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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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第一縷陽光灑在皇宮北門。

看守在宮門口的士兵目光炯炯,面容嚴肅。

忽然有馬蹄聲越來越近。

衆人循聲望去。

見是幾人幾騎。

最前面的一匹馬是烏雲蓋雪。馬背上坐着的,赫然正是義軍年輕的首領。

不過他并非單獨一人,他懷裏有一個美貌的女郎,約莫十七八歲。

有眼尖的原皇城侍衛一眼便認出這女郎不是旁人,正是剛亡國了的六公主。

微風吹過,馬背上的兩人姿勢親近中透着一絲詭異。

衆人心下生奇,面上卻絲毫不顯。

待這一行人近前,兩旁侍衛紛紛行禮。

阿芙坐在馬上,脊背挺直得近乎僵硬。

姬珩的聲音自她身後緩緩響起:“這麽緊張做什麽?”

阿芙扯一扯嘴角:“許久不騎馬了,所以緊張。”

“是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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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芙不說話,只胡亂點一點頭,也不管他是否看見。

身後傳來嗤的一聲輕笑。

阿芙跟着笑笑,一顆心不上不下,晃晃悠悠。

剛進宮門,衛邵便迎了上來,抱拳施禮,神色激動:“公子果真把公主給追回來了。”

說話間,他看了阿芙一眼,那眼神格外的複雜。

聽見這話,阿芙心裏更覺怪異了。

追回來?所以他是特意去找她的?叛軍剛攻占皇宮,多少大事小事等着處理,他竟然親自帶人去追她?

這個昔日的姐姐究竟是要做什麽。

此刻不容許她多想。

姬珩翻身下馬,順手将她也拉下馬背。

他的右手緊緊扣着她的手腕,同時吩咐衛邵:“傳令下去,命文武百官進宮議事。”

“是!”衛邵大聲應下,領命而去,臨走前還不忘又看阿芙一眼。

阿芙被扣着手腕往前走,想掙紮卻不太敢。

回頭瞧了一眼,只能看見衛兵,不知道原本跟着她的三人被帶到了何處,竟不見他們的蹤影。

她心裏一急,輕聲問:“姐,哥哥,崔穎姑姑他們呢?”

——他容貌俊美,并無絲毫女氣。其實面對着現在的他,阿芙原本叫不出姐姐。刻意叫錯,只是為了提醒舊情。

姬珩腳步不停,淡淡地道:“放心,死不了。”

阿芙讪讪一笑:“哥哥又在說笑了。”

不過到底是稍稍放心一些。

姬珩手上拉着一個人,走路卻不慢。

畢竟從小在宮中長大,他對皇宮路徑的熟悉不在阿芙之下。

他行得極快,阿芙不由地想起那年在內學堂外。

當時她年紀小,插科打诨打斷了他和大皇兄的相處。

——那時她誤以為大皇兄對姐姐心懷不軌,又不敢正面相對,不得已才采取那種方式。

當時兩人離開時,他也是這般扣着她的手腕匆匆前行。

一轉眼,那都是五年前的事情了。

憶及舊事,阿芙心思複雜,甚至恍惚了一瞬。

咦,怎麽感覺現在是去內學堂的路?

不對,是飛仙宮。

阿芙心中訝然:“哥哥,我們這是去哪裏?”

姬珩不答。

果真在飛仙宮前停下。

葉夫子站在門口,裝扮和平時大不相同。打扮幹練,手中還持了一把長劍,神情凜然。

看見姬珩,她竟施了一禮:“公子。”

姬珩颔首,後又回禮:“夫子,好久不見。”

阿芙心中驚訝更重。原來葉夫子是西南叛軍的人,她早知道永安公主的身份。

姬珩将阿芙向前輕推了一下:“勞煩夫子幫我看一會兒,別把人弄丢了。我處理點事後,再回來接她。”

“好。”葉夫子微微一笑,“公子請便。”

