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毒發
毒發
展雲飛在屋頂守了一夜。
二堂主房中紅燭已熄,或許是為了轉移注意力放空下堵在心口的燥意吧,他望向另一處庭院。
他知道那是李蓮花的房間。
與故人相見簡單聊了兩句他便來此處看守了。
李蓮花進屋後沒再現身,方多病出來一回,帶着離兒匆匆忙忙進去,過後端着銅盆和一些衣物離開了。
他不會看錯,是血。
李蓮花受傷了嗎?
……
霞光穿不透濃濃的晨霧,逐漸黯淡下去,萬物皆被困于陰霾之中,令人心煩意亂。
李蓮花醒時角麗谯安安靜靜地躺在身側,他望着她嘴角結起血痂的小傷口,此時才後知後覺地生出幾分懊惱。
若不是姑娘身子虛弱在他猛烈攻勢下險些背過氣去,他恐怕,恐怕真就對她做出不軌之事來。
他知道這根本吓不到角麗谯,但回想起來也很慶幸沒在意亂情迷之時繼續下去。他是要與她共度餘生的,即使她不喜歡婚儀,讨厭嫁衣喜服,但該有的流程必不可少,可不能輕慢了姑娘。
外頭下人忙碌的聲音響起,李蓮花回過神,給角麗谯把了脈,而後将夜間修煉聚集的半成內力盡數渡給她。
姑娘睡眼惺忪地擡眸看來,理應能夠看清他了才對,怎麽還是呆呆的。
“餓不餓,想吃點東西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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角麗谯眨了眨眼,嘴唇一動,吐出的話語卻很陌生。是南胤話嗎,聽起來像一個詞,不過跟她之前翻譯燧弇咒語時語調差別很大,很柔和,在唇齒間缱绻纏綿,仿若含了一顆糖,哪怕聽不懂,依然很甜。
李蓮花沒有詢問含義,萬一是什麽肉麻的愛語呢。
他擡手掩了掩微微揚起的唇角,可別胡思亂想了,還有正事要做。
昨日何曉鳳大婚,何堂主說賓客送來的禮品中竟有一枚羅摩天冰,結果又不翼而飛。現今他們手上并無天冰,這一枚從何而來呢。李蓮花想到的法子是用假天冰試探來往賓客,确實假得不能再假了,據說是新娘子用來挖取潤膚香膏的物件,乍一看确實與天冰相似。
盡管有些草率吧,能引得魚兒上鈎就成。
李蓮花思索着,角麗谯已經洗漱完畢朝他走來,他方才說可以帶她出去走走,天機山莊的景色難得一見,散散心總比悶在屋子裏好。
“散步完回來得好好吃早飯,不許讨價還價……幹嘛不說話?我給你渡過內力啊,還是不舒服嗎?若有哪裏不适一定要告訴我。”
角麗谯仍是沒回話,伸出手。
是……要牽?
這般五指微張上擡,抿着唇,仰起頭,直勾勾地盯着,是在撒嬌吧?
怎麽跟小孩子一樣。
生病的時候撒撒嬌也正常。
指尖相觸,掌心相貼,沒來得及換成十指緊扣的姿勢,另一只溫涼的手掌覆上來,她兩手握攏,牽着他,輕輕地晃,她好像很開心,笑容莫名帶了點稚氣。
姑娘的好心情感染到他,那股疑慮被喜悅驅散,只要她高興,都好。
李蓮花所住的客房離方多病卧房不遠,穿過游廊轉個彎便到,沒走出幾步就見到方大少爺捧着一堆東西跑來。
“你們終于舍得出來了?還以為要等到日上三竿呢,李蓮花我跟你說,不準欺負阿喬啊……”方多病忽略他們交握的手,轉向角麗谯,“阿喬,我給你帶了好多喜糖,這可比集市上買的好吃多了。對了,還有之前答應你的青顏玉肌膏……”
方小寶懷裏喜糖盒子都快堆成山了,層層疊疊含着喜慶之意的紅色很是紮眼。他邊說話邊湊過來,卻被突然爆發的尖叫阻止了前進的腳步。
角麗谯像是受到極大的驚吓,拼命往李蓮花身後躲,話音染上哭腔,可她口中的南胤語晦澀難懂,旁人如何能明白。
“阿谯!阿谯!”
不知其意,總歸是有什麽驚擾到她,哄便是了。
在李蓮花軟語安慰下角麗谯一頭紮進他懷裏,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斷斷續續吐出幾句中原話。
“……紅色的,不要紅的!我不要穿紅裙子……都是血都是血……”
何來紅裙,何來的血呢?
李蓮花與方多病對望一眼,方多病會意,立即招呼下人來把喜糖盒全帶走。
“阿喬,沒有紅色了,都沒了!”
