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味道
味道
“我可是有大智慧的!不然我倆還能做這麽多年發小,整個醫院誰不知道你沈星遠脾氣最臭,被造謠直裝彎x冷淡都不放在心上,連院長也敢怼!”
“好好好,你是第一醫院裏最聰明的大夫。”
嚴嘯生氣地抓住沈星遠的白大褂搖晃:“誇得這麽不走心,明明是全宇宙第一,不許诋毀我的智慧!不然跟你絕交!”
沈星遠數嚴嘯要和他絕交的次數。
“今年第三百回絕交警告。衣領松開點,喘不過氣了。”
嚴嘯哼了一聲,改抓沈星遠口袋處的衣服布料,順手薅走一支筆。
打鬧間,沈星遠的手機響了起來。
嚴嘯調侃:“新手機有品味,比你原來那個糟心的屎黃色好多了。”
“顧承輝選的,說星空銀合适。”沈星遠飛快解釋一句,接起來問,“浮雨,怎麽說?”
任浮雨最近剛剛轉正,有了自己的診室,窗明幾淨,安靜整潔,就連五大三粗的患者進來,都不好意思大聲說話。
他自己也很滿意,午休和下班都呆在診室裏,很少出去。
沈星遠側耳聽,手機那頭的聲音卻十分雜亂。
任浮雨好不容易才按出一個快捷撥號,聽到接電話的是沈星遠,松了口氣。
“遠哥你快幫我叫保安室!我的電腦和緊急按鈴都讓這孫子給砸了!”
沈星遠撥通保安室的號碼,簡單說明了情況。
他放下手機,對嚴嘯說:“浮雨的診室被任子傲砸了。”
嚴嘯震驚:“任子傲瘋了嗎?還等什麽,過去看看啊!”
沈星遠和嚴嘯趕到現場,情況比他們想象得更惡劣。
任子傲不僅砸了任浮雨呼叫的設備,還有一部新手機,摔在地上已經粉身碎骨,任浮雨是用備用機給他打的電話。
任子傲這次不像是耍心機,倒像真的暴怒。
沈星遠蹙緊了眉,沉聲問:“這回又因為什麽?”
他除了手術和必要的鍛煉,有一半時間還是坐着輪椅。恢複是長久的事,康複科醫生不建議他一步到位。
任子傲見到輪椅,把沈星遠認了出來:“你是那個喝喜酒的癱子?”
任浮雨氣得要跳起來,沈星遠對他搖搖頭。
沈星遠傳遞給嚴嘯一個眼神,嚴嘯連忙去把診室門反鎖。
雖然是午休時間,要是患者進來,說不定會傷及無辜。
任子傲暴躁地在診室轉來轉去,逐漸紅着眼睛嘶吼,像被激怒的猛獸。
“劉念念為什麽突然要結婚?是不是你教唆的!”
任浮雨:“她和錢書靈老師的婚紗照都在小程序上,你自己看就知道了!哦……差點忘了你已經被她拉黑了,也沒人願意搭理你,你才會最後一個知道。”
任子傲額頭青筋爆起,要搶任浮雨的備用機,沈星遠和嚴嘯一前一後擋住他。
嚴嘯哼笑一聲:“怎麽,你還想把這臺也摔了?”
“我不信,我不信,她怎麽會和一個女人結婚……她一定是想讓我回心轉意,特意想出來的花招!”
嚴嘯咂舌:“人生建議,自我感覺不要太良好,否則會一無所有。”
沈星遠從口袋裏摸出手機,找劉念念的婚紗照。
精挑細選後,他找到二人笑得最甜的一張,向任子傲隔空投遞了臨時照片。
任子傲只看了一眼,照片就沒了。但他看得清清楚楚,那兩個女人在接吻!
