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星際航行⑩

星際航行⑩

這一晚，京市的夜空格外的清澈，郁西川送顧心芒回家時，兩人臉上都挂着笑，就連說話時呵出來的白氣，都像在跳舞。

因為是大年三十，所以顧紹安讓顧心芒回家吃年夜飯，她本是不想來的，但顧家有一臺電話機。

“西川，你跟我進屋，我們給戀秋姐姐他們打個電話。”顧心芒邊說，邊進門換鞋：“之前我給她寫了信，讓她有什麽事給我打電話，後來他倆想得急了，張暮寒直接用我們從學校裏拿回來的設備接了電話線，這下，村委辦公室的人看到他，都得豎個大拇指。”

一進門，就看到顧希夢則斜躺在沙發上等吃飯，她先是看到顧心芒，懶洋洋地撇過眼睛，等郁西川那道高大身影跟着進來時，她頓時坐直了身子。

“媽媽，顧心芒來了，還帶了個朋友。”

這時，顧紹安從樓上下來，手裏拿着報紙，正道：“怎麽這麽晚，這位……”

顧紹安看到郁西川，頗是驚喜道：“郁西川同志！”

他禮貌地彎了彎身：“教授，新年好，打擾了。”

顧紹安對學習好的年輕人特別有好感，臉上挂着溫儒的笑意：“快進來坐。”

這邊，顧希夢已經從廚房裏端着茶出來，在外人面前，顧希夢總是能把表面功夫做到滿分。

而因為顧心芒好幾天沒來這裏，今天反而有點當客人的感覺，跟他們一家人還能表面相處融洽。

其實，最重要的還是，她今天心情好。

“爸爸，我打電話去淮遠村，跟外婆拜年。”

顧紹安揮了揮手，道：“打吧。”

說完，一雙欣賞的眼睛就盯着郁西川看：“西川，之前聽說蘇懷民一回來，就把你調到了第五研究院七機部，怎麽樣，還習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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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旁的顧希夢聽着，一雙眼睛就亮閃閃地盯着郁西川看，然而郁西川這個人，專注力強，不好奇的東西，從不給眼色，只禮貌地回答顧紹安的問題。

這頭，顧心芒的電話接通了，眼睛頓時一亮：“戀秋姐姐，新年快樂呀！”

電話那頭的周戀秋吸了吸鼻子，不知是凍的還是感動的：“新年快樂哇，外婆在這裏。”

“嗯，我跟外婆拜年！”

“喂，心心，外婆噢。”

一聽到外婆的聲音，顧心芒也跟着吸鼻子了，還是咧嘴笑道：“外婆，新年快樂！”

“新年快樂，吃飯了嗎，在你爸爸那兒嗎？”

顧心芒：“嗯，還沒，在爸爸這兒呢。”

她說話時，絞了絞電話線，目光瞟了眼顧紹安，掌心按着電話，朝他道：“爸爸，你要來聽電話嗎？”

顧紹安臉上的笑微微一讷，旋即，站起身走了過去，道：“電話給我吧。”

今天是過年，希望所有不開心的事，都能抛掉，用快樂，去迎接新的明日。

顧心芒見顧紹安淡笑地跟外婆拜年：“好的，會照顧好的，您放心，新年快樂……媽。”

那一句話說完，顧心芒看到顧紹安嘴唇抿成了一條線。

爺爺奶奶去世了，外公也去世了，這個世界上，顧心芒只剩下外婆，而爸爸，也是。

顧紹安說完，把電話給了顧心芒，她又跟外婆聊了起來：“外婆，等我把活幹完，就把您接過來，外婆，你知道嗎，今天我們的火箭，它成功上天了！”

她話音一落，客廳裏的所有人，都驚愕地睜大了眼睛。

火箭發射成功了？！

這句震驚，從客廳裏的所有人嘴裏喊出來，也從電話裏的周戀秋和張暮寒嘴裏喊了出來。

顧心芒把電話筒拉離開耳朵，示意郁西川去接電話。

淮遠村那頭，周戀秋估計跟張暮寒打了起來，争着在電話裏問郁西川火箭的事情。

而郁西川一一回答，張暮寒瞬間興奮，道：“我現在就去敲隊長和支書的大門，我要讓他們好好聽聽，還嚷着要你回來！你這是去造火箭，為國争氣的！”