姬珩又看了阿芙一眼,這才轉身離去。

原本跟在他身後的侍衛竟有一部分留下來,守在飛仙宮外。

對于飛仙宮,阿芙自然是熟悉的。

但這樣的葉夫子,阿芙從未見過。

葉夫子微微含笑,過來極其自然地要拉阿芙的手。

阿芙下意識想甩開。

她這幾年也學了武藝,自忖力氣遠比早幾年大不少。

然而,令她沒想到的是,她竟掙不開葉夫子的手。

葉夫子笑笑,仍同以前一樣,美麗中帶着幾分愁緒:“六公主可能不知道,我本名葉晚……”

阿芙小聲道:“這個我知道。”

“除了宮廷樂師的身份外,我曾經還是一個不入流的劍客。”葉夫子攜着阿芙的手,徑直往飛仙宮內走去。

阿芙錯愕:“劍客?”

“怎麽?女子不可為劍客嗎?”走入室內,葉夫子松開阿芙的手,示意她坐下。

阿芙搖頭:“不是不可,只是很驚訝夫子竟是劍客,平時完全看不出來。”

她心中暗自懊惱,若是早知道,她肯定想方設法磨得葉夫子教她一招半式,這樣她也能有更多保命的方法。

“若是能輕易給人看出來,你父親還會準許我教公子琴藝嗎?”葉夫子輕笑着倒了盞茶。

阿芙心思一動,許多被她忽略的細節驀的湧上心頭。

宮中不少人知道,永安公主跟着飛仙宮的一個琴師學琴。這個姓葉的琴師脾氣古怪,教授琴藝時,不許別人近前,只留一個琴童在跟前伺候。

當年永安公主學琴時,阿芙就在外間寫字。能聽到裏面的琴聲,卻看不見裏面場景。後來猜測衛三公子是永安公主時,阿芙還曾想着,不可能,永安公主離宮死遁才一年,不可能學到這麽高深的武功。

如今想來,當年他在飛仙宮跟着葉夫子學習的一定是琴嗎?

阿芙激靈靈打了個寒顫。

葉夫子笑了:“劍術十年才能有小成,可惜我自己學藝不精,公子學的時間也短了一些。而且怕被看出破綻,他每日還要抽出時間學琴。”

“嗯。”阿芙心想,原來如此。

手裏握着茶盞,阿芙低聲問:“夫子早就知道?”

葉夫子輕笑:“你以為,僅憑皇後娘娘一人之力,能撒下彌天大謊瞞過你的父親?”

“皇後娘娘?”阿芙心想,她說的是蘇貴妃?聽說蘇貴妃曾為前朝末帝的皇後。

果不其然,接下來便聽葉夫子解釋:“唔,或許你更習慣叫她蘇貴妃。”

阿芙“嗯”了一聲,對于貴妃娘娘,她始終是心懷感激的。若不是貴妃娘娘,她未必能活到今天。

“對了,你的父親昨夜已經飲毒酒自盡,還請節哀。”葉夫子忽然說道。

阿芙愣了一下,低聲道:“毒酒啊……”

對于自己血緣上的生父,她并沒有太深的感情。何況還有昨夜差點被逼殺的事情。此刻聽到對方去世,她的第一反應也不是悲傷難過,而是驚訝于他對死亡方式的選擇,心裏隐約有些發憷。

他逼殺女眷時,已經做好了自盡的準備吧?

“是,義軍到的時候正在發作。”

阿芙點一點頭,表示知曉。

她無法想象生父毒發身亡的場景,只要想象一下,就感覺脊背發寒。

——她果真一如既往地害怕死人。

當然,比起父親,阿芙此時更擔心不見蹤影的崔穎他們以及自己的将來。

折騰一夜,阿芙又累又餓,還困得厲害。她嘴上不說,但肚子發出的咕嚕聲洩露了她的窘狀。

葉夫子輕笑:“是我的疏忽。”

她讓人送來盥洗之物,又命琴童去拿水食,随後招呼阿芙:“要一起用些嗎?”

