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Kiss Me

Kiss Me

夜深時驟雨停歇,夏至深洗完澡後躺下正準備睡時,昏暗間幾聲輕輕的敲門響動,他聽見外面小姑娘的聲音:“哥哥,你睡了嗎?”

“沒有,進來吧。”說着便掀開被子起身,他開起一盞昏黃小燈,掀眼看緩慢打開門靜悄悄進來的人。

小心關上門後,一身煙粉色長袖睡裙的夏溫煦踩着拖鞋,拿起書桌邊的小矮凳放在床邊,乖巧坐好後撐下巴看他。

瞧她這副打算就這麽坐下去的模樣,夏至深伸手掐了下她臉頰,溫聲問:“睡不着?”

“嗯,”拖住下巴的手松開,夏溫煦握好他的手,垂眸有些郁悶,“我感覺好久沒見你了。”

“哥哥,我好想你啊。”

夏至深沒說話,将她牽起來,讓小姑娘去床上睡覺,仔細掖好被角,他坐上剛才她搬來的小板凳,哄人似的拍拍她在被外的手。

“睡吧,哥哥陪你。”

本來下晚自習後已經很晚,夏溫煦疊着一天的疲憊早就困得不行,但好不容易盼他回來,又怕他第二天就離開不見人影,于是強打精神過來好好看看他。

這時候被夏至深溫柔哄着,身子裏藏匿的累一哄而出,讓她忍不住打哈欠,夏溫煦困得眼皮直往下墜,抓緊他的手沒松勁,嘟囔道:“哥哥別走。”

“哥哥不走,好好睡。”耐心輕拍她的手,夏至深看着在暖黃燈光中小姑娘的臉龐,思緒有點亂,好像拉回他要離開的那天夜晚。

他走的前一天,小姑娘心不在焉地吃晚飯,偏頭問他,哥哥要走了嗎?

問出的話直白壓抑,在他沉默點頭後,小姑娘再也沒有忍住難過,低頭偷偷擦了好幾下眼淚。

那天也是這樣雨落初停的夜晚,她也像這樣敲開他的卧房門,搬來一個小板凳,趴在床邊紅着眼眶說她睡不着,她想看看他。

她只比他小兩歲,被養得單純又善良。他們從小都在一起,一起上幼兒園,一起上小學,一起上初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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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她出生到現在的十四年以來,夏至深從來沒有一次缺席的時刻,他一直都在她身邊,為她撐傘,為她講題,為她做一切他願意做的事情。

但他在上高中的第一年便去到一個陌生城市,有着接近兩千公裏的距離,他們再也不能随時随地見面了。

一個每時每刻都陪在身邊十幾年的人突然有一天要去到很遠的地方,無論放在誰身上,都是一場無法補救的巨大災難。

那種無能為力的感覺叫窒息。

出發當天整理好東西,不打算讓他們送,他拉着行李箱出門時,轉身和他們道別。她當時還穿着睡衣,眼底有些發青,應是晚上沒怎麽睡好,眼睛一瞬不瞬盯着他,倔強不肯說再見。

他将門關上,沉默兩息後又打開,見姜雪栀還停留在原先的位置無聲擦眼淚,垂眼又看到小姑娘像只兔子一樣蹲着抱住自己,收低哭聲,肩頭一個勁地顫抖。

感受到面前的門被打開,她愣愣擡起頭,不斷的淚珠沿着淚痕在落,眼眶緋紅得不得了。

幾秒後,小姑娘倏忽起身将他抱住,手臂收緊時止不住哭泣,讓他不要走。

大片的記憶深刻如新,恰似瓢潑大雨傾瀉而下,将他的心淋得濕漉漉,冰冷到僵硬。

過了不知多久,夏至深放輕動作,将被她攥緊的手指緩慢拿出來,起身後又給她壓了幾下被邊。

邁步走遠輕打開門,他用手指壓在門板邊緣,慢慢收回時無聲關上門。

指腹摸索牆面上的開關,摁亮客廳一角的燈,夏至深借助不算敞亮的環境,走到角落飲水機處接下一杯溫水。

微涼杯身接觸指膚,他感受到逐漸沉甸的重量,接好差不多半杯後一仰而盡。

“俏俏,”從房間出來的姜雪栀走過來,輕聲喊他,“葵葵跑去你房間睡了?”