說着，周戀秋也搶來了電話：“對了，我跟你們說，大棚裏的菜熟了，今年過年，隊長和支書都給堵上了嘴巴，你們好好幹，我們在後方支持你們！”

張暮寒在電話外頭喊：“我跟你們說，回來，保準讓你們看到，漫山遍野的蔬菜大棚，裏面種滿了青瓜，西紅柿，豌豆，辣椒……”

“哈哈哈。”

這一次，拿着電話的郁西川，沉沉地笑出了聲，那聲音，聽得人心頭發跳。

顧心芒看到，顧希夢一直在盯着郁西川看，心裏不由在想，這原主記憶裏，郁西川就是破壞顧希夢和溫思遠關系的第三者，但現在，她好像有點明白了，那不叫破壞，不管什麽時候，顧希夢看到郁西川，都會上心吧。

要是顧希夢坐懷不亂，人家怎麽破壞。

等挂了電話後，顧希夢站起身，朝郁西川笑道：“西川同志，吃了晚飯再走吧，餃子都好了。”

郁西川搖了搖頭：“年夜飯，還是要回去跟家裏人吃的。”

“那我送你！”

顧希夢走到門口，就見郁西川看向顧心芒。

顧心芒歪了歪頭，忽然笑道：“那一起吧。”

郁西川：“……”

顧希夢：“……”

門外，顧希夢笑道：“有空常來玩。”

顧心芒朝他擺了擺手：“再見。”

郁西川沒什麽笑容：“回去吧。”

“诶！”顧希夢忽然說道：“今晚是跨年夜，你們，沒節目嗎？”

顧心芒一心只有學習：“沒有。”

郁西川心裏只有火箭：“沒有。”

顧希夢眼睛一亮：“那一會，十一點半的時候，我們去放煙花吧！”

顧心芒：？？？

郁西川看向顧心芒。

她要拒絕，就聽顧希夢道：“我們去後山放，就當慶祝火箭升空，許下新年願望！”

這一聽，顧心芒看了眼郁西川，問道：“去嗎？”

郁西川神色厭厭：“不去。”

顧希夢：？？？

她正要去抓顧心芒的手，就見她人已經轉身進了屋子。

“诶！放煙花，真的很好玩啊！”

顧希夢說着，轉頭，郁西川的身影已經沒入悠長的街道裏。

煩躁道：“這兩個怪胎！”

晚上吃過餃子，顧紹安和葉岚心情都很好，一是因為顧心芒現在搬出去住，不給他們添堵了，二是因為，溫思遠來找顧希夢出門，顧心芒主動回房間，不出來打擾他們這對。

因為太晚，顧心芒今晚就睡在這裏，她看了會書，還跟挖掘機系統道了聲“新年快樂”。

“咚咚咚！”

突然，書桌前的窗臺上，傳來什麽硬物敲擊的聲音，頓時把她吓了一跳。

顧心芒傾身拉開窗簾，就看到一架木制的小型無人機，在朝她“呼呼”地煽着翅膀。

顧心芒人都傻了，這、這特麽是，無人機穿越了嗎！

她推開玻璃窗，那無人機就像蜜蜂一樣，嗡嗡地飛進來，最後有靈性般停在桌上，她這下才看清楚，這跟後世的無人機還是有些出入，而且是用木頭塊拼裝而成，“肚子”裏裝了一個發動機，她這一看，就瞧見飛機的後背上，貼了一張紙條。