阿芙略一遲疑,點了點頭。

真要殺她,有的是方法,不至于下毒。何況葉夫子還同她一起用早膳呢。

兩人坐下一起用膳。

阿芙心內暗驚,她那位昔日的姐姐本事不小。昨夜皇宮還一片混亂,今晨竟然一切都井然有序了。

難怪她親爹年長二十多歲還敗于他手。

用過膳食,葉夫子讓她休息一會兒。

阿芙答應下來,卻哪裏睡得着?一時擔憂自己的将來,一時擔憂崔穎、興德和鄒澎,一時擔憂不知蹤影的蕭廷睿,一時想到她剛死的親爹,一時又想到遠在北疆的張頌。

——半個月前,張頌奉命去北疆搬救兵,恰逢北疆不太平。非但救兵沒搬回,他自己也暫時留在那裏幫忙了。

腦海中思緒繁多,只覺得腦袋都有點隐隐作痛。阿芙心知這樣不行,她盡量平心靜氣,放勻呼吸,過了好久才勉強眯了一會兒。

昨日西南軍隊進城,半夜就占領了皇宮。

百官中有消息靈通的,早早得知此事。

又有叛軍來到家裏,說義軍的首領召他們進宮議事。

衆人無不戰戰兢兢,面對手握兵刃的叛軍,又不得不從。

議政殿上,百官惴惴不安。

年輕的叛軍首領高坐上位,聲音清冷:“你們的皇帝陛下昨夜已服毒自盡。是死是降,諸位做個選擇吧!”

衆人面面相觑。

歷來反叛者為了名聲也好,為了穩定也罷,多多少少都要擺出些姿态來,表明自己上尊天意,下從民心。更有甚者要求一道禪位诏書,表明自己皇位來的名正言順。

而眼前這位,是一點情面都不顧啊。

姬珩話音落地,朝堂上一片寂靜,過得片刻,才有一老臣出列禀道:“昔日,我大周太祖皇帝,開創大周基業,傳帝十一世,竟被蕭氏篡國。如今尊駕既然是大周皇室後裔,恢複姬氏江山,此乃天佑大周。天佑大周啊。”

此言一出,便有部分朝臣出言附和。

畢竟大盛才立國不足二十年,朝堂上有不少人少年時期乃至青年時期,都是周人。如今前朝複立,倒也接受良好。何況如今局勢分明,死亡和歸順之間,總要選擇一個。

——倒也沒人質疑姬珩大周皇嗣的身份。既然有那麽多人追随,必有其過人之處,而且其外貌,确實肖似末帝。再者,到了今時今日,即便他是冒認,能號令天下群雄,那就是真的。

但也有當年随着蕭宬一起打江山的,不願歸順。可蕭宬已死,大勢已去,處境便有些尴尬。

當下有人将視線轉向了周讓。

他是蕭宬發小,也是蕭宬的親家,又在朝中擔任要職,他昨日還在城牆守城門呢。

姬珩高坐上位,饒有興致地看着底下衆臣。

這中間不乏有一些人,當年很快歸順蕭宬。

可能對他們而言,皇位上坐的是誰并不重要,只要自己的性命和官位能保住就行。

過得一會兒,周讓緩緩說道:“讓別無所長,于家于國無功,願辭去官職,回歸山林,望閣下成全。”

說完,他摘下頭上官帽,向上方鄭重施禮。

“周相公既然一心求去,那便去吧。”姬珩倒不難說話。

周讓再次施禮,轉身離去。

議政殿安靜了一會兒。

随後又有幾人請辭,姬珩也不阻攔。

真有慷慨激昂,寧死不降者,姬珩願意成全。

除此之外,又斬殺了好幾個仗勢欺人、罪大惡極的官員。

今日之舉在于立威,一個多時辰的議事結束,代表着大盛也徹底結束了。

年輕的義軍下令降者不殺,又命人收斂蕭宬及被他逼殺的女眷屍首,擇日安葬。

臨近晌午,一個老臣顫巍巍的走出皇宮,仰頭看着天空,連聲道:“變天了,又變天了……”

