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26章

桃子沒注意到夜涵的神情，她低頭很專注地畫着圖紙，并且條理清楚地給講解這樣改的用意。

往後翻了兩頁，她又說：“還有這裏，材料也可以換成……”

前後五點，有理有據，就算夜涵不懂這方面的專業知識，也快被她說服了。

他問：“這些改良方法，都是你無師自通的嗎？”

桃子眼中略有無奈：“怎麽可能，我是做過功課的。看得出來你們公司明顯已經很多年沒對安保系統進行升級了，只是每年做最基礎的檢查和保養。”

夜涵抽空把她的意見都整理下來，鄭重地對桃子說：“我會讓安保科重新評估的。”

大抵是對桃子非常有信心，他很快和夜容與彙報了這件事。

不愧是夜氏總裁，對于企業安全問題很重視。聽了夜涵的彙報，夜容與當場決定采納他的建議。

“據我所知，我交給你的幾個項目，進展并不順利，為什麽會把時間用在安全評估的策劃上？”夜容與問道。

在公司中，他是上司，夜涵是下屬，哪怕他們是親父子，夜涵見到他，也要恭敬地叫一聲總裁。此刻有着相似面孔的兩人，一位成熟有魄力，一位年輕有活力，談起公事時，态度公事公辦，氣氛并非在家裏那樣其樂融融。

放做其他人被這麽問，恐怕早就慌了，覺得夜總是有責怪之心。夜涵也沒底，可他還是鄭重地說：“因為我覺得，不管在何時何地，員工的安危才是企業的根基，尊重生命，才能讓企業文化更源遠流長。”

夜容與嚴肅的面色終于緩和下來，對夜涵微微笑着。他就知道，夜涵這孩子，不會讓他看走眼。

“永遠記住你今日說的話，哪怕會遭遇一時的诋毀，也別退縮，因為它會讓你走得更遠。”

夜涵進公司這麽多天，第一次被父親表揚，激動得耳朵都紅了，如同被打了一針雞血：“我記住了！”

“安保評估和改造，就交給你全權負責了，不要讓我失望。”

“好的夜總！”

有了夜容與的首肯，重新評估的工作進展得很順利，還真像桃子說的那樣，按照她的意見改造，可以大大提升安全系數。

夜涵又申請了一筆專項資金，親自監督安保系統升級的工作。一絲不茍的同時，他的基本工作也沒有懈怠。

除此之外，他還要補習文化課，學習外語，劍道課也不能落下。以至于他這個寒假，比上學的時候還要忙，一直到二月初，他連一天都沒出去玩過。

好在桃子從來都不抱怨，她永遠找得到自己要做的事情，夜氏大樓改造，她也去過現場，代替夜涵的監督工作。

她知道夜涵有多麽努力，可是公司很多員工不這麽想。

臨近過年，大家都比較浮躁，員工們在私下建的群裏，大多談論搶票回老家和年假安排，也有說起今年其他部分都發了多少獎金的，聽得人陣陣眼紅。

段坤剛進夜氏半年多，本想年底跟個大項目，能多拿點獎金，風風光光回家過年，誰知道上頭竟然把他分配給了夜涵。

他智商高，成績一直不錯。名校畢業後，順利拿到了夜氏的offer，令不少同學羨慕不已。

大抵是出身普通的原因，他自小就有點瞧不起那些富貴人家的公子。比我父母有錢又能怎樣，成績還不是沒我好？以後肯定找不到像我這麽好的工作。

夜涵的出現，就活生生打了他的臉。段坤并不知道夜涵高中成績如何，只知他寒假空降到夜氏，直接成了副經理！

呵，這些富家子弟根本就不用好好學習，因為人家有家業要繼承！哪像是他，都要過年了，還得苦哈哈地加班。

越想越氣，他就在群裏說：“前段時間咱們夜氏的大樓被改造了吧？我也沒看出和之前有什麽不同的啊。”

有人附和：“我也沒看出來，聽說公司還批了不少錢給太子呢。”太子，指的就是夜涵了。

段坤不屑：“有時間不想想怎麽把項目做好，淨幹這些沒用的事情。他還總把小女朋友往夜氏帶，到底是來工作還是來過家家。”本來挺好的一個項目，合作方卻是塊硬骨頭，夜涵根本就啃不下來，段坤心中都打退堂鼓了。

唉，一想起打了水漂的獎金他就一陣胃疼。公司安保系統改造，那得多少錢啊，年底了，給大家當獎金發了多好。

有這種想法的，不止段坤一個。以至于員工們私底下的怨聲載道，夜容與都有所耳聞。

他的特助小心翼翼地詢問：“要不要封鎖消息，避免副經理聽到？”

夜容與漫不經心地擺擺手：“不必，我也想看看，他會如何應對。”

