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26章
決明子終于體會到了什麽叫做“風水輪流轉”,整個人舒适又悠閑地坐在輪椅上,時不時給他這位師兄指一指路,人生贏家四個大字就差沒擺在腦門上了。
吹着晚風,看着滿天的星星,不過如果他的肚子沒有一聲接着一聲地叫喚,就更好了。
“咕——”
這時,川芎突然停了下來,微微側過身子在輪椅上的某一處按了一下,一顆糖就出現在了川芎的掌心。
撥開糖紙之後,川芎将糖放到決明子的嘴邊,“張嘴。”
“啊。”決明子乖巧地張了嘴,含住了那顆糖,甜味瞬間在口中蔓延,饑餓感好像也得到了短暫的緩解,“你怎麽還放這個?”
“以備不時之需。”
“比如呢?”
“比如,現在。”
這家夥平時說話就這樣嗎?
決明子捂住自己的心髒,鼓着臉長長地呼出了一口氣。
說話的這會功夫,兩人就已經到了住所,等到決明子口中的糖完全化掉的時候,燕樂和也正好帶了吃的過來,放下之後就離開了。
沒了別人,決明子倒也輕松自在了起來,一邊吃一邊忍不住偷偷地看着川芎。
對方有些心不在焉的,筷子沒夾着菜也不自知。
然後沒吃幾口,又說自己飽了,要出去走一走。
決明子本想跟上去,但對方身上那種想一個人靜靜的意味實在太明顯了,他只好收了那個念頭,看着的川芎獨立離開的背影,莫名地不是滋味。
沉默了好一會,決明子又從懷裏拿出那張虞天高交給他的紙條。
既不是口頭表達,也并非公之于衆的題目。
寫在紙上,是覺得他能看見嗎?
就像是看見了川芎站起來那樣,根本不是真的驚訝,而是一種接近于“你終于肯站起來了”的情緒,對方好像早就知道川芎不是真的瘸了一樣。
靈究門那麽破,那麽偏僻,處在這兒的老師卻有着與門派不相符的實力,甚至這裏還傳聞着有靈獸的存在。
那麽為什麽除了他和川芎,再沒有其他來打探消息的人?甚至是連別的弟子都沒有,以這些老師的實力,收個弟子可不是什麽困難的事。
決明子攥緊了手裏的紙條,又忽地松開,展平放在桌面上。
這個問題,是和川芎有關的。
“你能為川芎做些什麽?”
念完之後,決明子又忍不住皺起了眉,他能為川芎做什麽?
能為對方洗衣做飯還是生孩子的不成?
呸呸呸。
我到底在想什麽。
決明子将紙條收好,打開門走了出去,結果剛走沒多久,又在那個坡底看見了孤孤單單的川芎。
明明都沒坐輪椅了,這人究竟是怎麽還能在這迷路的啊?!
決明子嘆了一口氣,小跑着上前,和川芎并肩站着,問道:“想去哪?”
“不知道。”川芎搖了搖頭,擡頭看了一眼星空,淡淡道,“去哪都行。”
決明子朝前邁了幾步,察覺到對方沒有跟上來,又疑惑地回頭,“師兄,快跟上。”
等到川芎跟上的時候,決明子才慢悠悠地往前走。一直走到學堂才停了下來,指了指屋頂,“你能上去嗎?”
話音剛落,決明子就感覺腰被人攬住,一眨眼間就已經落在了屋頂上。倒也沒有客氣,決明子和川芎并肩躺了下來。
“你生活的地方是什麽樣的?”
“我生活的地方?”決明子思索了一陣子,認真地回答道,“我住在一個冬天漏風夏天漏雨的小木屋裏,木屋前有一個池塘,夏天的時候會開滿粉色的荷花,冬天的時候又會盈滿白色的雪。”
“夕陽落下的時候躺在木屋門前,水好像和天連在了一起,是火紅色的。等到黑夜降臨,滿天的星星會落在水裏,零零散散。”
“為什麽沒有日初?”川芎轉頭,疑惑地看了決明子一眼。
“呃,我一般不起那麽早……”決明子有些不好意思,輕咳幾聲掩飾過去之後又看向川芎,“要一起等日初嗎?”
一起,看一看靈究門的日初。
屋檐下,歌然和舒顏兩人緊緊貼着牆壁蹲下,像兩個賊似的。
舒顏聽着上方忽然沒了兩位弟子的動靜,用手肘碰了碰身旁的歌然,将聲音放到最小,說道:“我們為何要躲?”