顧心芒小心翼翼撕了下來，打開一看，就見上面寫了一行字：

【轉一下飛機翅膀。】

顧心芒看到這行字，不由抿嘴笑了笑，是郁西川的筆跡。

她轉了轉飛機翅膀，忽然，一道清脆的音樂聲就從飛機的肚子裏傳了出來。

滴滴答答的，像八音盒。

她認得這首歌，在空間技術研究院裏，有一個房間，專門是研究怎麽讓衛星“聽得見”的，科研人員每天都窩在裏頭測試，放那一首《東方紅》，這些人絞盡腦汁地想，怎麽讓衛星上了太空，聲音能不受影響地播出來。

從材料，電路，模拟環境……測試了千萬次。

而也是這一首歌，點綴了研究院枯燥的工作日常，讓他們每每經過，都更有了幹勁。

此時，顧心芒朝窗外看去，路燈下，一道修長的身影被照得很長。

她笑着喊了聲：“郁西川！”

白楊樹擡起了頭，看向窗棂上探出來的少女身影。

這時，遠處的鐘聲敲響，農歷新的一年來了。顧心芒感覺鼻尖微微的涼，擡頭，漆黑的夜空，忽然飄起了漫天的雪花。

她伸手，将一片落下的雪花握在手中，仿佛感覺到了一股力量。

少女朝郁西川興奮地揮了揮手裏的木飛機，喊道：“我聽見裏面的歌了！将來，我們一定會讓全世界，會讓整個太空，都聽見來自華夏的聲音！”

這就是，我的新年願望。

過完大年初一，研究院裏的工作人員繼續到位，開始新的攻堅。

而這一天裏，顧心芒終于第一次看到，華夏第一顆衛星的樣子。

“我們這一顆衛星，比蘇國、燈塔國、蘭國、東瀛國發射的衛星，技術上都要更前進一步。首先重量上，173公斤，比他們四個國家的第一顆衛星加起來的質量還要多30千克。第二，我們實現光亮觀測；第三，實現從太空傳回連續音樂。”

顧心芒聽着衛來在一旁解說，眼裏全是對這一顆衛星的震撼。

衛來：“衛星是直徑一米的球形多面體，其結構包括外殼、儀器艙和承力筒，上天後，采用發射機交替發送《東方紅》樂曲和衛星的各種遙測工程參數。”

顧心芒默默記住了衛來說的每一個關鍵字，他們最近都在不斷調試星地跟蹤系統，實現衛星入軌3小時後，可以精确預報未來24小時內的衛星軌道。

她忍不住在腦海裏想象，衛星發射入軌後的場景：“衛主任，我們的衛星，功能是什麽？”

衛來看着她，抿了抿唇：“放歌。”

顧心芒頓時驚訝，“那它……工作的壽命是多長？”

衛來：“這枚衛星的設計壽命為20天。”

聽到這個數字，顧心芒愣了愣，再看向眼前的這枚衛星。它看起來就是一顆金屬球，甚至連太陽能電池板都沒有，這麽多年來，無數人夜以繼日地創造它，卻只是能，擁有20天的生命。

顧心芒：“那二十天後……”

衛來看向窗外，“二十天後，能源耗盡，衛星因為慣性保持速度飛行，它将會，繞着地球飛行數百年。”

所以，此後，這一枚衛星，将會是共和國星辰征途的先行者、見證者。

沉默地守護着，這個國家，歷歷代代的星辰。

顧心芒在空間技術研究院的工作越來越繁重，眼下，衛星的整體研制工作完成，運載火箭也在總裝廠進行最後出廠測試。

時間一分一秒地壓過來，大家心裏有緊張，有興奮，還有沉甸甸的責任。

這天，衛來拿着一份報告走進了辦公室，朝計算中心的同志說道：“時間定了。”

四個字，所有人都站起了身，看向衛來。

“3月21日，衛星要完成總裝任務。發射基地，定在西北醴泉中心。”

大家暗暗抽了口涼氣，衛星的時間一定，所有任務都迫在眉睫。

衛來：“剛才專家組開過會，已經定了計算中心組，先抽調一部分人，到醴泉發射基地預先做籌備工作。”

說着，衛來看向顧心芒，目光中帶着期許：“你當初的志願，現在，終于能上場了。”

