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變故
變故
嚴征悄悄收回視線,假裝什麽都沒看到。
他們在崔宅外面,怕被發現,便不能離得太近。
夜風寒涼,帶來陣陣的冷意。
過了許久,崔宅內各個房間的燈都熄滅了,四下安安靜靜,姬珩仍站在那裏,一動不動。
就在嚴征以為陛下會一直站下去時,卻忽聽他冷不丁低聲道:“走吧。”
“啊?是。”嚴征愣怔一瞬,悄然松一口氣。
陛下雖未言明,但嚴征很清楚,崔宅附近仍要派人守着。
嚴征可不希望,六公主一行在他眼皮子底下溜走。
是夜,姬珩暫時宿在一家客棧。
日夜兼程兩晝夜,姬珩也有些疲憊,然而在客棧的房間內沐浴過後,他卻不能立刻入睡。
簡陋的環境倒在其次,主要是他的心靜不下來。
一閉上雙目,他眼前就清晰地浮現出阿芙的面容,或喜或嗔。
說來也怪,今日他雖然沒有看清她的神色,但他幾乎能想象出她淺笑嫣然的模樣。
只是,不知道不在他身邊,她的歡喜究竟是真心還是假意。
姬珩原本只想小憩一會兒,後來可能是累極,不知不覺竟沉沉睡了過去。
迷迷糊糊中,嚴征忽然來報,滿面驚惶之色:“陛下,不好了,大事不好了,六公主不見了。”
姬珩霍然一驚,随即有濃濃的懊悔湧上心頭,瞬間将他淹沒。
不見了?她竟然不見了?
早知如此,他就該直接将她帶回京城。
“去找。”姬珩剛要動身,卻忽的身體一震,睜開了眼睛。
清晨的陽光透過窗紙照進來,房間內亮堂堂的。
面對室內陽光,姬珩恍惚了一瞬,垂眸,看一眼簡陋的被褥,猛然意識到自己方才是在做夢。
他驟然舒一口氣,驚覺後背已冷汗涔涔。
還好,只是個夢。
聽到房間內的動靜,嚴征的聲音在門外響起:“主子?”
姬珩換好衣裳,簡單洗漱過後,才沉聲道:“進來。”
“是。”嚴征答應一聲,大步走進來,拱手施禮,“主子昨夜睡得可還行?”
姬珩擡眸掃他一眼,沒有說話。
嚴征也不在意,笑了一笑,繼續說起正事:“主子,六公主今日出門了,和那個姓崔的宮女一起。”
“去楊家?”姬珩記得,昨日阿芙從楊家出來時,崔穎并不在身邊。
嚴征搖頭:“不是去楊家,是去集市。”停頓一下,他又道:“可能今日女學休沐?”
昨天隐隐約約似乎聽見一句半句的,離得遠,不太清楚。
姬珩微微蹙眉,略一颔首:“嗯,知道了。”
今日休沐,不必去楊家教書。
阿芙得以在家休息。
用罷早膳,鄒澎去武館,興德去布莊,崔穎姑姑則要上街買肉買菜。
家裏有四口人,四張嘴吃飯,還有一些雞鴨鵝,每日要買的食材可不少。
起初,崔穎每天就在附近的肉鋪、菜店買肉買菜,後來聽說集市上的更便宜。她便每日行遠路去集市上買。
雖說家裏不缺錢,但積少成多,也是一筆財富。
阿芙閑着無事,索性同崔穎姑姑一起去逛集市。
“今天有些晚了,買肉其實最好趕早,早上的肉最新鮮,先去的人把好的都給挑走了,剩下的要麽肥,要麽不新鮮……”崔穎挎着籃子,同阿芙絮絮說道。
阿芙邊聽邊點頭:“姑姑說的極是。”
“快過年了,聽說過年那幾天,這邊早市是要停的。所以咱們得多買一些,存在家裏,省得到時候想吃了沒有……大過年的斷糧食,算怎麽回事?”