最近桃子察覺到，夜涵時常會出神，學習上沒什麽可煩心的，那就是公司實習的事了。

她想讓夜涵開心起來，奈何手段有限，費了好多心血，只打造出了一套新的暗器，用來讨他歡心。

夜涵收到東西，看到她那滿眼的期待，真是哭笑不得。

他揉揉桃子的頭：“你呀，還真是單純。”喜好不加掩飾，所求不會遮掩。抓緊一切機會，心懷一片赤誠。

桃子不确定地問：“你心情好些了嗎？”

夜涵解釋道：“我并沒有心情不善，只是現在還做不到完全不在意周圍的言論。”再強大的人，也不是從一出生開始就刀槍不入的。他還只是個高中生，面對公司上下的诋毀，難免郁悶。

桃子和其他人最大的區別，就是她不僅會傾聽，更會提出自己的見解，不盲從于他的決定。

所以她雖然沒問，夜涵還是主動說起了最近的困擾。

桃子從來不覺得自己提建議是錯，只道：“那你後悔所做的一切嗎？”

這份堅定，令夜涵豁然開朗。他笑着說：“當然不後悔。雖然我現在還沒成功，但我想，成功的人，大抵都有共通點：看得更遠，堅持得更久，面對一時的诋毀，也能堅定自我。我不會為了短期的好名聲，就違背我的本心。畢竟從踏出了這一步開始，我就沒準備回頭。以後，夜氏每年安保系統都會參與改造，哪怕年年都被罵‘多此一舉”，也比某年忽然出事，造成人身財産損失要強。”

他這番話，不僅是說給桃子，更是說給他自己聽。每說一句，桃子的眼睛就更亮一分。

最後，夜涵已經完全平靜下來，甚至他還有些欣喜。灼灼地盯着桃子漂亮的杏眼，他說：“可是我還是有點想要你的安慰。”

桃子問：“怎麽安慰？”

夜涵勾唇一笑，眼角眉梢均是絢爛，他張開雙臂，把桃子抱在懷中：“這樣最好。”

世事難料，兩個人都沒想到，夜氏竟然真的出事了。

過年前一天，夜涵還堅守在工作崗位上，在他的努力下，兩個小項目已經欠成了，但還有一個大項目，對方大概是看輕他年紀小，遲遲談不攏。

補課老師放假了，今天沒有其他安排，桃子就和他一起來了夜氏。眼看天都黑了，夜涵做完了今天最後一點工作，一邊收拾東西一邊和桃子說：“我的組員基本都放棄這個大項目了，年後我卻想再努力一下。”

桃子非常相信他：“或早或晚，你終會成功。”

夜涵停下動作，寵溺地看她：“對我這麽有信心？”

桃子的表情明明很正經，嘴上卻開着玩笑：“大不了，對方要是再得寸進尺，你就用我給你的袖箭咻咻他們。”

夜涵先是一愣，随即哈哈大笑起來：“桃子，說了多少遍了，法治社會！”

八點多，兩個人走出了夜氏的大樓，天氣更冷了，夜涵幫桃子裹緊了大衣。

他們從樓下往上看，不少窗口還亮着燈。不過那不是有員工在加班，大部分人已經離開了，剩下的是除夕當天要留下來值班的。

“走吧，帶你去吃大餐。”這會兒的海城很熱鬧，夜涵提前把餐廳都訂好了。

如今的桃子，就算開心也不會燦然大笑，矜持抿唇的樣子還是洩露了她的好心情。

夜涵眼珠瞟了瞟周圍，很好，沒人注意他們。他慢慢伸出手，想去牽桃子的，誰知道，手指即将相碰的時候，桃子猛地指向高處：“那裏是不是在冒煙？”

顧不上迤逦的氛圍，夜涵猛地擡起頭，托好視力的福，他也看到了冒煙，還有一點火光！

因為緊張，心髒狂跳，但短短一瞬間，就被他給平複了。這種時候，絕對不能自亂陣腳！

夜涵叮囑桃子：“你先報火警，趁着火勢不大，我去通知人員進行疏散。”

桃子也明白這個時候跟進去幫不上太多忙，當即掏出手機：“明白。”

夜涵深深地凝視她一眼就往大樓裏面跑，桃子頭皮一陣發麻，忍不住呼喊：“夜涵，你要保護好自己！”

“我會的！”

電話很快撥通，桃子把事情和地點講清楚後，快步也進入了大樓，看是否能幫得上夜涵的忙。

夜涵動作很快，已經用大樓內的廣播，通知全部的人疏散，同時讓負責人統計出來的人數。

“還差一個人！”

夜涵當機立斷：“我上去找。”

桃子猛地抓住他的袖子，不容拒絕地盯着他：“我跟你一起去。”