顧心芒接過文件，仔細看完了每一個字，擡頭時，堅定地看向衛來：“主任，什麽時候出發？”

衛來：“明天，上午九點，京市火車站乘專列出發。”

這一天，顧心芒都在整理資料，一直忙到晚上，才有空打電話到淮遠村，跟周戀秋和張暮寒報告近況，但因為行程保密，她也只是說自己接下來暫時離開京市，有什麽事會打電話給他們的。

而周戀秋估計也猜到了，語氣鄭重道：“心芒，好好幹，不要辜負了組織的培養。”

張暮寒接過電話，語重心長道：“心芒同志，我們支持你！”

在這個冬季，顧心芒的心裏頭，是熱熱的。

挂了電話後，她還給顧紹安也打了電話，大概說要出一趟差。

最後，看了眼時間，這時，辦公室裏只剩衛主任，她看見顧心芒的神色，就說：“十點鐘，七機部那裏肯定還有人，打電話試試吧。”

她這一句話，直接戳破了顧心芒的心思了。

“那主任，我能跟他說，要去醴泉的事嗎？”

衛來笑道：“火箭研發組也會收到消息的，你這個電話一響，他就猜到你被抽調了。”

顧心芒抿了抿唇，自從來了京市，一心撲在衛星項目上，什麽系統什麽攻略，她都快抛在腦後了，她忽然有一種，就算攻略完不成，她也一定要把科研搞出來。

電話在機械的提示音後，傳來了接聽聲。

“喂。”

顧心芒：“是郁西川同志嗎？”

“嗯。”

“還沒下班呢？”

那頭沉默了下，才開口：“等你的這個電話。”

早上八點三十分，京市火車站。

顧心芒在車廂裏找到了自己的位置，看着眼前這道高瘦身影，替她把行李放到了高架上。

笑道：“謝啦。”

郁西川長手把車窗推了上去：“天氣不錯。”

顧心芒雙手托腮：“忽然想到，我們上一次來京市，也是在這個火車站下車的。感覺時間過得好快，又坐了上來。不過，想到我們經歷了這麽多，又覺得，時間被拉長了。”

“那是因為，你覺得自己做的事情有價值，把時間的深度加大了。”

顧心芒擡眼笑道：“你這句話說得，好雞湯噢！”

回到京市的郁西川，身上似乎多了一種晴朗的氣質，就好像，這天氣一樣。

這時，月臺上傳來了“叮叮當當”預報聲，列車員廣播：“火車即将出發，請送行家屬盡快下車。”

聽到這話，顧心芒臉上的笑，凝了凝。

青年目光落在她臉上，道：“一路順風。”

說罷，轉身後，身影沒入了熙攘的過道。

顧心芒忽地站起了身，張嘴想要喊出聲，但這裏，送別的人那麽多，不舍的，不止她一個人。

于是，有些心不在焉地坐了下來，這次，她才擡頭看向窗外，看看是不是如他說的，天氣不錯。

突然，顧心芒才想起了件事，瞳孔猛地一睜，接着腦袋就伸出了綠皮車窗外，視線慌亂地搜尋起那道熟悉的身影，直到看見不遠處，正站着的高瘦身影。

她掌心攏在嘴邊，喊了聲：“郁西川！”

“篤～”

火車的鳴笛聲響了起來，把她的喊聲吞沒。

但那棵白楊樹，似乎心有靈犀，朝她揮了揮手。

火車開始緩緩行駛，機械齒輪發出巨響，風揚起了她的圍巾，顧心芒用盡全力，朝他喊道：

“我忘了跟你說，你給我的音樂盒，我帶上啦！”

這趟火車，在一片塵嚣中，轟隆隆地出發了。

計算中心組的這一批人員，會跟基地裏的科研人員對接，開展星地測控系統的通訊測試。

火車一路向西，窗外的風鼓進了車廂，顧心芒眯了眯眼睛，只覺這樣的風沙也是可愛的。

忽然，視線裏，她看到不遠處的每一根電線杆下，都有人在底下站崗。

她頓時愣住了，再仔細看，這些人身後還背着木倉。

顧心芒心頭一驚，四處看了看，決定朝對座大叔問道：“同志，這電線杆下，怎麽都有人站着啊？”