阿芙繼續點頭,深以為然。
說着說着,崔穎又略帶遺憾地感嘆:“可惜咱們來永州太晚,後院種的菜太少了,不然哪用得着天天買菜?那麽大一片空地,都種上菜,足夠咱們吃了。”
“那等明天,明年春天多種一點。”阿芙笑着建議。
崔穎重重點頭:“是該這樣。”
阿芙也曾在街上閑逛過,但還是第一次到集市上來。
聽崔穎姑姑說,這種集市都是臨時形成的,每天只存在幾個時辰。長長的一條街上,從頭到尾,布滿各種小攤。
冬日蔬菜不多,大多是一些常見的蘿蔔白菘、菠薐菜、油菜……偶爾能看到剛殺的魚、新鮮的豬肉、山林裏撿回來的菌菇、活雞活鴨、雞蛋鴨蛋、甚至還有油鹽醬醋各種作料。
來來往往人極多,各種叫賣聲、讨價還價聲……混在一起,熱鬧得近乎喧嚣了。
阿芙身處此地,覺得新鮮,連嘈雜也能暫時忽略。
她和崔穎姑姑交流時,已經不能用平時的音量,幾乎都是湊到耳朵旁說話,對方才能聽清。
崔穎的目标并不明确,來之前計劃買一部分食材。然而等她到集市後,因為實惠,多買了好幾樣,不大的菜籃盛得滿滿當當。
阿芙輕輕搖一搖頭,自她臂彎中接過菜籃:“姑姑,我來拿吧。”
“不用了,我來就行。”崔穎不肯。哪能讓主子受累?
可惜她力氣沒阿芙大,沒能争過阿芙,只能任由主子搶走了菜籃。
崔穎讨要幾回,沒要回來,只得作罷。
行至賣韭黃的小攤前,崔穎的視線被吸引,又瞧一眼菜籃,嘆一口氣:“韭黃炒雞蛋,也挺鮮嫩可口,我記得從前你和興德都愛吃。”
阿芙笑笑:“那就買。”
——早些年在皇宮裏,韭黃于他們而言,都是極其珍貴的食材了。
崔穎面露猶豫之色:“可是,買的不少了,再買恐怕吃不了,也放不下。”
“今天吃不了,就明天吃,反正冬天冷,放不壞。”阿芙将臂彎的菜籃稍稍整理一下,騰出一點空地來,誠懇道,“多一把韭黃,也能放下。”
她眨一眨眼睛,眸中盡是笑意。
崔穎還能再說什麽?摸出幾個銅板,又買了一把韭黃。
想買的東西多,竹籃太小,集市才逛到一半,菜籃就再也盛不下了。兩人決定打道回府。
“這些夠吃了,實在不夠,咱們再到鋪子裏買。”
崔穎搖頭,表示不贊同:“鋪子裏東西貴呢,我明日再來就是。”
阿芙笑笑,沒再說話。
她想,崔穎姑姑在置辦産業時大方爽利,平時購買東西,還是更精打細算一些。
不過對此阿芙并不讨厭,反而感覺莫名的溫馨。
兩人離開早市,踏上回家的路。走出長街,拐個彎,到另一條路。
這條路安靜得多,前方甚至看不見行人。
阿芙行走一段路程後,忽然心口一跳,莫名的不安。她回頭看了一下,秀氣的長眉微微皺起。
崔穎見她神色不對,忙問:“主子,怎麽了?”
阿芙壓低聲音:“姑姑,後面那幾個人是不是在跟着我們?”
她并沒有确鑿證據,僅僅是靠自己的直覺來猜測。
因為她回頭時,那幾個人一起轉頭,分明心中有鬼。
崔穎回頭瞧去,見是幾個年輕男子,打扮各異,就在她們身後不遠處。他們也沒前行,正在打量路邊的景致,倒看不出明顯的異樣。
“可能是同路?”崔穎忖度着道,有些不确定。
當然,主子也不會無緣無故起疑。崔穎有幾分疑心是街頭浪蕩子弟垂涎主子美貌,才會跟在身後,但又恐說出來惹主子不快,就暫時壓下了這個猜測。
阿芙輕輕“嗯”了一聲,沒再說話,只加快了腳步。
距此不遠的暗處,姬珩雙眉微蹙,拂一眼身側的嚴征,涼涼地問:“是你的人?”