“……我也不知道。”歌然小心翼翼地回答道,而後貼着牆壁緩緩坐下,“舒顏你為什麽……”
“停。”舒顏直接開口打斷了歌然的話,也貼着牆壁坐了下來,兩只手抱住自己的膝蓋,“退婚不是因為你,我從來就沒打算要嫁給華予清。”
舒顏轉向歌然,抿唇一笑,而後輕聲說道:“我給你說一個故事吧,從來沒有人聽過的故事。”
“我有一個師父,他是個溫潤如玉的公子,喜歡研究草藥的功效,喜歡挽救生命,喜歡……創造奇跡。”
“我從來沒見過比他還要厲害的人,所以我很喜歡站在他的身後,跟随他的腳步,做他的影子,和他呆在一起的每一刻天空都是晴朗的。”
“他笑起來很好看,不笑起來也很好看,認真做事的樣子很好看,偶爾放松的時候也好看。”說到這,舒顏忍不住攥緊了裙擺,低下了頭,“我喜歡他,是不恭敬的那種喜歡,是不想以徒弟的身份站在他身邊的那種喜歡,足足七年。”
“可是三年前,他在上山采藥的時候,從山崖邊滾落。我找了好久好久,就是找不到他。”
“所有的人都告訴我他死了,可我不信,一點也不信。他救過那麽多的生命,創造過那麽多的奇跡,他明明……讓我等他回來的。”
“踏入靈究門的那一刻,我做好了死的準備,而現在……我做好了孤獨終老的準備。”舒顏擡起頭,下意識地用指腹碰了碰眼尾,沒有流淚。
哭過太多次了,就算心再痛好像也流不出眼淚了。
舒顏伸出手在歌然的腦袋上揉了一把,笑道:“所以歌然小朋友,我真不是為了你才想退婚的。”
而後豎起食指放到唇邊,“今天的故事,要保密啊。”
“什麽小朋友,你也就比我大一歲而……”
就在這時,一個物體突然從屋檐上滑下,在半空之中又及時地被人抓住。
決明子就這麽倒挂着,艱難地咽了咽口水,“我要是說,我什麽都沒有聽見,你們……信嗎?”
可這還不算完,左邊方向忽然傳來了腳踩樹枝的聲音,舒顏循聲望去,就看見了虞天高露出的小半個身子,以及他身後的鐘離深和鐘離淵。
然後右邊方向突然跑出了一只小乳豬,随之露出了追在大壯身後的燕樂和、伏寧、宣朗以及小蘇四人。
歌然身旁的窗也倏地從裏打開,華予清迎着月光,誠懇地說道:“我不是故意偷聽的。”
“我們也不是故意的!”
“真的,我就是路過,恰巧路過。”
歌然:“……”
舒顏:“……”
十個人面面相觑,氣氛竟是說不出來的窒息。
然而在這種尴尬的靜止下,川芎還不忘慢慢地、一點點地将決明子重新拽回了屋頂。
一柱香之後。
虞天高不知道從哪搬來了個大圓桌,十二個人圍着桌子坐得滿滿當當,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舒顏在紙上一筆一劃地勾勒出那個男人的樣貌。
畫好之後,每個人都輪流接過這張畫,忍不住皺緊了眉頭,然後再一言難盡地傳給下一個人。
最後又終于回到了舒顏的手裏,望着自己畫作上的男人,也忍不住嘴角一抽,“我好像……畫得有點醜?”
虞天高一言難盡地說道:“不是好像,那是相當地醜。”
這話剛一說完,在場能掏出兵器的瞬間把刀劍架在了虞天高的脖子上,怒視着他,“哪裏醜?這畫哪裏醜了你給我們說說?你敢嫌棄我們小顏?”
虞天高立馬道歉,“……我錯了,各位大哥們,不醜一點也不醜,有話好說先把刀放下。”
畫又重新到了川芎的手裏,“你們不覺得這畫有些熟悉嗎?”
說罷,川芎舉起畫像與身旁燕樂和懷裏的大壯作了一個對比。
驚人地發現,居然有八成像!
“怪不得我說怎麽這麽好看。”燕樂和接過那幅畫,看着舒顏的眼睛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最後一狠心求道,“這畫能送我嗎?”
“我真的,不太會畫畫。”舒顏一頭栽在桌面上,整個人就是大寫的“喪”。
歌然從舒顏的手裏拿過筆,重新鋪開一張紙,并且将研墨的活交到了硬生生擠在他和決明子中間的華予清,“小顏,你來說,我來畫。”
于是半個時辰後,經過多次微調,歌然終于把畫像畫完了,交到每個人的手裏過目一遍,說道:“既然找不到屍體,便有生的可能性。只要他還活着,五花大綁也要帶回靈究門。”
從那時起,學堂的牆上就多了一張畫像,日日夜夜懸挂着,以讓人将其深深地做夢都不能忘地記在腦海裏。
舒顏師父:啊啾!感覺自己被通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