嗑瓜子大叔瞟了眼，道：“噢，這咱們國家不是要搞衛星嘛。聽說這個衛星啊，它得有這個線拉着，等上天後，就不會像斷了線的風筝嘛。所以咱們這些都是民兵動員起來的，你沒聽廣播麽，全國六十萬民兵，得保證每根電線杆下都有人守着，不然這斷了一根，這不就麻煩了嘛。”

聽到這個數字，顧心忙渾然震撼。

再往窗外看去，這個年代的衛星測控系統，沒有無線網絡，靠的就是這樣拉起來的一根根明線。

偌大的國土，分別建設起了渭南、湘西、南寧、昆明、海南、膠東、喀什衛星監控站，從而追蹤衛星發射的遙測數據，據估算，至少動用了全國60%的通訊系統。

可是，一旦有一根電線出事，全部通訊中斷。

此刻，鐵路兩旁豎起的電線杆子，以及守護着它們的民兵，在顧心芒眼裏，就是衛星事業裏的一名偉岸戰士。

火車開了兩天一夜，等顧心芒他們計算中心人員到了車站，月亮已經高挂蒼穹了。

西北的冬天，比西部的淮遠村還要冷和幹，就連吸一口氣，都像冰刀子刮進喉嚨。

走出車站，前頭突然亮起了車燈，就看到一個身穿綠軍裝的小夥子朝衛主任小跑了過來，還沒說話，他就立了個铿锵有力的軍姿，把顧心芒本身的疲憊掃了個光，也正色地看向他。

“我是西北醴泉發射基地的郝連，各位同志，歡迎你們的到來，與我們一同完成祖國的光榮使命。”

顧心芒也回了個敬禮：“辛苦了，郝同志。”

她話音一落，一旁的同事低聲笑了笑，這個“郝”真是好姓啊。

坐上卡車，顧心芒的圍巾把整個腦袋都包了起來，淩烈的寒風呼嘯地吹，地上積了厚厚的一片白，車輪之下，飛雪走石。

在顧心芒覺得自己渾身都要被颠散架之時，終于到了基地。

下了車，過安檢，已經是半夜三點，茫茫的戈壁灘上，遠遠能看到高高豎立的發射塔，直指靜谧的蒼穹。

往宿舍走去的路上，顧心芒看到前方有一道身影正朝這邊看來，是個女同志，心想應該是帶他們的女官兵。

這時，郝連停步敬禮，道：“沈少校！”

少校？！

“這一批都是京市來的技術人員是嗎？”

郝連：“是的，剛從火車站接回來，已經安排好了宿舍，這位是領隊衛來主任。”

夜色裏，顧心芒看不大清楚這位英姿筆挺的女少校的容貌，但她的目光卻敏銳的掃過了他們這一群人。

“我是沈遙，野戰部隊的軍官。基地環境艱苦，剛來的同志如果有不舒服的，可以到我們衛生室檢查。各位能選擇來到這裏，非常勇敢，辛苦了！”

說話的人語氣平和卻有力，有軍人的力量，又有女性的溫和。

所有人都定下了心，唯獨顧心芒，愣在了原地。

沈遙！

她的小姨媽，沈遙？！

顧心芒人都傻了，一個勁盯着她的臉看，正要開口說話，就聽沈遙說道：“各位同志，盡早休息。”

說罷，她顯然也注意到了顧心芒的目光，給了她一個沉默的眼神，便不再看過來了。

難道，這個沈遙，真是她的小姨媽？！

可是，她的表情，怎麽是一種……“六親不認”的态度？

“居然能在這裏看到沈少校。”

這時，郝連旁邊的女兵說道：“她是不是特意來接咱們的技術人員的？”

郝連：“我猜是，都這個點了，本來以為是明早的接待儀式，沒想到沈少校居然還等到了半夜。”