将水杯放好,夏至深被水潤過的喉嚨舒服了瞬,應聲:“嗯。”

“這孩子,”一猜便知道是這樣,姜雪栀微擰眉嗔怪一句,随後笑道,“那你去我房間睡吧,我去她那裏。”

夏至深彎笑無奈道:“不用,我剛把她哄睡着,要是醒來見不到我估計又得鬧。”

“我去陸隽那裏擠一下就行。”

姜雪栀知道他的主意一般難改,嘆笑道:“阿隽好歹是客人,睡着了又把他吵醒啊?”

“沒事,他大度。”無聲笑了息,夏至深目光落到她的眉眼,心裏好像又開始在泛疼。

雨停後,黑夜濕冷在空氣裏漫延,覆于夏至深短袖下的手臂,讓他忍不住感覺寒得很,胸腔內心髒的跳動攀緣進耳中。

他平靜看着她:“媽,你有什麽想對我說的嗎?”

沒由來一驚,姜雪栀見得到他淺淡的褐瞳,下意識輕聲問:“什麽?”

兩人之間安靜下來,呼吸聲夾雜他耳中的心跳聲,夏至深幹脆換了個說法。

“你有什麽瞞着我的嗎?”

他的話如同鈍缺的鋒刃,冷不丁速率極緩地劃開刻意掩埋回避的記憶,薄薄的一層,絲毫不費勁便割開一道駭人傷痕,讓涼透的風息不留情地灌進去。

漲得生疼,像溺水一般難以呼吸。

“俏俏……”

“她找過我了。”夏至深的視線一直落在她眼內,沒有錯過一丁點的錯愕、無措和驚慌。

這個“她”好似一根尖銳的刺猛然紮進姜雪栀的心口,她眼眶驀然濕紅,音尾顫栗:“俏…俏俏,你要離開媽媽嗎……”

她攥住胸前的衣料,力氣極大按緊心髒處,纖薄的身子顫得如同風雨裏的花,脆弱又無助。

“媽,”他走向前,雙手握住她的肩,聲色靜得發冷,“我不會離開你們。”

“永遠不會。”

掌下栗動的肩頭在緩慢平和,夏至深聽見她輕啞的聲音:“媽媽什麽都告訴你。”