姑娘漸漸平複下來,肩膀随着抽噎聲一顫一顫的,滿面淚痕尤為可憐。
李蓮花帶她進屋又安撫一陣,才同方多病說道:“我剛才便覺得她有點不對勁,舉止神态皆如孩童。應是碧茶毒擴散太快,五感褪失,神志不清,往後各類症狀都可能出現。我若想恢複如初也需一段時日,還得靠你相幫。等天機山莊事了,我帶她去普渡寺找無了和尚。揚州慢加上梵術金針,多撐一時,便多一分救她的機會。”
方多病自然同意,他喚人送來湯羹,既然角麗谯目前是小孩心性,哭過就該吃點東西。
比吃食先來的是離兒,她神色驚慌,帶來消息說新婚姑爺死了。
新郎離奇死亡,說不準與羅摩天冰有關,但婚房貼喜字挂紅綢,角麗谯現在懼怕紅色不便帶她前去。方多病找了兩個從小照料他的老仆,哄孩子嘛,得找專業的。
角麗谯被投喂了好多美食,還吃了甜甜的糖豆,這是她以前不曾吃過的。吃飽了犯困有老嬷嬷哄她睡覺,哪怕是一直跟随她照顧她的血婆婆都沒有那樣和藹慈祥。
就是迷迷糊糊中誰摸了摸她的臉,有一股很熟悉很好聞的味道,可醒來後就聞不到了。
她縮在床角,望着空蕩蕩的房間,口中無意識地念着什麽。
一遍……
怎麽又只剩下她一個人了。
再念一遍……
她不怕黑,不怕鬼,也不需要人陪伴。
又念了一遍……
她驚覺自己重複了很多遍這個詞,念起來跟糖豆在舌尖翻滾似的,口齒每一處都沾染上甜蜜。
翻譯成中原話是什麽意思?
……蓮花?
“……你居然沒跟着李蓮花,倒省了我不少麻煩。”淡漠低冷的嗓音由遠及近。
來人長身鶴立,居高臨下,劍眉微挑,壓迫感十足。
她一臉茫然地擡頭。
對峙片刻,竟是笛飛聲先敗下陣來。
角麗谯似乎不認得他?
碧茶之毒是會影響神智,可昨日帶她來時還挨了兩句罵呢,這就腦子壞了?
不重要,人是角麗谯就行。
“左右你最對不起的人是李蓮花,助我得到羅摩天冰,雷火之事便不與你計較……”
“我現在挾持你,做樣子給他們看,聽得懂嗎?真腦子壞了……”
“……角麗谯你找死!”
……
方多病以機關術破了鹹日辇,單孤刀即刻召出無戒魔僧,以一敵衆大殺四方,虧得李蓮花及時趕到将其打退。
但他內力所剩無幾,怕是撐不了太久。
單孤刀方才與李蓮花過了幾招,知他內力不濟又以漆木山死亡真相逼他氣血攻心才險險勝過,此時亦不敢妄動。
打破僵局的是從天而降的笛飛聲,以及被他掐着脖子當作人質的角麗谯。若瞧得仔細些,笛盟主右手虎口處還有個血肉模糊的牙印。
單孤刀邪笑出聲:“笛盟主,你來晚了。”
“你想做什麽!”李蓮花怒喝道,目光緊緊追随着角麗谯。
“想讓她活命,把羅摩天冰交出來!”
笛飛聲眼神銳利如刀鋒,他指骨抵住姑娘的下颌做出掐脖的姿态來,仔細看去其實并未使力,可角麗谯臉色很差,情況不容樂觀。
方多病性子急,擔憂與指責卻惹來單孤刀一聲輕嗤,不耐煩地拔劍刺入角麗谯腹部。
“單孤刀!”笛飛聲冷聲喝止。
“欲成大事者,何必在意小節。”單孤刀瞥了他一眼,視線投向前方咬緊牙關目眦欲裂的李蓮花,倒是起了些許興致,“沒想到不可一世的李相夷也會敗在女魔頭角麗谯的石榴裙下,師弟啊師弟,對一個害你身中劇毒的女人用情至深,實在太令我感動了。”
劇烈的疼痛與呼喊喚回她的理智,角麗谯攥住在血肉中翻攪的鋒刃。單孤刀,單孤刀,好得很,前生沒那個福氣等到他死,今世定要他死無葬身之地。
無人在意浴血而出、争先恐後沿着劍身往上爬去的蠱蟲。
這些蟲子吸飽了她的血,似是将她一半魂魄都抽去,頃刻間鮮血噴湧,滿目猩紅。
李蓮花嘶聲高喊:“給!天冰給你!”
羅摩天冰抛來的同時,笛飛聲将脫力倒下的姑娘推入李蓮花懷中。
他在哭嗎,可她好疼啊,說不出安慰的話來了。
想蒙住他的眼睛,她這副樣子一定不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