顧心芒心裏震驚，原主的小姨，确實是去了西部參軍，但她沒想到，小姨已經是少校軍銜了！

這也、太酷了叭！

這真是當年那個能扒火車，逃婚的女人能幹出來的事啊！

顧心芒原本困頓的精神，一下就清醒了，仿佛被人注射了力量，雖然，眼下她這個親戚連自己這個外甥女都不是很想認。

她躺在硬床板上，翻了個身，又一個念頭砸過來，萬一這個“沈遙”，不是她小姨媽呢？

雖然都是在西部從事保密工作，但同名同姓的那麽多，保不齊她現在就是自作多情……

好叭，顧心芒，別多想了，你是來這裏好好工作的，趕緊睡吧。

衛星計算中心就是座建在黃土地上的平房，四周光禿禿的，只有立起的電線杆，就連一個門鎖，都還是那種挂着的小銅鎖，上面貼了個标簽：衛星計算中心。

顧心芒看着這鎖，有些想笑，又有些辛酸。

太窮了，所有錢都恨不得掰成兩半用，難怪，祖輩總說：艱苦奮鬥。

因為，他們真的切實是這麽過來的，沒有條件，都硬是創造出條件。

而他們這一批先行科研人員的到來，給醴泉發射基地添了新的活力。

司令李福澤特意要求今天的食堂做頓好菜犒勞大家，而這一頓“好菜”，其實就是一頓包子。

此時午飯的餐桌上，他手裏拿着包子，高興地朝坐在這裏的科研人員和士兵說道：“各位同志，咱們吃了這個包子，就包圓滿，包成功！”

“好！”

顧心芒笑着咬了一口，是土豆絲餡，但好像吃下它，就覺得渾身充滿了幹勁和能量。

因為，包圓滿，包成功。

接下來，大夥在基地的計算工作有條不紊地開展，顧心芒自己做了個日歷，每天數着火箭和衛星什麽時候到來。

這天，衛來接到上級通知：

“國防科委已經向基地下達了發射衛星任務的預先號令，并确定由基地負責統一指揮衛星的發射實驗。各小組，盡快組織制定試驗方案和試驗程序，這是最高級別的安全保密工作，也是我們的任務命令書。”

她說完，一旁的同事興奮道：“這麽說，火箭和衛星也快要到了？！”

衛來神色嚴肅：“還在論證，到底是采取兩步走，還是一步到位的發射方案。”

顧心芒疑惑：“什麽是兩步走？”

衛來解釋道：“現在出現了不同的意見，兩步走，就是用一枚火箭，先發射一個與衛星同重量的實驗體，成功後，再進行’星箭合一’的發射。一步到位，就是直接發射衛星的方案。”

這兩個意見擺在面前，所有人都噤聲了。

顧心芒忽然意識到，任何一個微小的決策，都在決定着一項偉大的事業進程。

顧心芒在的計算中心，全員加班加點通宵，把火箭點對點的初始軌道都做了完整詳細的預期方案。

顧心芒将方案提交給衛來，“經過反複驗算，我們的結論是，建議一步到位，直接發射衛星。”

她看了數據後，說道：“好，我馬上聯系研究院。”

只剛一站起身，她人就發昏地晃了晃。

“衛主任！”

顧心芒趕緊扶住她：“怎麽了？”

衛來搖了搖頭，道：“沒什麽，估計是低血糖了。”

她這麽說，顧心芒才意識到，大家來這裏不到半個月，臉色已經有些發青，典型的營養跟不上，顧心芒趕緊從兜裏掏出了葡萄糖果，撕開遞到衛來面前：“主任，糖。”

衛來朝她笑了笑，接過糖，卻沒有送進嘴裏，而是走到一旁邊櫃上放着的水壺，把糖扔了進去，道：“大家，把水杯都拿出來。”