街上逐漸有膽大的百姓,見西南的叛軍紀律嚴明,秋毫無犯,漸漸放下心來,照常生活。

日子總要過下去的。

離開皇宮,周讓不急着上馬車,而是一步一步慢悠悠走着。

周府的車夫也不敢多話,趕着馬車在一旁跟着。

過得許久,直到走不動路,周讓才坐上馬車。

回到家,便看見在廳堂等候許久的富陽公主夫婦。

富陽公主眼睛含淚:“父親,我聽說父皇他……”

“對。”周讓也不瞞她,頹然道,“大盛亡了,你父皇于昨夜自盡殉國……”

富陽公主聞言眼前一黑,不由地後退兩步,險些暈倒。

還是驸馬周瀾及時扶住了她。

“怎麽會?怎麽會?我父皇英雄人物,怎會自殺?”富陽公主攥着驸馬的胳膊,滿面淚痕質問公爹,“我聽聞昨日是父親下令開的城門?”

驸馬周瀾本欲阻止,卻沒能阻止成功。

周讓面色微沉:“公主這是何意?莫非公主以為皇城守衛抵得住西南大軍?是守不住了,我才下令開的。公主莫不是要問責于我?”

富陽公主不說話,別過臉,淚如雨下。她嘗不知道這個道理?只是一夕之間父死國破,讓她如何能夠承受?

嘆一口氣,周讓緩緩說道:“大勢已定,無力回天。公主多多考慮膝下的一雙兒女吧。”

周瀾伸臂抱住妻子,任她靠在肩頭失聲痛哭。

周讓略微緩和了神色:“現在這位不像是趕盡殺絕的。你們小心行事,想來性命無憂。”

他又對嗣子道:“你多陪陪你媳婦兒。我累了,先回房了。”

言畢,他大步離去。

阿芙勉強眯了一會兒,就睜開眼睛。

耳畔傳來平和的琴聲,是葉夫子在撫琴。

聽見她的腳步聲,葉夫子停下手上動作:“睡不着?”

“嗯。”阿芙點頭。

“發生這麽多事,不怪你睡不着。早知道該在你的食物裏放一點安神的藥。”葉夫子嘆一口氣,“罷了,睡不着就別睡了。等你困了,自然就睡着了。”

阿芙定一定神,輕聲詢問:“夫子,我靜心苑的人……”

她有心想從葉夫子這裏打聽點訊息。

“別問我,我什麽都不知道。只知道要看着你,其餘一概不知。”葉夫子打斷了她的話。

阿芙無奈,只得又轉而問道:“ 那,夫子可知道他為什麽要把我找回來?”

她都已經逃出宮去了,差一點就能如願脫離皇宮,過上自己想過的生活了。偏生被他親自帶人給捉了出來。

葉夫子瞧她一眼,神色古怪:“你口中的‘他’指的是公子嗎?”

阿芙點頭。當然是他,不然還會有誰?

“那你何不自己問他?”葉夫子指一指門外,“呶,他來了。”

阿芙擡眸看去,果真看見姬珩。

他雙手負後,站在門外,不知已站了多久。

阿芙心頭一跳,有點慶幸自己方才用的是“找回來”,而不是“抓回來”。

她笑笑,有些羞澀,有些不好意思:“姐,哥哥,我正要找你呢,可巧你就過來了。”

“公子。”葉夫子彎腰抱起琴,面無表情,“人交到你手上了,丢了可別管我要。”

随後抱琴揚長而去。

姬珩“嗯”了一聲,看向阿芙:“你要找我問什麽?”

他當面提及,阿芙反倒不敢直接詢問了,只又問了一句:“哥哥,崔穎姑姑他們……”

“我說過,他們死不了。”姬珩似乎有些不耐煩,他眼神略動了一動,冷不丁問,“你喜歡哪個宮苑?”

“什麽?”阿芙有點懵。

姬珩耐着性子:“以後還要長住宮中,不選個自己喜歡的宮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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