“她從來沒有欺騙你的感情。”
任浮雨把劉念念的心聲告訴任子傲。
“你以為自己被她欺騙,可念念姐只是想和喜歡的人過普通的生活。她說比起性別,只想要對方真的愛她懂她,不要凡事都拿捏她,讓她活得很難受。你本來也有機會成為畫面上的另一半,是你自己親手毀掉的。”
任子傲瞳孔劇震,面色鐵青。
沈星遠補了一句:“打開前置攝像頭照照現在的表情,別戴平光眼鏡了,并不沉穩,不适合你。”
任子傲惡狠狠地瞪了沈星遠一眼,打開門鎖,要沖出去。
沈星遠用輪椅攔住他。
“幹什麽?!”
“先把任浮雨醫生的手機錢賠了。”
任子傲罵天罵地地轉完賬走後,嚴嘯說:“得趕緊通知劉念念,讓她離遠點。”
沈星遠接話:“劉醫生去首都培訓了,已經給她發過消息。”
嚴嘯和任浮雨同時松了口氣。
任子傲只是想洩憤,讓所有人都圍着他轉。以他的性格,他萬萬不會花這麽大力氣,追到首都去。
任浮雨診室有監控,任子傲又是二院的醫生。二院負責人為了不把事情鬧大,提出私下解決,賠償了任子傲砸壞的物品。
但等他們要通知任子傲,說在院內通報批評,任子傲卻不見蹤影。
一天之後,傳來了噩耗。
嚴嘯猶豫再三,告訴沈星遠:“任子傲出事了。”
沈星遠愣了愣:“你的臉色怎麽這麽難看?”
“他死了……脖子上有和你一樣的切割傷。”
沈星遠下意識地抓緊了喉嚨,喉結起伏。
他的神情有幾秒鐘的空白。
“死了?”
下午,沈星遠坐診途中,警察走了進來。
“嫌疑人又出現了,麻煩你再和我們走一趟。”
“稍等,馬上看完這位患者。”
沈星遠被叫去問話,主要目的是完善犯罪嫌疑人畫像。
這是沈星遠蘇醒後第二次筆錄,前一次是在醫院裏,這次他的神智很清楚,提問也就更多。
側寫師在一旁,不時通過提問,在紙上描摹。
沈星遠先前被襲擊時,先是從背後被人割傷頸部,俯身倒地後被取下并踩碎了眼鏡。
在出租屋的燈光下,他看不清楚對方的臉,但大致能看出一點輪廓。
他向側寫師描述了那人的身形,又提到一點先前沒有說起的細節:“他可能是左撇子。”
側寫師提出質疑:“你之前說,嫌疑人用右手撿起你的眼鏡。而且法醫根據幾名被害人的頸部傷口寫了報告,左深右淺,用右手從受害人背後下刀才能形成這樣的創口。”
沈星遠深吸一口氣,蹙着眉回憶道:“我不确定,但他蹲下來取我眼鏡的時候,右手操作手機,左手大拇指按鍵,拇指是杵狀指。”
單手單個杵狀指比較罕見,沈星遠不确定是否看錯,但為案情提供了極為重要的細節。
側寫師拿畫筆的手,和警察做筆錄的手,同時停頓了一下。
警察問:“杵狀指?記得清楚嗎?一只手還是兩只手?”
沈星遠回答:“只有左手拇指。”
很快的,問詢結束,沈星遠被送出來,大門口站着兩個人。
一個是嚴醫生,一個是顧總。
嚴嘯搖了一路公交,剛剛趕到,無奈地聳肩。
“我都和顧總說,你是被帶走問話,不是被抓走,他着急還是過來,我也只能過來了。”
“我不放心。”顧承輝在附近停車場停完車,一路小跑過來,額頭細密的汗水在陽光下微微發亮,“我已經聯系上從夏,多加了幾個人過來護衛,希望你不會責怪我自作主張。”
沈星遠微微搖頭:“上車再說。”
車上,沈星遠和二人說起案件細節。
受害人共通點都是男醫生,三十歲出頭,有一定名氣,戴眼鏡。
犯罪現場都在破舊的室內,受害人遭到剪刀、水果刀、碎啤酒瓶等銳器割、喉,眼鏡被踩碎。
“其他人度數都不低,但任子傲戴的平光鏡。”沈星遠推了推半框眼鏡,眺望車窗外的林蔭道,“想不到在我有生之年,也會對上連環殺手,甚至活躍在我們身邊。”
有生之年,他甚至還變成了兔子。
這事放在以前,誰要是提前告訴他,一定會被他當成失心瘋。
沈星遠從來沒有對顧承輝提起他變成兔子的打算。
他怕顧總假笑着問他:“沈醫生你沒事吧?用不用去看看心理醫生?”