顧心芒看着衛來把一顆糖成了一壺水，給每個同志都分了一點。

眼框有些發熱，她這幾天雖然把自己吃的東西都給了同事，而自己吃葡萄糖果，但顯然，她攝入的營養是要比這裏的同志要好很多的。

這裏是大西北，水資源都緊缺，所有物資依靠外來輸入，尤其是大雪天，運輸路途一堵，那就是全基地的人都得勒緊褲腰帶挨餓。

“謝謝心芒同志的這顆糖，我好多了。”

“謝謝啊。”

這時，大夥朝她舉了舉杯子，顧心芒牙齒卻咬着嘴唇，喉嚨酸得說不出話來。

衛來：“好了，大家先回去休息，我們中午再繼續工作。”

現在黎明還沒破曉，大家圍上圍巾，從計算中心往宿舍走去，路上，就看到郝連他們在立電線杆。顧心芒腳步一頓，朝他走了過去。

“郝戰士！”

郝連低頭，就看到顧心芒眯着眼睛擡頭看他，遂從高架上下來，道：“顧同志，什麽事啊？”

“前幾天，宿舍通了電，謝謝你們啊。”

“我以為什麽事。這都是為人民服務！”

顧心芒看到他衣服上髒撲撲的，問道：“你們這衣服，多久洗一次？”

年輕的愣頭青拍了拍上面的灰塵，腼腆道：“這裏水源有限，不過最近還好，只要下雪，一個月能洗上一次。”

見顧心芒驚愕的眼睛，他笑着露出了一排大白牙道：“衣服這些再髒也沒關系，心裏幹淨就行了。”

這種艱苦，若非親眼所見，活在現代的顧心芒根本無法想象：“辛苦了，你在這裏駐紮多久了？”

郝連不假思索道：“三年了。”

“這麽長……”

“其他戰士，從第一顆導彈發射開始，就來了。”

顧心芒擡頭看向那一座高高的發射塔：“從第一枚導彈發射，到現在…… ”

郝連：“十年了。”

十年啊，人生，能有多少個十年呢。

她忽然想到郁西川在臨行前，對她說的那句話：“時間的長度是有限的，但因為所做之事的價值，而讓生命的時間擁有了深度，無限的深度。”

郝連點頭道：“你們文化人說話，聽着就是有道理！”

顧心芒笑道：“你讀幾年書了？”

郝連：“初中，部隊裏也有學習班，正加緊訓練呢。”

顧心芒感慨：“真不容易啊。”

郝連：“沈遙少校才厲害，我們都把她當學習榜樣！每一個進連的新兵，都要聽她的故事。”

沈遙？

顧心芒好奇道：“就是我們來的那天晚上，在宿舍門口接我們的女少校？”

郝連點了點頭：“是啊！她當年參軍，就是去抗美援朝，表現英勇，被稱軍中穆桂英！後來立了軍功，不驕不躁，還努力考進了大學，立志幫助更多女子改變命運，在她的帶領下，我們部隊的女兵一點都不比男兵差！”

聽到這話，顧心芒不由心生佩服，這個年代的女子，在建國中浴血而生，在主席那句“婦女能頂半邊天”的號召下，紛紛走向了獨立。

如果沈遙真是自己的小姨，那這種力量就更強大了，因為顧心芒親生母親的死，因為自己險些被嫁人的命運。

“那咱們現在基地裏，女性有多少人？”

郝連：“戰士加上技術人員，應該有五六十號左右，不過陸續會有隊伍過來。”

顧心芒點了點頭，“謝謝啊。”

說着，從兜裏掏出了幾顆糖果，遞給了郝連。

郝連堅決拒絕：“顧同志，這個你自己留着！”

顧心芒還想說什麽，就見他又爬上了高架去修電線了。

她五指攏了攏，把糖果收了回來。

這些年輕的戰士，不僅能戰鬥，還特別能挨餓，不拿群衆一針一線，能夠奔赴祖國最需要的地方，就是最大的光榮。

顧心芒在系統裏把所有的積分都兌換成了營養品，同時還倒欠了一千積分。

扛着奶粉和葡萄糖果，顧心芒來到了基地的食堂。

這會，食堂已經有人在排隊打早餐了，後廚忙得不可開交，顧心芒拖着大袋子，默默地站在門口，等他們忙活完。

“诶！同志，後廚重地，吃飯的地方在前頭呢！”

