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墊腳
墊腳
帶着鼻音,與百轉千回的尾調。
謝韞覺得自己耳膜震蕩。
他對此無甚經驗,但他想了想,猜測這大概就是傳言中的撒嬌。
很詭異。
也很陌生。
房內未曾燃香,可謝韞又聞到了那股清淺的茉莉香。
她像一只被淋濕的漂亮小貓,在潮濕的春日裏被遺棄,小心的縮在屋檐下,對着素不相識的行人喵喵叫。
柔弱,又出乎意料的大膽。
不過話說回來,她為什麽那麽愛哭。
每次見面都在哭。
她是水做的嗎?
見謝韞不曾出聲,少女擡起雪白的小臉,紅唇嗫嚅着,既委屈又不滿的問他:“你怎麽不說話。”
謝韞唇角繃直,眸中沒什麽情緒,他緩緩抽出自己的衣袖,然後同桑窈拉開距離,坐在了一旁的太師椅上看着她,雙腿交疊,緩聲道:
“你來這兒就是跟我撒嬌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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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麽鬼東西。
撒什麽?
他是不是又在偷偷想什麽下流東西了?
桑窈的眼淚憋回去一點,鼻音未退,她道:“我沒有。”
和剛才一模一樣的語調。
還不承認。
謝韞目露不滿:“你能別這麽哼哼嗳嗳的說話嗎。”
什麽哼哼嗳嗳,他準是自己又想到那些不堪入目的東西了,這會倒是反過來怪她了。
桑窈面露羞憤,可又不敢兇他,憋了半天,只紅着臉軟軟的警告了句:
“你…你可不可以別再想那些東西了。”
謝韞:“哪些?”
這讓人怎麽好意思開口?
“就就就那些啊。”
謝韞沉默片刻。
不解。
但這不重要。
他不打算在這個問題上同桑窈多費口舌,男人随手為自己倒了杯茶,慢條斯理道:“能讓謝檐帶你進來,你也算有幾分本事。”
“所以現在能說是什麽事了嗎?”
桑窈心道這有什麽難的,你哥哥可比你好說話多了。
可她畢竟現在有求于人,總硬氣不起來,聞言也只是默默抿着唇,挪着腳步站在謝韞面前。
她老老實實回答:“也不難的。”
然後她也不再拖延,直接道:“我只是有件事…想要求你幫忙。”
謝韞道:“說。”
他一直都不是一個多管閑事的人,平日來求他幫忙的沒有十個也有八個,但大多都被拒之門外,能見到他的更是少之又少。
同傳言一樣,謝韞的确不會做任何虧本的買賣,他更不會單方面去幫任一個人,哪怕只是舉手之勞。
面前的桑窈對他而言當然也沒什麽特殊之處,他之所以問出來,不過是好奇罷了。
桑窈揪着自己的衣袖,覺得謝韞既然問了應當就是有希望,她心下有幾分緊張,然後憋着口氣,将此事的來龍去脈說了一遍。
不過她隐去了陸廷冒犯她這一段。
一口氣說完,她擡頭小心的觀察着謝韞的臉色。
可他臉上并無什麽情緒,修長的手指正撥弄着手邊的圓口瓷杯。
這件事他曾有幾分耳聞,只是當時未曾放在心上。
畢竟陸廷将死之人,做什麽并不重要。
他現在更關心另外一件事。
這人曾三番兩次勾.引他,上次在謝家門口偷看他也就罷了,這次堂而皇之來了他家裏。說是求助,說不定就是暗藏私心,再這般下去還不知要怎麽無法無天。
他可仍舊記得自己上次被她倒打一耙這事。
明明喜歡他,卻又嘴硬無比,次次都先發制人。
謝韞不喜這種感覺,他不會再給她故技重施的機會,這次要讓她親口承認。
桑窈停頓片刻後,提醒道:“…我說完了。”
謝韞嗯了一聲。
嗯是什麽意思?
不會是不想幫忙吧。
她小聲道:“那你可以幫幫我父親嗎?”
謝韞這才慢悠悠道:“此事不是陸廷全權負責,你怎麽不去找他?”
提起陸廷桑窈便覺得抗拒,那種不小心碰到大青蟲的感覺又來了,她道:“…我不想去求他。”
謝韞:“那就來求我?”