“不行。”夜涵臉色煞白，這種時候，他絕對不可能讓桃子涉險。

桃子也知道，時間寶貴，她不能和夜涵起争執，眼睜睜地看他掙脫了自己的袖子，通過消防通道往樓上跑。

她一瞬間紅了眼圈，聲嘶力竭地喊：“夜涵，你一定要平安回來！”

他跑步的速度不慢，很快消失在了桃子的視線中。桃子捂着心口，不住地安慰自己，整棟大樓的安保升級都是她監督的，一部分還是她親自設計的，一般的小火災肯定能很快控制住。

她要相信自己的實力，會保護好夜涵！

可為什麽，還是這樣擔心？

幾分鐘完成了大部分人員的疏散，火警更是不到十分鐘就趕來了。

托安保升級的福，他們的車一路開進來暢通無阻，各種消防通道、管道也沒有問題，從外面看，火勢雖然大，但救援一開始，消防官兵就發現，火情并沒有蔓延，這大大降低了他們救災的難度。

只因兩個人還困在大樓中，形勢才格外危急。

消防員義無反顧地沖進樓中，滅火的同時，進行搜救。

此刻夜涵正在濃煙中啓動電梯。火災發生後，電梯就緊急制動了，但還是有員工慌不擇路，選擇用電梯逃生。

段坤被困在電梯裏，吓得都快尿褲子了。他學習過使用滅火器，也參與過消防演習，可是在遇到危險的時候，他那名校畢業的腦子就像是短路了一樣，毫不猶豫地沖了進來。

他現在怕大火燒盡了氧氣把他憋死，怕溫度過高把他燙死，還怕電梯忽然掉下去把他摔死。

他好後悔，不該為了三薪留下來值班的，早早回家多好？

如今大樓裏的人都走光了，他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的，等人們發現他的時候，他或許已經是焦屍一具了……

很多時候，災情并不可怕，可怕的是自己吓自己。段坤越腦補，越覺得自己會死得很慘，竟然哇哇大哭起來。

他渾然不覺電梯輕微地搖晃了下，樓層按鍵也亮起了，直到聽到了電梯門被打開的聲音，還有人擔心地問：“有沒有受傷，能自己走嗎？”

段坤透過被淚水迷蒙的雙眼，火光之中那挺拔如白楊的身影，讓他以為自己看到了天神下凡。

刻不容緩，夜涵認得段坤，畢竟是他手底下的人，于是把攙扶起來往外面拖：“火勢沒有想象的那麽大，咱們從消防通道下去，很快就安全了。”說着，還拍拍他的背，“段坤，堅持住，項目還沒做完呢。”

段坤起初只是踉跄地被他拖着走，穿過濃煙順着消防通道下了兩層，煙沒那麽嗆了，他的理智也回籠了。

竟然被他這段時間最瞧不起的人救了，段坤雙頰火辣辣的。他推開夜涵自己走，心想，大樓都着火了，為什麽聲控燈還是沒壞？把他狼狽的樣子，照得清清楚楚。

夜涵不知道他在想什麽，也沒有責怪他為什麽要在着火以後鑽進電梯，只是放緩了步子，為他殿後。

又下了幾層樓，他們遇到了上來接應的消防官兵。

順利出了大樓後，有人給他們兩個檢查身體，還好都沒受什麽傷。

如果有心注意就會發現，明明夜涵才是沖進火場救人的那個，段坤卻比他還狼狽。

桃子就是眼中只剩下夜涵一個，他剛一出來，她就跑過去，緊緊地抱住了他。

夜涵頗有些劫後餘生地感慨着：“幸好聽了你的話，改造了安保系統，不然這場火肯定要燒穿幾層樓，我也沒那麽容易把人救出來。”

桃子不斷地收緊自己的手，眼圈不受控制地紅了，顫抖的肩膀透露着她有多害怕。

夜涵安撫地拍拍她的後背，柔聲說：“不怕了，我回來了。”

好半天，桃子才稍微平複下來，但是她仍舊沒放開夜涵。

“夜涵，你知道為什麽我要學劍道，做暗器，升級安保系統嗎？”不等夜涵回話，她仰頭，淚眼直直地看着他，“因為明天和危險，永遠都不知道哪個會先來。我沒辦法忍受我關心愛護的人，受到一丁點傷害。”

她捏着夜涵的胳膊：“在樓下的時候，我一遍遍告訴自己，升級過的安保系統，有九成以上的可能，保證你的安全，可我還是害怕……”

到最後，她哽咽了，脆弱的樣子，讓夜涵心疼。

他忍不住抱緊桃子，剛剛在火場，他是那麽鎮定，現在說話的聲音都沙啞了：“我懂的。就像你阻止不了我去救人，我也阻止不了你的擔心。我答應你，從今往後的每一天，我都會好好保護自己，讓危險永遠不會走在明天的前面。”