顧心芒朝大姨道：“同志，我找你們的廚師長！”

她這一喊，就看到有人拿着鍋勺出來：“誰啊！”

顧心芒笑道：“給您送貨來啦！”

基地的食堂是部隊的炊事班建的，一開始，這裏一片荒蕪，士兵們拿出了打仗的決心，才從平地建起了樓房高塔，等後來人到的時候，條件已經要好太多了。

此時，炊事班的辦公室裏，班長摘下圍裙，看着顧心芒拿來的這些營養品，眼睛是饞的，物資，在這片茫茫戈壁上是多麽的緊缺，尤其還是大雪封路的時候。

他每天都在想，怎麽讓這些拼了命幹活的同志能吃好一點，但是——

“同志啊，這些是你帶來的東西，咱們不能要。”

顧心芒把營養品推到班長面前，臉上挂起笑道：“這些都是沈遙少校讓我送來噠！”

班長動作一頓，疑惑道：“沈少校？”

顧心芒認真點了點頭，壓低聲音跟班長說道：“這個麥乳精噢，你蒸窩窩頭，煮玉米糊的時候，你放一點進去，就特別香！還有這個葡萄糖，你煮粥的時候加進去，我保證全基地的人吃了班長您做的飯，沒有一個人喊餓！”

班長聽她說着，忍不住咽了下口水，顧心芒怕他不信，拿出一顆葡萄糖果就要撕開：“班長你嘗嘗！”

“诶！”

班長趕緊攔住她的手：“憋撕，省着省着！”

顧心芒：“您別省啊！這一顆葡萄糖果，就能補充一個人一天的能量，班長，你算算，這些夠不夠。能撐多久？”

“诶，這沈少校真是及時雨啊，最近天氣冷，沒青菜，肉就更少了，眼瞅着大夥都營養不良了，加上基地的任務重，真是看得我幹着急，我一會就去感謝沈少校！”

“诶！”

顧心芒趕緊打住，低聲道：“班長！你可千萬別去說，這不是給沈少校壓力麽？回頭吃完了，她不得又要想辦法？現在能搞到這些營養品，已經老費勁了！”

“是是是！”

班長讓顧心芒這一說，趕緊捂住嘴，但臉上卻是高興的，說道：“我們炊事班，定不負組織的信任！”

從炊事班出來，顧心芒又在琢磨，現在基地五六十號女性，衛生巾實在不好分發，因為她不能解釋自己是怎麽把貨拉過來的，只能先給衛主任和認識的幾個科研女同志。

宿舍裏，衛來和幾個女同志看到顧心芒拿出的日用品，都驚呆了。

顧心芒說道：“來的時候，我就聽說這裏水源緊張，要是不下雪，基本只能保證飲水，你們要是用月事帶，根本沒辦法洗。”

她說完，一旁的女同志眼睛都冒淚花了：“心芒，我這幾天正愁這個事情，但又不好開口，搞得睡都睡不好，你給的這個衛生巾真是解決了我們女同志的問題，多少錢，我給你錢！”

顧心芒趕緊擺手，衛來卻執意要把錢給她，顧心芒卻道：“主任，我今天能有機會來到醴泉發射中心，能參與衛星研制工作，都是大家給我的機會，也是你們，在我遇到問題的時候耐心指導，我所獲得的成長和知識，才是無價的。”

她擲地有聲的話，讓在場的所有女同志都感動不已。

衛來拍了拍她的肩膀，欣慰道：“心芒，我說過的，在研究院裏，你将會成為一把利劍，祖國的利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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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衣服再髒也沒關系，心裏幹淨就行了。”這句話來自一位駐守昆侖雪山的士兵。

六十萬民兵守電線杆是真的，火箭發射那天航天人都吃包子也是真的，因為包圓滿，包成功。

“東方紅一號”電量只有20天，但實際上它撐到了第28天，才終于停止工作，現在還在天上飛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