桑窈敏感的察覺出謝韞這話中的不對。
她抿了抿唇,心道果然。
這不是吃醋是什麽?他果然還是在意這件事。
她只得解釋道:“我同他的事實非我所願,他是皇子,若是想做什麽哪有我拒絕的餘地。”
“況且…他曾對我三番兩次出言不遜,我礙于情面才不得不與他虛與委蛇,此次他同我父親又有了矛盾,這才設下這麽一個局,故意等着我們去認錯。”
可他看起來仍舊十分在意這個問題,繼續問道:“能幫你的人那麽多,怎麽挑中我了。”
看看這問的是什麽話。
能幫她的人确實不止他一個,可她不認識啊!
他是不是故意的,這酸味都溢出來了。
桑窈抿着唇,耳邊再次想起父親的諄諄教誨。
她心道罷了,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原本就是來求人的,去陸廷那還要被啃,來謝韞這至少不用被啃,說點他愛聽的怎麽了?
想到這,桑窈呼出一口氣來。
她擡眸,漂亮的眼睛中像含着一汪秋水,輕輕看向他,滿是淚痕的小臉看着尤為楚楚可憐,無聲勝有聲。
謝韞唇角繃直。
緊接着,少女柔軟的嗓音傳了過來:“可…我就是想來找你啊。”
她怎麽又開始撒嬌了?
“我也不認識旁的人,只認識你。”
她咬了咬牙,低下頭繼續道:“你那麽好,一定會幫我的吧……”
啊住口!
這張破嘴!說的什麽東西!
她心中尴尬的要命,可動作卻十分利落,說話間已經挪到了謝韞面前,在男人淡薄的目光中再次捏住了他的衣角。
她小小的晃了晃,像小時候對姐姐撒嬌那樣,開口對謝韞道:“謝韞,你一定會幫我的吧,求求你了。”
謝韞覺得她的聲音有種詭異的力量,他明明不喜歡,可卻沒法開口阻止。
桑窈又回憶着以前看過的話本子,絞盡腦汁搜羅出一句話:
“你你你…要是答應,想讓我做什麽都可以的。”
除了被啃。
但也不是不能商量。
“……”
謝韞明白了。
這個女人今天的真正意圖,恐怕根本就不是求他幫她,而是最後這句話。
出口就是做什麽都可以,她的意圖真的太明顯。
剩下的已經不必再問。
“你終于承認了。”
桑窈腦袋發懵,承認什麽了?
房內的茉莉香已經越發濃郁。
謝韞不欲多待,他再次抽出了自己的衣袖,站起身來。
“行了,你走吧。”
這就走了?
桑窈愣了愣,跟上他急切道:“那你會幫我嗎?陸廷說只有三天的時間。”
謝韞當然不會幫她。
但話說回來,也不全然如此。
陸廷給旁人留了三天時間,熟不知自己還剩多少時間。
他原就不打算留下這個皇子,所以按計劃來看,陸廷最晚蹦跶到明晚。
只是此事一直在暗中進行,知曉的人不多罷了。
所以桑印的事,不管桑窈今日來不來,都注定無疾而終。
陸廷一倒,這起案子就不會再有人注意,桑印自然而然也不會受什麽影響,至于被貶官,沒有陸廷在上面操作,就算桑印去了儋州,過不了多久也會回來。
所以根本不必太過擔心。
謝韞盯着少女明豔的小臉,毫不心虛的想,他雖有自己的目的,但這也算是順手替這為笨蛋小姐解決了一個麻煩。
她得謝他。
只是這些,桑窈并不知道。
謝韞拉開房門,潮濕的水汽湧了進來,桑窈見他要走,連忙拉住了他的衣袖,“謝韞,你怎麽不回答我。”
謝韞頓住腳步,臉龐冷淡,他垂眸看向桑窈,不但只字未提陸廷的事,反而像是處理一件極不起眼的公事般慢悠悠道:
“姑娘請回,此事已成定局。”
桑窈睜大雙眸盯着他,那雙好不容易止住眼淚的雙眸又開始氤氲霧氣。
說了半天,他竟然還要拒絕他。
桑窈不明白,如果他不想的話,一開始幹嘛要跟她說那麽多。給她希望又拒絕她,他到底想幹什麽。
還是說……是他不滿意呢。
桑窈緊緊的盯着他,目光露出幾分羞憤來。
大概是了。
她就知道,機會難得,這狗男人不會那麽輕易答應她。
“你還有事——”
話音未落,面前的少女忽而踮起腳尖,吻上了他的唇。
柔軟馥郁的花朵被指腹揉碎,茉莉香在此刻迸裂開來,達到頂峰。
少女的吻生澀無比,雙唇柔軟濕潤,飽滿豐盈,她沒有技巧,只知道緊緊貼合。
謝韞生平第一次大腦空白。
甚至忘記推開。
桑窈緊閉雙眸,頗有種壯士斷腕的悲壯。
萬萬沒有想到,最後居然是她主動啃了狗。
但這種感覺其實并不像她想象中那樣難以接受,溫溫涼涼,感覺好像還可以。
她之前沒有親過人,也不知該怎麽親。
但親嘴又不是什麽難事,顧名思義,對他的嘴巴貼貼就好了,她這般努力貼了半天,自覺這個吻已經非常情.色且刺激至極。
片刻後,唇瓣分開。
寂靜之中,兩人四目相對。
少女雙目潋滟,盯着面前的男人,委屈巴巴的道:“這下你滿意了吧。”
謝韞的目光從少女的雙唇一寸一寸移到她的眼睛。
沉默。
近乎死寂的沉默。
而此刻,同樣沉默的還有方才快步趕過來的謝夫人和淨斂。
淨斂并不知道主子那邊要見誰,但之前沒有邀約,想必也是事發突然,謝夫人要見,他自是不能阻止。
一路上謝夫人都在念叨着主子的婚事,千方百計的從他這打聽主子最近跟誰走的近,有沒有主動提起過哪家姑娘。
他都被問膩了,想也知道,當然沒有啊。
鐵樹怎麽會有開花的一天呢?
謝夫人還是太不了解主子了,不過慢慢習慣就好,她遲早是要接受主子會孤獨終老這件事的。
兩人步伐輕快,謝夫人今日是必須要逮着機會好好訓訓謝韞,她連措辭都想好了。
秋水苑不遠,兩人一同轉過回廊,然後雙雙瞥見了這不可思議的一幕。
他倆不約而同頓住腳步。
此刻映入眼簾就是身影交纏的兩人。
他們離得有些遠,細節上看的不是很清楚。
但不難猜測,兩人現在勢必唇舌相碰正吻的相當激烈。
他們甚至都來不及把門關上!
淨斂目瞪口呆,整個人都僵住了。
但他的第一反應并非激動,而是懷疑,濃烈的懷疑。
什麽東西?
是天塌了嗎,所以夢境跟現實混在一起了。
還是他瞎了,這些全部是他臆想出來的?
這不對勁,先冷靜。
淨斂試圖用常理一些的方式來解釋,比如他們倆的嘴唇是碰巧撞在一起的。
不是,關鍵什麽意外能貼那麽久?
還是說難道是桑姑娘強吻?
那更不可能了,主子的手又不是斷了,他推桑姑娘不跟推小雞似的嗎,幹嘛站着不動任她親。
所以是在做夢吧?
要不先捏自己一下,看看疼不疼。
嗯?還沒捏呢,怎麽就疼起來了。
他倒吸一口冷氣垂眸看去。
夫人那只染着朱紅蔻丹的手此刻正死死掐着他手臂上的軟肉,“夫夫夫夫…夫人!”
謝夫人同樣目瞪口呆,她張大嘴巴,小聲道:“前面那個…是你主子?”
淨斂忍住疼痛,含淚點頭:“應該是的。”
謝夫人面露怪異,難以置信,卻又不乏喜色,總之表情非常複雜。
她又拉着淨斂默默退回了剛才那個轉角,不由心道這劉大人好,劉大人常來。
淨斂腦袋發懵,謝夫人還在問他:“這是誰家姑娘?”