桃子吸了吸鼻子，額頭貼在夜涵的心口，眼淚都灑在了他已經髒掉的衣服上。

夜容與簡安衾，宮宸淵和顧綿綿很快也趕了過來。一路上他們都在膽戰心驚，直到看到夜涵和桃子好好的，那顆心才放回肚子裏。

簡安衾走過來，又是欣慰又是埋怨地對夜涵說：“你怎麽能沖進去……”

夜涵連忙解釋：“媽媽，那種情況下，我作為夜家的人，必須要站出來。但我也是考慮過可行性的，不會盲目去送死，您看，我現在不是好好的麽。”

夜容與重重地拍了夜涵的肩膀：“好，你做得很好。”

桃子回到了宮宸淵和顧綿綿身邊，聽說夜涵一直把她保護得好，兩位家中心裏酸澀。

尤其是宮宸淵，在沒見到夜涵之前，他心中被焦急和愧疚填滿。這十幾年，他明明知道夜涵全心全意想着桃子，對他卻沒有多好。

他下定決心，只要兩個孩子平平安安，以後他對夜涵就寬容些。

沒等他和夜涵說上兩句話，得到風聲的媒體也來到了現場。至于火情，也被撲滅了。

起火的原因還在調查中，雖然有樓層被燒了，但是沒造成人員傷亡，甚至連財産損失都甚微。

有消防員接受采訪的時候說，夜氏的防災系統全國領先，極大地控制住了火情，高度表揚夜氏的同時，也提醒其他企業向夜氏學習。

媒體們很快挖掘出，夜氏的安保系統，是在夜涵的監督下完成改造的。火情發生時，他在“夜氏大樓中的重要財産、文件”和“被困的員工”中，義無反顧地選擇沖進火場救人。

夜涵出身豪門，一表人才，極為優秀，關鍵他才18歲，就已經有這種遠見和魄力。

媒體采訪他的時候格外熱情，話筒都要戳到他臉上了。夜涵小時候對着鏡頭自然從容，現在卻不太擅長這種場合了。

問的問題太多，他也沒辦法一個回答。

只是在說起為何要升級安保系統和沖進火場救人時，夜涵義正言辭：“再多的錢，也買不來生命。安全，永遠該被放在第一位。”

至于大家把安保升級這份大功勞都記在他頭上，他是很想解釋的，沒有桃子的建議，沒有夜容與的特批和撥款，也不可能那麽快完工。

可這兩個人像是清楚他要說什麽，都用眼神制止了他。于是等報道放出後，夜涵瞬間就登上了熱搜。

他在接受采訪時，段坤始終注視着他。曾經的那些惡意揣測，中傷诋毀，像是一道道耳光，抽在他的臉上。

他最瞧不起的人，義無反顧地沖進來救他。他認為是浪費錢的安保升級，挽救了夜氏巨額的損失。他虛長了夜涵幾歲，不僅沒有他家世好有遠見，也沒有他勇敢堅韌。

後來段坤也接受了采訪，他深深地低下了他那高傲的頭，九十度鞠躬給夜涵道謝。

好不容易結束了媒體采訪，宮宸淵先帶着妻女離開，夜家人則留下善後。段坤是員工裏最後一個離開的，他很想和夜涵道歉，話到嘴邊，卻不知道要怎麽說。

倒是夜涵，走上來，鼓勵地看着他：“回去好好休息，年後再戰。”

段坤很意外：“您還要帶着我做項目？”

“為什麽不？”夜涵挑眉，“你要對你的工作水平有信心。”

段坤忍不住掉淚。這一次，不是恐懼，也不是羞憤，而是慚愧和感動。

他宣誓一樣地說：“我一定會好好努力的！不辜負您的期待！”

段坤沒因為曾經的诋毀而道歉，夜涵也沒有揭他的短，全了他幾分顏面。

在感謝夜涵的同時，段坤更實現下定決心，要一心一意為夜涵工作。

此刻他還不知道，一場火災，改變了他今後的人生軌跡。他會成為夜涵最忠心最得力的下屬，一輩子為夜氏鞠躬盡瘁。

夜容與和簡安衾遠遠地看到這一幕，輕聲讨論：“我越加相信，夜氏在小涵的手上，能走得更高更遠。”

等夜涵回到家，拿出手機，鋪天蓋地的消息。有關于他的新聞熱搜，有親朋好友們善意的慰問，也有不熟的人單純來找他八卦。

他都沒回，只是撥通了桃子的電話。

桃子笑着說：“恭喜你，時隔多年，又火了。”

夜涵無奈：“你還有心情挪揄我，我都身心俱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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