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九章
黛玉一來姜家，最高興的莫過于林然了，每日裏除了晚間睡覺時，她時時刻刻都要粘着黛玉，像個小尾巴似的墜在黛玉身後。
姜家除了林然只有姜琳一個姑娘，林然和姜珏走的近，衛姨娘同她的兒女向來看姜珏不順眼，姜琳自然不想親近林然，不過她畏懼林氏這個嫡母的威嚴，也不敢招惹林然就是了。當然，林然也懶得搭理他們。
黛玉既到了姜家來小住，林然少不得就把這家裏的這些官司說給黛玉聽，言道：“姐姐也別擔心，衛姨娘他們母子三人就是這樣，誰喜歡大哥哥，他們就不喜歡誰，聽劉嬷嬷說，姑姑才嫁到姜家來時，衛姨娘總是上趕着巴結她，後來一看姑姑善待大哥哥，并不是那苛待繼子的惡毒後母做派，她就連姑姑也怨怼上了，不過姑父雖不免寵愛獨女，卻不容妾室在嫡妻跟前放肆的，衛姨娘他們在姑姑跟前向來老實的很。”說到這裏，林然調皮的眨眨眼，“咱們就是狐假虎威，借着姑姑的勢，他們也不敢欺負咱們的！”
黛玉失笑：“你先是惡毒後母又是狐假虎威的，咱們倒像是那欺善怕惡的壞人了！”
林然故作深沉道：“須知惡人自有惡人磨，咱們遇到惡人，若不比他們更惡，豈不是會被欺負的連骨頭都不剩了？”
黛玉微怔，她素來持身自重，即便聞得些閑言碎語，不鬧到她跟前來，她總不好找上門去質問的，聽了這番話覺得稀奇，便問道：“這話你是從哪裏聽來的？”
林然笑道：“當然是大哥哥了！”
黛玉奇道：“你大哥哥因何說出此話來？”
林然一眼掃過去，只見屋子裏丫鬟嬷嬷各自忙各自的，湊到黛玉耳邊，小聲道：“咱們悄悄的說，姐姐，你也知道我同哥哥并不姓姜，原是我姑姑下嫁到姜家來，我爺爺當年又對老太爺有過點滴恩情，老太爺、老太太、老爺都是知恩圖報的人，這些年待我和哥哥都如同自家兒孫般，他們家孩子有什麽，我和哥哥也一樣有，可這家裏那麽些人，下人們言三語四的便罷了，老太太他們斥責了幾次，便沒有人敢說了，然而，尚且還有姑父的姨娘兒女難免也會說我們寄人籬下。”
黛玉聽的心有戚戚焉，這次再回到賈家，黛玉明顯感覺到了不同。
從前她住在賈家，是老太太憐惜外孫女母親亡故無人教養才接到身邊來的，那時黛玉父親仍在，下人們不過是說些黛玉目下無塵孤高自許比不得薛寶釵的話。
現在卻是黛玉父母皆已逝去，老太太可憐外孫女小小年紀便是孤女，将她養在身邊，一應吃穿用度皆有賈府供應——即便黛玉自知父親臨終前已将家産托付給老太太，黛玉的吃喝都是用的自家的，可也許是賈家的下人不知道此事，也許是他們知道卻裝作不知道，只是看不慣黛玉，所以不惜捏造謊言抹黑她，黛玉聞得這些閑言碎語，縱然心裏難過，可她是千金小姐，自當尊重，難道要去找那起子小人理論？外祖母年紀又大了，黛玉也不好去拿這些事去煩擾她老人家，只能自己默默垂淚罷了。
黛玉已不是稚子，尚且受不了這種閑言碎語，何況林懷林然兄妹到姜家來時，年歲更小，只會更傷心難過。
黛玉疼惜的将林然摟進懷裏，林然趴在黛玉懷裏，輕輕一笑，道：“我倒不知道這些話，我那時候小，不懂事，為這事傷心的其實是哥哥，那時候哥哥才來，和大哥哥還不熟，又怕告訴姑姑讓姑姑難辦，只能自己偷偷跑到花園裏去哭，結果讓大哥哥看到了。”
“大哥哥這個人呀，平日裏你不同他先說話，他就像根木頭似的，一言不發，瞧着冷冰冰的，但是事若是被他遇上了，他也是必然要管的。”林然道，“大哥哥問清了哥哥為何哭，帶着哥哥去到老太太那裏，請老太太将家裏的主子下人都叫到院裏去，告訴所有人，當年若不是我祖父對老太爺施以援手，便沒有今日姜家這份家業，家裏這些人更沒有立足之地，姜家所有人都要對我祖父感恩戴德，如今我祖父不在了，姜家就要将這份恩情報到我同哥哥身上，別說是我們住在姜家，就算是将姜家這份家業都給了我們兄妹二人都是應該的，對我和哥哥不尊重，就是不敬老太爺和老太太。從那以後，再也沒有人敢對我和哥哥不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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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然在黛玉懷裏打了個滾，道：“其實，我祖父當年雖對老太爺有恩，但絕不是大哥哥說的那種，就是沒有我祖父就沒有姜家如今的家業這種，但是大哥哥還是這麽說了，而且他是在老太爺的院子裏說的，老太爺也允許他這樣說，都是為了讓人尊重我和哥哥。”