那他一定會非常後悔主動和顧承輝坦白。
沈星遠心煩意亂地想,船到橋頭自然直,就這樣吧。
嚴嘯勸慰道:“哎呀,你也別往心裏去,那天你都說了讓任子傲不要戴眼鏡,他要是聽你的就沒這出了。也是可憐,那麽怼天怼地貓嫌狗憎的一個人說沒就沒。”
顧承輝卻顯得很沉默,他開着車,偶爾才加入談話,但也都是無關痛癢的詞句。
沈星遠一時胸口發堵。
他應該坐到副駕駛,才能好好看到顧承輝的表情,他想知道顧承輝心裏在想些什麽。
隔天,第二醫院發了訃告,醫護人員集體哀悼,也有人說劉念念因為不堪被前男友騷擾,雇傭他人做掉了任子傲。
流言的傳播速度向來很快,甚至傳到了第一醫院。
劉念念剛從首都回來,就被同事們圍住,成了風暴中心。
中醫館內,幾個同事旁敲側擊。
“哎呀,好可怕,割!喉!啊,深仇大恨诶,肯定是仇殺。”
“劉大夫,你不是說你前男友黑帶十段?如果不是特別能打的人,怎麽近他的身?”
“念念,我記得他遇害的時候,你好像剛好不在寧城吧。”
沈星遠踱步,向人群走來,解了衣領扣,露出脖子上的切口。
蘇醒後的這段日子,他習慣穿着高領,偶爾在診室裏戴圍巾,鐘建榮都默許了。
這會兒單薄的白大褂下,傷疤一覽無餘。
沈星遠沖說閑話的幾人一挑下巴:“平時開這麽多藥方也堵不住你們的嘴,還需要靠添油加醋的八卦調劑生活?還是說……你們也想要被切一刀?”
幾人看到他的傷疤,作鳥獸狀散開。
沈星遠身體微晃,開始後悔今天站着手術的時間太久,他高估了自己的體力,結果連多站一會兒都做不到。
沈星遠臉上挂不住,在自己撐不住腿之前,低聲問劉念念:“抱歉,能不能扶我一把?”
劉念念扶住他,關切道:“體虛?我給你開兩副藥。”
沈星遠搖搖頭:“還得再請你幫我個忙。”
劉念念按照沈星遠說的,在很遠處的牆拐角找到他的輪椅,把輪椅開了過來。
她推着沈星遠的輪椅,到自己診室坐下,說:“謝謝你,一次又一次站出來。”
沈星遠有些疑惑,他只是路過,狗脾氣發作,怼了那些人幾句,談不上又一次。
劉念念看出沈星遠的不解,主動坦白道:“沈醫生,你別怪我說話奇怪。”
她換了種語氣,臉上的表情也嚴肅得吓人。
“沈星遠,你相信靈魂嗎?”