*
見謝韞不說話,桑窈越發忐忑。
她掃了一眼四周,雖說沒看見沒什麽人,但這樣總給她一種白日宣淫的錯覺。
分開之後,她抿了抿唇,又沒忍住舔了舔。
她煩了:“你到底幫不幫啊,你怎麽又不說話了。”
花了許久,謝韞才從那個猝不及防的吻裏回過神。
但男人的臉看起來比剛才更冷了。
唯一緩和這冷色的,是悄悄紅起的耳垂。
只是這處燥熱除他自己,無人知曉。
他像是嫌棄,伸出一根手指抵在了桑窈的肩頭,然後将人緩緩推開,同面前的少女拉開距離。
然後他收回手,當着桑窈的面拿出錦帕擦了擦手指,沉聲道:“我不想再跟你重複。”
他随手招了個下人過來,沒再多看桑窈一眼,只吩咐道:“送這位姑娘出府。”
桑窈睜大雙眸,可還沒等她出口挽留,男人已經闊步離開。
似乎一刻也不願多待。
她愣在原地。
第一反應是,謝韞拒絕她了。
而且拒絕的很果斷,所以她還是要去找陸廷。
不遠處的下人走過來,道:“姑娘,請。”
桑窈卻沒有挪動腳步,她還在看着謝韞離去的背影。
其實被謝韞拒絕實在是一件無可厚非的事,傳言中這個人刻薄,冷漠,目中無人,這些從來不是空穴來風。
他的行事作風就是與旁人不同,從他身邊從無女人,甚至無人幾乎無人敢同其表明心意這點就能窺出一二來。
他的拒絕總是幹脆又直接,不給其留下絲毫幻想的空間。不解風月,不耽情愛,不管做什麽,目标都十分明确。
想得到他的恩惠,簡直比登天還難。
倘若沒有撿到那個手冊,桑窈不會過來求他,更不會因他的拒絕而難過。
可她偏偏撿到了,所以才對他有了希望。
縱然她心中明白,不該借着這份感情讓謝韞去幫她什麽。
從一開始,桑窈就覺得謝韞和手冊中的人是兩個非常割裂的存在,但那些時候她大多都能讓自己邏輯自洽。
可現在她突然産生了一些懷疑。
謝韞是真的喜歡她嗎?
桑窈沒有喜歡過人,但她隐隐明白,喜歡一個人不該是這樣的。
喜歡會伴随占有,他不會眼睜睜看她去找陸廷。
就算剛才她沒有跟謝韞提起自己同陸廷的的那些事,他不知道陸廷對她有那樣的要求,但倘若他真的關注她,他那麽厲害,稍一探查就知道了。
大雨依舊在下,彙集,然後順着檐庑滴下,滴滴答答,十分嘈雜。
桑窈頹喪的低下腦袋,謝韞此刻的冷漠讓那分細微的懷疑不斷放大,她開始覺得她可能是自作多情了。
有點可笑。
再說了,謝韞喜不喜歡她,根本就不重要。
還有那個不堪入目的手冊,誰知道是什麽東西,又是怎麽來的,她不想關心了。
回去就給扔掉。
以後她也不想搭理這個人了,每次碰見他的時候,都不太開心。
而方才目睹全程的淨斂此刻正咬着牙,恨鐵不成鋼的想,他主子在裝什麽呢,要是真嫌棄你擦嘴啊。
你都碰桑姑娘幾次了都沒見你擦,現在擱這裝模作樣上了。
真的很無語!
“姑娘?”小厮輕聲提醒。
桑窈這才回神,她将方才謝檐遞給她的鬥篷疊好放下,然後才跟着小厮走了。
也正是此時,不遠處傳來一聲呼喊:“桑姑娘,留步。”
桑窈回頭,看見了淨斂。
以及他身側那位清婉端莊的婦人。
桑窈見她的第一眼,就又出現了那種熟悉的感覺。
還以為是見到了什麽仙女。
她看起來約莫只有三十歲,着一身端莊的淡紫,行止間步搖不晃,裙裾微動,施薄粉,華骨端凝,氣質清雅,有林下風致。更叫人再一眼生出親近的同時,又忍不住對其懷有敬意,一颦一笑都恍若天上人。
桑窈就算再傻也能瞧出這人身份的不一般,她壓下心中的低落的情緒,覺得不管這人是誰,叫夫人準沒錯,便恭恭敬敬的朝她行了個禮,道:“夫人萬安。”
謝夫人扶住了她的手臂,漂亮的鳳眸盯着桑窈的臉蛋,掃量片刻後,面上的笑意多了幾分滿意,她努力克制住內心的激動,和善道:“姑娘免禮。”
她又主動道:“我是阿韞的母親。”
桑窈心中一慌,腦袋空白片刻,謝韞的母親,那豈不就是傳說中的謝夫人?
