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chapter 3
chapter 3
是秋的夜。
狹小的空間格外逼仄,四處騰升着不暢快的濕氣。
回家後,季循很快收拾好,洗完澡,準備入睡。
翻了個身,他看着窗外斑駁的樹影,莫名想起林從遂來。
他便覺得自己的眼睛也挂在樹梢上來回搖曳,幹澀疼痛。
透過窗外晦澀樹影,他仿佛再次看見林從遂正隐在夜晚冷氣中,把那朵桔梗藏回了身後,不自然地彎着嘴角。
林從遂說的那些,他既不相信,也不在意。從一開始的刻意偶遇,到現在的編造故事情節,他想不出自己和林從遂有任何交集的必要。
林從遂為了什麽,他也疲于思考。
即便周阮每天在他耳邊絮叨,把那些從小說故事裏看來的橋段往他們身上套,他也只覺得心煩意躁。
他猛地把被子一拉上來,進入睡眠。
天很快就亮了。
徐元:“你打算怎麽辦,要不還是放棄?我都不明白費這麽大勁折騰幹什麽?”
林從遂拈起一顆櫻桃放嘴裏,還不錯。
“我為了什麽,我早就告訴你了,是你自己不相信。”
電話那邊的徐元聽後嗤笑了一聲:“又來搪塞我。你愛說不說。”
林從遂也懶得跟他解釋。
“我還得繼續,不然白花這麽大代價,請小老頭來做實驗了。”
“你那實驗鐵定是失敗的,好的不靈壞的靈。”
“別說了,提起來就生氣。對啦,讓你幫我盯着李尋淼的動靜呢,怎麽樣?”
“我盯着呢,現在你哥把他看得很緊,基本上沒機會出來破壞你的計劃了。”
“算章程有點用。李尋淼那個人,我看着就讨厭。”
“喲,我怎麽感覺看着挺賞心悅目的。”
“你說這話,不怕章程借機揍你一頓?”
“你別想着給我告狀啊!”
“我才沒空管你們。挂了。”
林從遂仰躺在沙發上看着天花板出神。
雖然像徐元說的那樣。實驗效果有待商榷,但有一點,小老頭說的很對。
———“仔細想想,這不是很好嗎,他已經不記得你胡作非為、自私自利了,更利于你攻略。”
這更像是小老頭為實驗失敗找理由,但林從遂也找不出任何反駁的證據。
反正他在季循的生命裏,已經完全是一個惡角,最差的結局他已經看到了。
季循已經忘記了他,還真不一定是件壞事。
隔天,林從遂在下過一場秋雨後的傍晚,推開玻璃門走來。
兩人一照面,季循看到他,動作明顯頓了一下。
他堪堪放下手裏的餐盤,指尖已經紅了,他悄悄揉捏着食指,那裏才被燙過。
林從遂一坐下,周阮給他遞了張紙巾。
“你衣服都濕了,要不要借吹風機吹幹一下?”
林從遂身上的灰色外套,左肩位置已經被雨水浸成深淺不一。
“謝謝,不用了,一會兒就幹了。”
他客套地笑。
周阮表面平淡,內心狂喊:他好有禮貌!他好紳士。
季循不動聲色地朝外看一眼,發現外面的雨早已經停了。
周阮:“他應該在外面等了很久。”
季循:“是他自找的。我說了,沒事別再出現。”
林從遂裝作不經意間卻一直往後廚方向瞟。
直到店裏的員工被他的舉動逗笑,他才後知後覺顯出不好意思來。
趙延倚靠在後廚門邊,笑着看季循:“周阮說他的衣服都濕了,也不肯吹。”
季循微不可察地皺了一下眉:“跟我有什麽關系?”
