,猛地起身,“虧我還為他們求情,沒想到背地裏還想害我們,我要報警把他們都抓起來!”她發完火,好像小孩犯錯一樣局促不安地看着安塞爾:“我不知情,媽媽怎麽會害你呢?我……”

夫人話沒有說完,安塞爾已經輕輕地抱住她,似乎從十二歲去法國之後,兩人就沒有再擁抱過了。

“我相信您。”安塞爾的聲音很溫柔,好像怕驚擾了難得的溫情時刻。

“對不起……”夫人抱緊兒子,“我只是太孤單了,想找個人說說話,我沒有想到……”

“我明白的。”安塞爾輕輕拍拍母親的背,柔聲細語,就好像小時候自己被母親抱在懷裏哄一樣。

“這麽多年辛苦您了,以後可以更多地相信我……”

現實哪像是童話,燈神還是一次次地重蹈覆轍,被名為責任的虛無之煙,拴在神燈之內。

維恩見沃蕾他們都出來了好久了,會客室的門還沒有打開,有些擔憂地站在樓梯口。

又過了一會,安塞爾和母親一起走了出來。

安塞爾正在小聲說着什麽,突然看見樓梯扶手拐角處探出一頭蓬松卷發的腦袋,好像小貓似的,緊張地偷看,和他對視以後,那雙漂亮的眼睛一下亮了起來,接着維恩整個探出身子,笑容明豔,興沖沖地就想要跑上來。

突然,維恩又頓住了腳步,畏懼地看着方才被牆壁擋住的艾姆霍茲夫人。

艾姆霍茲夫人清了一下嗓子,別過臉去。

安塞爾看懂她的意思,笑吟吟地小聲喊道:“維恩!”

維恩的情緒完全被安塞爾牽着走,看見他笑便也不由自主的笑了起來。相比之前的笑容多了幾分羞澀與忐忑。

安塞爾從螺旋的樓梯上跑下來,維恩的目光一直追随着他的身影,害怕他摔倒。

等到了最後幾級臺階,安塞爾突然停住,維恩意識到什麽似的張開雙手,下一秒,安塞爾也張開雙手,一躍而下,好像一個飄忽的夢得償所願落在他的懷裏。

維恩借着沖力轉了兩圈,手臂緊緊扣着安塞爾的腰,風衣上長長的飄帶甩在身後,好不容易停下來,他也顧不上禮貌與否,就是不願意松手了,偷偷擡眼看夫人的位置,卻發現對方不知何時已經離開了。

維恩放松起來,手臂一用力,将安塞爾抱得更高。空無一人的大廳,安塞爾也沒有那麽害羞,撥開維恩散亂在額前微卷的發絲,鼻尖對鼻尖蹭了蹭,就吻了上去。

維恩:到底是誰在貓塑我?

小魚:(扭頭看天吹口哨)

安:……(扭頭看天吹口哨)

夫人:……(扭頭看天吹口哨)

維恩:(探頭)在寫什麽?

安塞爾:(笑)燈神後傳(舉起書,念标題)《重獲自由後我靠對自己許願稱霸世界》

維恩:?

維恩:(扭頭)你又在寫什麽?我好像看見我和安的名字了

小魚:(捂住本子)(癡笑)嘿嘿嘿嘿嘿嘿……

維恩:!!(掏出銀行卡)(猛拍桌子)Take my money!!Tak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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