過去,沈星遠不信。
但變成兔子實在太過匪夷所思,他的親身經歷提醒他凡事皆有可能。
他看出了劉念念的欲言又止。
沈星遠沉默片刻,點頭說:“我相信。你有什麽想說的,不妨現在就說出來。”
劉念念松了一口氣:“我有個秘密。”
“我能感覺到別人的靈魂。”
有時眼睛看到,有時耳朵聽到,有時呼吸聞到,有時能觸摸,有時張嘴說話吃飯,它就順着唇縫往嘴裏跑,有苦的,酸的,也有辣的,還有污濁惡心的味道。
她每天受盡折磨,沒法好好生活。
從前她和任子傲在一起,就能屏蔽掉一切的酸甜苦辣。
“看不到,聽不見,聞不着,嘗不了,摸了也什麽都感覺不出來,我變成了普通人,生活少了很多恐懼。這讓我感覺,我被他救了,我從心裏感激他。”
“我慢慢發現,他能幹擾到我的感官,是因為他太狂妄,壓制住了靠近他的人。我決定抽身離開,雖然又回到了難受的一切裏,但至少可以不用面對他,做回我自己。說來也奇怪,從決心分手,打定主意不再愛他那刻起,他的庇護就失效了,就像十二點的灰姑娘。”
“我和書靈都做好了被他長期糾纏的心理準備。”她停下來,喝了一口枸杞花茶,平複心情,“可我怎麽也想不到,他就這麽死了。我感覺有點害怕,還有些說不上來的內疚。”
沈星遠沉聲說:“未來你可以過得更輕松,不要理睬那些人的風言風語。”
劉念念面露一點笑意。
沈星遠見她笑了,繼續說:“我沒經歷過你經歷的這些,沒辦法理解你的感受,但我想說,對自己好一點,就是生活裏最大的慈悲。我不太會安慰人,但如果你需要幫助,作為同事,我會盡力而為。”
劉念念很高興聽到沈星遠說這些。
“其實任子傲的事不重要,我想說的是——”
劉念念頓了頓,深吸一口氣,坦誠道,“沈醫生,你的靈魂顏色形狀和雪球一樣,都是白色圓滾滾的一團,氣味和味道也完全相同,都是奶糖的味道。摸上去也是毛茸茸的。也有不一樣的地方,雪球身上還有團很小的白色,應該是它自己的靈魂。”
沈星遠愕然,不亞于驚雷驟然落在耳邊。
無論是劉念念知道他就是雪球,雪球也有着同樣顏色的小小靈魂,或者他的靈魂是甜的。
他的靈魂居然是甜的……
沈星遠陷入了懷疑人生。
甜的?圓的?毛茸茸的?怎麽會?劉念念沒有和他開玩笑?
他低聲詢問:“劉醫生,你之前怎麽沒說起?”
劉念念也放輕了聲音。
“我愛人曾經變成一只龍貓……起初我和你不熟,你變成兔子以後,我以為是我的錯覺,直到在吳總的婚禮上再次見到你,我就知道真的是你。”
劉念念比了個噤聲的動作,“我知道這種事可能會讓你也感到為難。為了感謝你一次次地幫我,我不會告訴你身邊人的,包括我的愛人和朋友,請你放心。”
“有沒有什麽能控制變化的方法?”
“我不太清楚。我領養龍貓是為了給它送最後一程,它得了惡性腫瘤,沒過多久就走了,書靈也醒來了。”
沈星遠問:“這種變成動物的情況多嗎?”
“在我這三十年的經歷中,遇到非常少,只有書靈和你兩個人。”
劉念念認真地說,“一個人越是擁有強烈的情感,靈魂的形狀和味道就越濃烈。以前我總覺得這是困擾我的壞事,但這些年與人接觸下來,其實只是人的特質不同,就像草藥的功效需要對症,沒有好壞之分。”
臨走時,沈星遠回頭詢問:“顧承輝的靈魂是什麽樣的?你能告訴我嗎?”
“深灰色的,模模糊糊的一團,是只巨大的黑狗,就像霧氣,我從來都沒摸到過。”劉念念描述完,又說,“還有味道……”
沈星遠凝神靜聽。
他以為會得到“雪松”“朗姆酒”之類的類似于網文中霸總氣味的回答,再不濟也是“玫瑰”。
誰知劉念念給出了意料之外的答案。
“活血安神的馬鞭草,氣味強到普通人也可能聞到一點。沈醫生,你聞到過嗎?”
沈星遠矢口否認:“沒有。”
劉念念輕輕擡眼,不解地問:“真的沒有嗎?你是離他最近的人,應該聞得到。”
沈星遠從她診室出來,揉捏發紅的耳垂。
無論他是人是兔,都能在第一時間聞到顧承輝的氣味,随着接觸的深入,氣味越來越明顯,概念也越來越清晰。
怪不得他變成兔子之後,會那麽喜歡。
顧總:只是變成兔子以後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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