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08
因老執刃和前少主的殒沒,宮門喪事大辦七日七夜。選中的新娘因為避諱喪氣,尚還未入住角羽二宮。守至第八日,長老才在執刃大殿上對外正式宣布,雲為衫和上官淺兩位新娘從今夜起随侍兩位公子。
還不等她們行禮,宮尚角突然開口:“不必如此匆忙。”
“此次選親被無鋒之人利用,以致殺手潛入宮門,導致執刃和少主身亡。雖說已經找到一名刺客,但難保沒有第二個。”
他審視般地眯了眯眼,繼續道:“為保萬無一失,我已安排畫師稍後為兩位姑娘畫像,然後連夜派人前往雲為衫姑娘的老家梨溪鎮和上官淺姑娘的老家大賦城,向當地鄰居、街坊、親友一一求證……”
“宮二先生所言是何意?”
宮尚角視線掃過衆人,最後停留在面前兩位并肩站立的新娘臉上:“你們是雲家和上官家送嫁的女兒,但這身份到底是真是假,還需要驗明正身。”
宮子羽顯然有些吃驚,但他選擇沉默,沒有反對。雲為衫和上官淺倒是神色平靜,可內心卻無不在動搖。
“所以,這些日子就委屈兩位姑娘暫時留在別院。我會派更多的侍衛守護兩位姑娘的安全。”
雲為衫的手不由捏緊,但她仍然從容不迫地屈膝行禮:“多謝宮二先生。”
上官淺跟她一起行禮,輕聲問道:“我們進山時沒有帶任何的生活用品,不知道可否出宮門,去鎮上買些雜——”
宮尚角冷言打斷她:“我已經備好最快的人馬,還帶上了最快的信鴿。三日之內,必有消息。”
下殿之後,宮尚角很快托随從去了趟羽宮。密信有傳,宮喚羽的屍首果真已經不見。他的消失反倒更加深了你的懷疑。你想起霧姬夫人的說辭,匆匆寫下近日察覺到的詭異之事,命侍衛金複速速歸回。
“之樂!不要…”
夢中驚醒的宮子羽臉色煞白,他撐着嘎吱的床榻坐起。胸間沁出的冷汗滲進了裏衣,他低着頭皺眉,喊了聲來人。
此刻站在窗邊的你轉過臉,眼裏斂了幾分疑慮:“哥哥醒了。”
Advertisement
清晨的霜露凍得人發紅,你很快關上窗戶,将早早沏好的茶遞到他手上。
宮子羽有些悵然:“我方才夢見你了。”
“那一定是個好夢了。”你垂眸,呼了呼氣。
宮子羽不置與否,伸手拂過你的碎發:“我夢見你離開了我。”
“夢都是相反的,這不恰恰意味着我不曾離開。”
宮子羽擺頭念叨着:“夢之所以為夢,是代表‘得不到’,或者‘已失去’。”
他的思緒漸沉,回想那夢裏,竟是雪天一抹孤獨的背影。那個戴着杜鵑花發簪的女子,正站在皓皓的角宮正殿裏,落寞地看着窗外的飛鳥,一次又一次地振翅翺翔。
“哥哥很快就要大婚了…”你喟然嘆道:“以後,我便不能常來。”
“為什麽?”
“你的身邊,會是你的妻。”
“我的妹妹,沒有人能比你更重要。” 他搓着你的手,不斷吹去體內的寒氣。
你的臉上堆着笑:“這世上小姑子總是讨人厭的。”
他握住你的手,放在自己心髒前:“你希望我娶她嗎?”