黛玉嘆道：“姜老太爺、姜老太太都是好人。”
這一家子三個主事掌權人任由姜珏誇大林家太爺的恩情，不過是為了維護這兩個孤苦無依的孩子罷了，而當姜珏的那些話說出去，這兩個孩子再也不孤苦無依了。有人全心全意的維護着他們啊。
林然道：“後來大哥哥還讓哥哥将說這些話的人一一指出來，老太太親自發話将他們處置了，下人們倒還好說，只是這其中還有衛姨娘……”
黛玉覺得衛姨娘這副總愛惹是生非的樣子倒有些像賈家的趙姨娘了，她問道：“老太太也處置她了？”
林然道：“哪有的着老太太說話，姑父一聽就生了大氣，将衛姨娘在佛堂裏禁足了一整年呢！”
姜老爺此舉一是告訴下人林家兄妹是賈家的恩人，就算是為姜老爺生兒育女的姨娘得罪了他們，姜老爺也不會手軟，二是林然兄妹是林氏的娘家親侄子侄女，衛氏乃是姨娘，如此算是冒犯正房主母，罪加一等，當然要嚴懲，這也是姜老爺在維護林氏這個嫡妻的面子。
黛玉笑道：“姜老爺是個明白人。”
林然伸出一根手指，道：“現在就只剩下一個問題了。”
黛玉疑惑道：“什麽問題？你難道要來問我？”
林然搖頭，道：“大哥哥當時為何要幫哥哥呢？”
林氏嫁到姜家來時，姜珏已經七歲了，他又懂事的早，知道林氏不是自己的親娘，不過是盡些面子功夫的禮數罷了，從不和林氏親近，一二年的功夫，林懷和林然來到姜家，姜珏待他們更是淡淡的。雖然幾年過去，姜珏在這個家裏最親近的人除了祖父祖母就是林懷和林然了，但當時他們卻只是認識的陌生人這樣的關系罷了，緣何要幫助他們呢？
林然尚小還不明白這個道理，黛玉卻懂了，她笑道：“你大哥哥自然是有顧慮的。”
“什麽顧慮？姐姐曉得呀，那快告訴我！”林然拉着黛玉的衣襟催促道。
黛玉道：“如今你和你哥哥同你大哥哥自然是好，若是現在你們受了欺負，你大哥哥必然幫你們，當日卻不是這般情形。”
“是啊是啊！”林然道，“大哥哥當時是誰也不理會的，別說是我和哥哥，就是他那些親兄弟，大哥哥也從來是懶得理的。”
黛玉道：“旁人他不理便罷了，你們他卻不能袖手旁觀的，姜老太爺和姜老太太能依你大哥哥那話說出去，必然說明他們也十分看重你和你哥哥的，你大哥哥那般做自然也是知道此間內情的。”
林然聽了，若有所思。
黛玉怕她多心，忙又道：“不管當時如何，如今你和你哥哥同你大哥哥，自然是真的好了……”
“這是不是就叫做因禍得福？”林然眨巴着大眼睛問道，“若不是哥哥被欺負了，大哥哥肯定還是冷冰冰的不肯理人呢！”
黛玉聞言笑道：“這也不對，你們既然投緣，即便沒有此事，日子久了必然也還會這樣好，那欺負你們的人自然是惡的，你這樣一說倒像是他們的功勞了。”
“沒錯沒錯！”林然點頭道，“姐姐說得對，壞人就是壞人！後來大哥哥就跟我們說了那話，說是再遇到別人敢欺負我們，我們當然要欺負回去！”
黛玉錯愕失笑：“你大哥哥倒還是位性情中人。”
黛玉見到的姜珏是溫文爾雅體貼入微的哥哥，沒想到他也會說出這種近乎有些孩子氣的話。
“也不只是我大哥哥呀！”林然掰着手指頭道，“姐姐是我姐姐，大哥哥是我大哥哥，大哥哥比姐姐年紀大，大哥哥也是姐姐的大哥哥呀！”
黛玉幾乎要被她話裏一連串的“大哥哥”“姐姐”繞暈，無奈輕笑道：“是是是。”
說完自己的事，林然又問起黛玉來：“姐姐，你在賈家也會有人欺負你嗎？”
黛玉一愣，林然是童言童語，是由己及人，她在姜家和黛玉在賈家是一樣的情形，黛玉扪心自問，在賈家，有人欺負她嗎？
當然是有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