嚴征有一點懵,很快,他搖一搖頭:“不是。”
他的人訓練有素,再不濟也不會在跟蹤人時露出如此明顯的破綻。
姬珩冷哼一聲,眼眸低垂:“鬼鬼祟祟,藏頭露尾,看着不像好人,解決掉。”
“……”嚴征欲言又止,心想,其實“鬼鬼祟祟、藏頭露尾”這八個字,形容他們也很合适。他們現下不就是悄悄隐在暗處嗎?
但這話他肯定不會說出來,他只應聲道:“是。”
然而,還未等他下令,那邊就變故陡生。
阿芙與崔穎又行數步,忽然身後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緊接着,兩個寬大的麻袋便從他們身後兜頭罩了下來。
阿芙畢竟學了幾年粗淺功夫,反應稍快一些,一把拉住崔穎,後退了幾步,險險避開麻袋。
果真是跟在他們身後的那幾個男子。
“你們要做什麽?”崔穎大驚,臉色煞白,“光天化日,還有沒有王法了?”
“做什麽?你們不是看到了嗎?我們是受人之托,要怪也別怪我們,只能怪你們自己不長眼,得罪人。”
阿芙低聲問:“受誰之托?是誰要害我們?”
他們在永州不到半年,得罪的人着實有限。
若說恩怨最深的,那肯定是于二公子,雙方曾對簿公堂。只是會是那位于二公子嗎?
“這就不能告訴你們了。愣着幹什麽?兄弟們,上啊。”為首的男子獰笑着,丢下麻袋,招呼一聲,直接撲了上來。
崔穎戰戰兢兢,身體不自覺發顫。
她知道該跑,可偏偏到這個時候雙腿發軟,竟因為緊張畏懼而動彈不得。
阿芙一聲不吭,左手一揚,手裏的胡椒粉末直接撒向幾人眼睛。
——這是她們在早市上買來的,只買了一小包,原本是崔穎姑姑要做菜用的。方才擔心情況有異,阿芙便一直握在手上。
頓時,慘叫聲此起彼伏。
阿芙拉起崔穎就跑。
她心內暗道可惜。她那一把胡椒粉末撒出去後,有三人眼睛被迷,另外三個人因站得遠,并未受到太大影響。
三人怒罵一聲,也不管迷了眼的同伴,直接追了上去。
雙方距離太近,阿芙她們剛走幾步,就被趕上。
“主子,你先走吧,不用管我。”崔穎試圖掙開阿芙的手,并不想拖累她。
“走?一個也別想走!”身後的漢子冷笑,須臾間已至跟前。
若說一開始是受人之托,那現在更是被這年輕女子的行為給激怒了。居然還敢反抗?
知道甩不掉,阿芙幹脆停下腳步,将崔穎攔在身後。
她學過幾年粗淺功夫,可能打不過對方六個人。但是用胡椒粉暫時解決一半後,剩下三個,或許也能一戰。
“小賤人,你給他們眼睛裏撒的什麽?”
阿芙笑一笑,左手慢慢揚起:“你們試一試不就知道了?”
她這個不慌不忙、淡定自若的架勢,倒唬得那幾個人有些愣怔。
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時誰也不敢上前,恐步兄弟後塵。
阿芙有點焦急,這個時候如果崔穎姑姑先行離去就好了。
但她很清楚,崔姑姑是絕不可能丢下她的。
雙方僵持了數息,有個漢子率先反應過來:“她肯定沒那毒粉了,她如果有,早撒了。”
“對。”其他人附和一聲,便進攻阿芙的左手。
阿芙笑了一聲,左手虛晃一下,唬得衆人一愣。
她趁他們愣神之際,攻向離自己最近那人的面門。
——這是教她功夫的人告訴她的,先打人頭臉,這裏最容易受傷。
可惜她身上沒帶兵刃,功夫也只能算平平。
以一敵三,又要護着崔穎姑姑,阿芙很快落入下風。
眼看着一個麻袋就要套在崔穎頭上,阿芙正自焦急,忽然不知從何處跳出來幾個人,二話不說,寥寥數招就制服了幾個歹徒。
阿芙心裏一喜,随即湧上巨大的不安。
因為幫忙制服歹徒的一個人,她曾經見過。
她每日清晨去楊家教書,偶爾會在路上遇見幾個行人。
有時匆匆掃上一眼,心內會不經意地留下印象。
阿芙并不認為這是一個巧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