“他不是專程為你來的嗎?”他故作驚訝地看着季循。
那副嘴臉十足的讨厭。
“他不是。”他蹙着眉說。
玻璃窗前,周阮拿了一杯摩卡給他。
“謝謝。”
周阮朝林從遂笑笑。
周阮:“他還要一會兒才會下班。不過感覺今天很着急的。”
林從遂擡頭看,臉上有些驚訝,這個清秀可愛的女孩子指了指後面的位置。
林從遂明白後感到有些不自然。
她對周阮這個助攻心中湧起些親近來。
林從遂捧起咖啡杯,小聲又真摯和她道謝:“謝謝你。”
周阮擺了擺手,指了指自己的工作牌。
“第二次了,這是你第二次對我說謝謝。請叫我的名字。”
上面那行小字,寫着她的名字。
林從遂眯着眼睛才看清楚,接着笑了起來。
周從遂看見一閃而過的季循,故作神秘地用一只手擋住嘴小聲說,“這杯是季循我給你的。”
他就說,自己點的冷萃茶,變成了熱摩卡。
周阮小聲說:“他不讓我說,但我可沒答應。”
周阮發現林從遂眼睛裏突然枯木逢春般變得閃閃亮堂。
天色漸暗,餐廳裏的客人越來越少。
趙黃牛見縫插針:“要不要我把季循的個人資料給你,可以給你個友情價。”
“周阮還說你不會做生意。”林從遂一臉“你看我理你麽”的表情,拒絕了趙黃牛,“再說了,我不需要。”
他想,沒有人比自己更了解季循的過去,包括季循自己。
趙延把手擱在桌子上,半開玩笑、半認真地問他:“你不好奇季循是怎麽被我撿回來的嗎?”
“撿?”
“對。我撿到他的時候,他一個人,背着包,頭發被大雨打濕,像是走了很久,流浪到我店門口的。”
明明四處人來人往,風聲都雀躍,但林從遂就是覺得耳畔無聲,只能見到趙延說的那句。
林從遂罕見地沒說話,很不适的,心像是被人反複折疊,每動一下都泛着疼。
他大概能想象到,季循茫然無措地随機買了票,輾轉來到這個陌生的城市,漫無目的地走下去,走了很久,才尋到一個他認為的避難所。
而這都是實驗裏的一部分。
旁人說的一點也沒錯,季循不會為了這樣的他而心動的。
徐元問他這樣折騰為了什麽,他深究過,他以為是為了一種感覺,要不就是跟李尋淼較勁。
但他心底還是覺得,都不是。
反應了一會兒以後,林從遂看着趙延,問道:“然後呢?”
他聲音低下去,聽起來很顯酸澀。
“我說實話,我也不了解他。只知道他獨來獨往,也就能跟店裏的人說上幾句話。他也曾經說過,沒有親人,沒有朋友。”
“你知道的,我雖然是他老板,但也不能像調查戶口那樣問來問去。”
林從遂扯動嘴角,露出個自然的笑。
“謝謝,我該支付你多少?”
“開玩笑的,像你這樣穩定的顧客我求之不得,就當你已經給過了。”
林從遂看着季循的身影,突然覺得,季循曾經說自己沒有朋友,可遇見的每個人都真心實意希望他好。
“其實,我和周阮不一樣。我看人不看表面。你肯定有陰謀,我的意思是,別有用心。”
聞言,林從遂擡眼看他,神色複雜。
趙延笑了下,不再繼續這個話題:“不早了,季循應該很快就忙完了。”
林從遂敲了敲桌面,如實說:“你也不用擔心,我不會做什麽的。即便我以前和季循的關系不怎麽樣,也不能算是仇人,不是到這來故意為難他的。”
林從遂眨了下眼睛:“謝謝你關心他。”
說完,林從遂喝了一口檸檬水。
挺酸的,不好喝。
趙延看他皺起眉,問:“加點蜂蜜嗎?”
“這麽随意?你這家店早晚得倒閉。”
趙延笑笑:“借你吉言啦,我就可以早下班。”
天色越來越晚,季循還沒有下班。
林從遂白了眼趙延:“該死的壓榨員工的惡毒老板。”
面對林從遂的怨念,趙延只是攤開雙手:“誰讓我的員工為了我這麽敬業,我趕都趕不走。”
周阮接過季循遞來的食材,給一道菜撒上迷疊香。
周阮:“為了你的雙倍工資,謝謝。”
不知不覺,林從遂覺得自己的眼皮越來越重,窗外的景象像被雨水濺濕一樣模糊。
等他醒來,店裏已經是一片安靜,只有牆上亮着盞昏黃壁燈。
季循坐在暗處,沒有動。
“嗯?明明是我等你,結果反過來了。”
林從遂捏緊身上蓋着的黑色外套,悄悄地把臉埋進去。
外套是季循給他披的,上面有季循身上像松木的味道。
“休息夠了,可以走了。”
“啊……嗯。”
季循的聲音在這樣的深秋裏有些冷。
林從遂擡起頭。
借着黯淡的燈,季循看向林從遂那張臉。
趙延說的話又出現在他耳邊。
“他看你的眼神,跟看一顆沾染了自己氣味的糖果沒什麽區別。”
“或許他真的完全坦白,又或許是他從沒有想過遮掩,不管你怎麽想,我還是覺得他挺可愛。”
可能是他看着季循的目光那麽親近,仿佛生命注定要以這種方式傾注到他懷裏。
季循認為自己應該反駁趙延的話,但他開不了口。
他只能一遍又一遍沉默地沖刷幹淨的餐具。
“一時興起而已。”
他想了好久,想不出所以然。
季循此刻看着他那張幼态橫生的臉想,認為自己的想法無誤,高雅的白鴿總有一天會飛走的。
“你在看星星嗎?”