——

姜雪栀是鶴城人,從小在孤兒院長大,不知道誰是她的父母,在她心裏最重要的人便是院長奶奶和門衛爺爺夫妻倆。

她很有出息,在國家政府的資助下,考上了海城大學。在她收到通知書的那天,倆老人高興得不得了,去市集裏買了一只新鮮生雞和其他東西,為她做了一桌很香很豐盛的菜。

她生活的孤兒院其實已經很破舊,和她一起長大的孩子基本上要麽是被領養,要麽長大出去闖蕩,離開的孩子從一年回來幾次到幾年回來一次,最後一次都難有了。

逐漸這裏的人越來越少,到後來竟然只剩下她一個孩子,院長奶奶和門衛爺爺。

院長奶奶和門衛爺爺年輕時候想着回報社會,于是兩人在這裏一住便是一輩子。

社會在美好起來,孤兒院相比之下就落寞冷清起來,不過對于這種狀況,兩位老人打從心裏高興,至少無家可歸的孩子越來越少了。

姜雪栀年紀最小,在嬰兒時便被沒良心的父母丢在院門口,那天的鶴城在落雪,細細鋪開一層,細微弱小的哭聲驚醒在門衛室裏打盹的爺爺。

他用軍大衣包裹住小小的孩子後抱在懷裏,在雪裏踩出好長一串腳印,四下焦急尋找她的父母。

當時院門處的攝像頭恰巧壞了,他想找人也是心有餘而力不足,只得打道回去,低頭瞧了瞧被凍得小臉通紅的娃娃,一個勁罵她父母不是人。

後來奶奶給她取名叫姜雪栀,爺爺在院門口安上新的攝像頭。

姜雪栀小時候還是有好幾個夥伴,年紀都比她大。因為她長得漂亮性格也好,恰如院長奶奶說的,像一朵雪白的栀子花,所以哥哥姐姐們都很寵她。

她的童年其實是在幸福裏澆灌的,以至于養出的心性不卑也不顯露,規規矩矩的平凡。

政府發的助學金和慈善機構捐贈的錢足夠她去海城上大學,來到大學裏,姜雪栀依舊刻苦學習。每隔一周便會寫信到鶴城,大一下學期她開始接觸網絡翻譯,小有進金後會把大部分錢寄回去。

夏延是她在大二學期遇見的,是她的思政老師。

作為海大有史以來最年輕的教授,夏延有一副好皮囊和極為優秀的學業素養,即使思政課程對于大部分學生來說枯燥乏味,可因着是他的課,便有很多人為之興奮,從低年級來蹭課的人也是數不勝數。

姜雪栀在大學時期很安靜,有一兩個算得上交情的朋友,上課時也會早早去選位,她喜歡坐在最前面往後撤兩三排的位置。

那天早晨霧蒙蒙的,姜雪栀在外面披了件薄款外套,馬尾低低紮着,她剛放好書準備坐下時便聽見前面的動靜,是沉穩的腳步聲。

因為這個時間教室裏的人加上她只有幾個,即使是不輕不重的腳步聲也會很清晰,她下意識擡眼去看。

那人穿着整潔的襯衫,白色下擺紮進褲腰裏,漆黑皮帶一絲不茍扣住,熨服的西裝褲下露出黑襪勾勒的腳踝,皮鞋程亮。

他身姿颀峻,容貌溫文雅致,鼻骨間架一副金絲框眼鏡,平添一分清欲冷色。

在他走上講臺時,掀眼與姜雪栀的視線對上。

姜雪栀還未坐下,就這麽直愣愣站着與他對視,在她不知所措時,那人先行與她彎笑颔首。

那一瞬如同她幼時後窗外好幾叢野薔薇開得爛漫簇香起來,枝葉愈綠花瓣愈白,瓣芽又嬌又軟,好看得打緊。

細碎發絲垂落,姜雪栀低頭坐下,藏匿的耳尖好似在發燙,大概也紅得很。

他應該就是她的思政老師,夏延。

在翻書寫筆記時,她時不時擡眼往前看去。一般的老師最多提前十分鐘進教室,可這人倒是差不多提前一個小時的樣子。

他解開袖口紐扣,往上挽起幾褶,小心檢查設備,又将幹淨的黑板擦一遍,指間夾住粉筆,仔細板書備課。等做完一切後,他拿過講臺邊的凳子坐下,打開鋼筆帽後在教師用書上面寫。

整個過程他都沒有說話,安靜自持的模樣令人心尖微顫。

時間逐漸過去,學生陸陸續續進來,瞥見講臺前坐着的老師時下意識噤聲,随即窸窸窣窣的交談響起。

姜雪栀正低頭手寫昨晚上沒翻完的資料,她習慣第一遍将大概在紙上翻譯出,最後再細潤進電腦。

旁邊坐下兩名女生,低聲交談中難掩激動。

“他們果然沒說錯,夏老師真的來好早。”

“這麽優秀負責還帥氣的老師誰不喜歡?”

“唉,也不知道他有沒有女朋友?”

手下的筆一頓,瞬間暈開的墨跡成小黑點,姜雪栀的眼睫微顫,聽見另一位女生的聲音。

“沒有吧,不過我聽說有一個他以前的同學在追求他,是個超級大美女,學歷也高。”

“而且好像夏老師對那位也有意思。”

“我靠,徹底沒戲了。”

指骨握緊筆的動作不自主一滞,姜雪栀有些懊惱看着自己将正在寫的單詞最後一個字母寫錯了。

一道黑線劃掉,她輕卸下氣,默默在心裏為自己的不認真畫好一個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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