她從小就聽說這位謝夫人,其姿容絕世尚且不談,傳聞謝夫人未出閣時名動上京,才華橫溢,比之男子亦不遑多讓。
據說謝夫人當年還差點當了皇後,後來不知怎麽,還是嫁給了謝閣老。
桑窈一見到仙女就容易激動,她原想對着謝韞的母親說一句謝夫人好,結果一緊張這張破嘴就将這句話禿嚕成了:“母親好。”
三人雙雙一愣。
淨斂的顴骨又要升天了,進展真的好快啊,桑姑娘你怎麽那麽厲害。
謝夫人亦是沒反應過來,只覺得這種感覺真奇妙,她還在猶疑着要不要應一聲。
不過這稍微有點快了吧?
她方才才知道這個女孩的存在。
但話說回來,他兒子都把人親了,不負責怎麽能行。
而且現在成親的話,她明年就能抱孫子了。
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麽,桑窈簡直面如土色,
地縫呢?怎麽沒有個地縫讓她鑽進去。
她恨不得給自己兩巴掌,低着頭羞愧無比,辯解道:“我…我是說夫人好。”
謝夫人安撫性的拍了拍桑窈的手臂,彎唇笑道:“無妨。”
“外面雨還在下,姑娘不如待會再走?”
她好溫柔。
桑窈聽這和善又柔和的嗓音,又開始覺得難過了起來。
她從小就沒有母親,每每問及,父親都說娘親因病早逝,母親也未曾留下什麽東西,甚至連一張畫像都沒有。
這麽些年,都是父親将她們姐妹兩個養大。
父親在桑家排第二,老夫人寵愛大的,也寵愛小的,唯獨會忽略父親,所以他們的吃穿用度一直都比不上大伯和小叔。
但就算如此,爹爹也沒有讓她羨慕過別人什麽,她要是想吃什麽,同爹爹一說,他面上會嫌她多事,但晚上就會把那個吃食帶回來。
父親将油紙藏在身後,會先闊步走進來,看見她後高深莫測的停住腳步。
随即瞥她一眼,一邊捏着油紙,讓它發出誘人的聲音,一邊拉長着聲音道:“是哪個小豬說想吃奶皮酥啊。”
所以桑窈小時,最快樂的時候就是盛夏之時,晚風徐徐吹着。她坐在院子裏玩,太陽西沉,出門一天的父親走進院子,他穿着褪色的長衫,暖黃的餘晖灑在父親颀長消瘦的身影上。
他雙手背在身後,捏着油紙發出聲響。
那裏面可能是奶皮酥,也可能是玉露團,有時候還可能是半只燒雞,總之不管是什麽,那裏都有她的期待,與滿足。
可是現在,她爹好不容易做到四品,讓她想買什麽就買什麽,又因這一個晦氣皇子,貶到那蠻荒之地。
他這樣猖狂,日後就算他爹回來了,他們沒有靠山還不是說貶就貶。
一切都徒勞了。
桑窈想起這些便覺得心中愁悶,她搖了搖頭,道:“多謝夫人好意,但我得趕緊回去了。”
謝夫人不着痕跡掃了眼淨斂。
淨斂清了清嗓子,略一思索,按照他的了解,桑姑娘可不能平白無故的來找他家主子,這會想必就是因為桑大人的事。
看桑姑娘這一臉愁苦,看來是主子那張嘴又說出什麽不好聽的。
但這事根本用不着擔心。
只是因為一切都是秘密行事,并不好透露給旁人,所以他沒法同桑姑娘說清這來龍去脈。
他只得循循善誘道:“桑姑娘,您且放寬心,桑大人會沒事的。”
桑窈只當淨斂是在安慰她,悶悶的說了一句謝謝。
淨斂接受到謝夫人的目光,又努力道:“公子他方才好像是突然有事要忙才急着離開,您要不先在此休息一番,然後再同公子商議?”
這還有什麽好商議的,他就是不願意幫她。
桑窈又搖了搖頭,道:“還是算了。”
眼見桑窈就要離開,謝夫人猜了猜,直接問道:“姑娘今日來找阿韞是有何事?”
桑窈一愣,對上謝夫人溫和的目光。
實話說,她原本以為像謝氏這樣的門閥,一定會極為看中權力背景,掌權人更是會格外嚴肅,可是謝夫人卻并未如此。
她的溫和甚至叫桑窈覺得受寵若驚。
她咬了咬牙,心道萬一謝夫人肯幫她呢?