林從遂突然打斷他的思緒,沒頭沒腦地問了一句。
黑暗包裹住他,他忘記了小老頭說的話,忘記了他想要做什麽。
季循沒有回答。
“你會不會覺得我很煩啊?”林從遂問。
“會。”季循說。
“你不委婉點嗎?”
過了一陣,林從遂大概也覺得自己沒頭沒腦的一句來得突然,便兀自笑了起來。
笑了一陣,他便低下頭來,沉郁在夜色之中。
他突然沉下聲音問:“你覺得我的企圖是什麽?”
季循:“你的企圖和我有關。”
他遲疑了一下,繼續說:“這樣說很奇怪,但我感覺我的記憶丢失了一部分,我覺得可能跟你有關。你來可能也為了這些。”
“我就知道,你忘記了一些事情。但是沒關系,無論是你忘記的還是你想起來的這段時間,我不能離開的。”
“如果跟你,有關,”季循突然直直地注視他,“不想起來,也很好。”
林從遂咽下喉間苦澀味,問:“為什麽?”
“我可能會因為那段記憶痛苦。直覺,或許是感覺,我解釋不清。”可能覺得這些話有些傷人,他緩緩說道,“周阮、小肖的猜疑挺讓人困擾的。”
林從遂好奇問:“關于他們的猜疑,你是怎麽想的?”
季循:“和我有關又怎麽樣,我對你沒企圖,自然沒要求。沒期待,不會在意你做什麽。”
林從遂全身氣力便卸下來。
他緊緊閉了閉眼睛。
耳邊回響起小老頭的話。
“這種感覺,可能不能被左右。如果,希望沒有那種如果吧。會成功的。”
第一次,他希望小老頭的猜想不對。
季循取下林從遂身上的衣服就轉身離開。
他一手扶着玻璃門,站在昏暗不清的路燈投影下,在等林從遂。
林從遂想,季循果然不是在看星星。
他沒有遲疑,走向那扇門,走向季循。
他朝他笑了笑,前一刻的消極似乎從來沒有出現過,他甚至幫季循一起關好了店門。
季循想了想,還是決定開口。
他目光微沉:“無論趙延跟你說了什麽,都不要在意。”
林從遂點點頭,神情恹恹。
季循轉身走的那一刻,林從遂伸手拉住了他。林從遂的指尖輕輕扣住季循的手腕,傳來微涼的皮膚觸感。
季循垂下眼簾,晚風吹過,前額的頭發掩飾住他的目光。
“你還沒跟我說明天見呢。”林從遂故作自然地說。
他想說的真心話,被藏在心裏。
他想說,你的每件事,我都在意的。
但季循只是抽回視線,輕輕收回手。
“明天別來了吧。”
“很沒有意思。”
林從遂覺得周阮說的很有道理,于是有樣學樣。
“可我不答應。”
從那以後,林從遂每天都安安靜靜坐在一貫的位置,等季循下班,看他把袖子挽起來鎖門,并樂此不疲。
季循照樣做自己的事情,似乎并沒有把那種目光放心上。
反倒是林從遂,權當是他們彼此已經相識許久,那些拘謹的開始在林從遂身上就顯得格外短暫,仿佛期限一過,他就恢複了本來的模樣,過去拘謹已經蕩然無存。
他的眼神坦蕩,也絲毫不覺得有問題。
他開始更迫切地出現在季循的周圍,就像天亮之前,月亮要拼了命的發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