胸前的心跳撲通,撲通地在掌心處撩撥,那過分蓬勃的觸動無異于在向你證明什麽。
你斂着眸:“我的意願并不能左右執刃的選擇。”
“如果你不希望我娶,我便不娶。”
他沙沙的聲音,宛若昨夜早已燒完的炭灰,再無回火,卻餘溫尚在。
“羽公子,我進來了。”
女子涓涓的細語驚動了客舍之人。僞裝成花妓的上官淺拎着換洗的用具,盈盈地推開門。
“不是早就說了不要打擾我嗎?”宮子羽臉色一沉。
她淺淺地一笑,朝宮子羽側身半蹲:“紫衣姑娘有事,今日我來替公子…”
你一眼就洞穿了那姣好的面容之下,是意味深長的心計。
用具被置于殿桌之上,她輕輕向裏邁近,卻沒有留意到塌上……早已被挽進懷裏的女子。
“出去。”宮子羽怒睜着眼,額角的青筋一鼓一張。
“羽公子…”
“是聽不懂人話嗎?”他爍亮的眼眸猶如三尺寒冰,凜冽刺骨。“我說,出去。”
上官淺的臉色瞬間變得蒼白,她睜大了剪水的雙瞳,難以置信地打量着故作扭捏姿态的你。
你攀在宮子羽身上,輕輕貼緊的嘴唇潺潺潋滟。你側過臉,目光楚楚地看着她,面露嫣然。
再會時,你們都回到了宮門。
“上官姑娘手段真是了得,不僅知道執刃不喜在羽宮歇息,就連別院的侍衛都能被你買通。”
“方才是我冒犯宮二小姐了,還請宮二小姐多包涵。”她斂了斂笑意,卻沒有被拆穿時的窘迫:“替我診脈的周大夫說我氣帶辛香,濕氣郁結,所以想着去找他求個方子。但我在別院實在想不到好法子,恰好聽聞執刃大人與那周大夫關系要好,所以…”
“你該知道這三日是不能出別院的。” 你音量不高,震懾力卻很足:“倘若我把這個消息告訴角宮,你死一百次也…”
上官淺打斷了你,胸有成竹:“那我會先把雲為衫姑娘私自出院與宮二小姐見面的消息告訴給宮二先生,看他如何定奪。”
“哦,是嗎?”你看向她的目光只覺可憐,“若我說,我已經買通了上官家的人咬死否認你的存在,你又該如何應對?”
“什麽?”她似乎很是詫異。
“不出意外,明日宮尚角就會得知你的身份是假的。”
“你想讓我死?”她的眼神透着些許恐懼,“你為什麽要這樣做?”
“不久前,我讓紫衣同你的寒鴉交代你身份敗露的事。”你悠悠地開口,滿臉失望地道來:“可惜寒鴉柒還是更愛自己。”
她的臉色難看極了:“你明明是宮家人…為什麽會識得無鋒?你到底是誰!?”
“若你真是無鋒的人…是魅?魍?”
“還是魉?”她暗自搖頭,竭盡全力地說服自己:“不,不可能…那不可能。”
“現在,你只有兩條路可走。”
你純然卻刻薄的聲音如同少女在刀尖上舔血:“一是,今夜在我的安排下選擇撤退。”
你的言語帶笑:“二是,死在常年征戰沙場的宮尚角的刀下。”
“姐姐好狠的心…!”上官淺面露愠色,“無鋒難道不會派人追殺我?”
“死在那宮家和死在無鋒又有什麽區別!”
“欸,我可是還給你留了選擇呢。你也知道,我們這種人是最講不得情誼的。”
“不,你不是無鋒的人…”她突然反應過來,“無鋒不可能會讓我在這個時候選擇撤退。”
“我從未說過我是無鋒之人。”
“那你做這些究竟為了什麽?”
“你只能信我,不是麽?”
“那你又為何幫我?”
“你我立場不同,我只是為了維護我的人。殺害無辜之人,不是我的首選。”
上官淺震驚地看着你,沒能忍住心中詫異:“是…雲為衫。”
你轉過身沒再應她,只留下一句話:“走了,就別回來了。”
“等等。”上官淺欲言又止地叫住了你,“這個玉佩…是宮二先生送給你的?”
你順着她的話摸了摸腰間的那塊玉佩,目光恢複了一點柔和:“這本來就是我的東西。”
上官淺退下不久,雲為衫讪讪地從簾後走出。
她很是不解:“寒鴉柒明明也在想辦法救她,你為何要這樣說?”
“上官淺是個只為自己而活的人,如若不把處境往壞了說,她是狠不下這個心的。”
“那你為什麽要幫她出逃?”
“我的立場始終在雲姐姐你這裏,所以我理所當然地不喜那上官淺。但古語說得好,留人一線,日後好見。她若能與寒鴉柒躲過無鋒的追蹤、雙宿雙飛,那于我們不過是順水人情的事。”
“畫像一事令她命懸一線,你怎麽能确保她不會以怨報怨?”
“我不能确保。”你安撫地拍了拍雲為衫的手,“但我賭她不會。”
“雖說人之為善,可我沒想到之樂妹妹在經過無鋒那幾年,也依然願意相信人性。”
“無鋒之人都有共同的特點,那就是對殺人的麻木與自由的向往。我只是逼她選擇了她最想要的路。”
亥時正,角宮大殿。
收到密報的宮尚角眉意緊鎖,他看向別院的目光深不可測。
不待片刻,他命屬下:“速速抓拿上官淺!”
宮門和無鋒的這場戰役,終于要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