雖說不太可能,但都到這一步了,她也沒什麽辦法。
猶疑一番,桑窈還是将情況說于謝夫人聽了。
中途謝夫人又多問了她幾句,桑窈都老老實實回答了,雖然謝夫人未給她明确的答複,但桑窈已經滿足了。
待她離開之時,雨已經停了。
但就算如此,謝夫人還是讓人給她準備了馬車,送她回府。
桑窈感動極了,只覺得謝謝家府邸內,除了謝韞,皆是人美心善。
*
而此時,謝家府邸內。
淨斂戰戰兢兢的站在謝夫人面前,道:“夫人,我知道的,就只有這些了。”
他方才将自己知道的全部都說了一遍,包括桑窈同陸廷未曾定下的婚事,以及主子這幾日的計劃。
所言皆他所見,未有一句虛假。
端莊秀麗的婦人坐在他面前,茶璧已經溫涼,其中的茶水卻一滴未動。
“你說他們自小就見過?阿韞還幫了她?”
淨斂點了點頭,但那已經是十分久遠的事了,估計主子自己都記不得了。
謝夫人斂眉,不語。
謝韞從小就是是個怪怪的小孩,他一心只有聖賢書,甚至都沒怎麽玩樂過,及冠之後更是如此。
這些年別說是娶妻,連個通房都沒有,這也就罷了,他甚至從未對女人表露出有興趣。
這怎麽能是一個正常男人的反應呢?
“傳出桑姑娘要做陸廷側室這個消息之前,阿韞有要鏟除他的計劃嗎?”
淨斂搖了搖頭。
他想了想,那時候的主子似乎只是嫌陸廷煩而已。
謝夫人雙唇緊抿,搭在扶手上的手指緩緩收緊:“我讓你看着阿韞,你就是這般看的?”
“這樣明顯的東西你都看不出來。”
淨斂愣了愣,旋即反應過來,瞪大雙眸道:“夫人,您是說……!”
謝夫人看淨斂的目光猶如在看一塊朽木:“要你有何用。”
原本謝韞身邊的女子就少,稍出現幾個就要仔細排查。
謝韞的性情擺在這,心思埋的深,得百般考慮才能知曉這人到底在想什麽。
桑窈這事實在再明顯不過。
這一看就是幼時相見情根深種,從此曾經滄海難為水,所以才不娶妻不納妾直到今天。
結果人還沒到他手裏,就要去給別人做側室,依謝韞這淩厲的性子,自然是忍不了。
可他又不會主動去跟桑窈說些什麽,只會默默解決,這才有了這麽一出大戲。
他想讓桑窈的這樁婚事泡湯,方法就是如此簡單,直接解決掉陸廷。
這完全是謝韞的行事風格。
淨斂張大嘴巴,他之前居然從未這樣想過。
好像很牽強。
但似乎又很有道理。
*
此時的桑窈并不知道事态已經朝着怎樣離奇的方向的發展。
她坐在謝家的馬車內,仍舊不知自己應當怎麽辦。
按照陸廷所給的期限,只要今天一過,便只剩下最後一天了。
謝夫人雖答應下來去問問,但具體有沒有結果還不得而知。
而剛才被謝韞一打岔,她原本做好的思想準備又再次土崩瓦解。
馬車平穩,一路朝桑府的方向駛去。
護送她的小厮一路未發一言,青石板被雨水洗的發亮,從外面偶然掠進來的清風,帶着些許泥土的腥味。
她曾經以為謝韞或許會成為她的轉機,但事實也告訴她,她總是那樣的天真。
她其實并不怨謝韞,他們本就各有各的生活,不該因為一份不知真假的,虛無缥缈的喜歡就要求對方要做些什麽。
再說謝韞曾也幫過她的。
不怨歸不怨,她只是不太開心罷了。
踟蹰了一路,最終也沒鼓足勇氣重新走下馬車。
但猶豫歸猶豫,她知道自己最終,還是要去找陸廷的。
還是明天再去吧。
麻煩了一圈,她還是要去當陸廷的小妾。
原先還是所謂的側室,如今鬧成這樣,這次興許真的是小妾了。
她将腦袋靠在車廂上,悶悶的想,一天快要過去了,她身上的一切還是那樣的糟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