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chapter 5

chapter 5

林從遂從前幾乎每天到,比周阮他們上班打卡還準時。

但自從那天起,他再沒有出現過。

為此,周阮還暗自腹诽季循,認為肯定是他将林從遂刻意驅趕。

周阮和小肖正在腦補這兩人的愛恨情仇、愛而不得的情節,季循直接了當地把她的幻想敲碎。

季循:“我下午請假。”

周阮疑惑:“你怎麽突然向我報備行蹤?”

周阮:難道他對我?”

她瞥見季循那張帥氣但冷淡的臉,被自己的猜測激起一陣寒意。

周阮:“算了算了,我沒有問題。你難得請假呀,要去幹什麽?”

小肖撞了她一下。

周阮連忙說:“哦哦,沒事了。我會幫你分擔事情的。”

“如果有人來找我,”季循頓了頓,又說,“沒事。”

季循斂下情緒,不再多說,收拾好自己的那個黑色背包就推開門走了。

小肖嫌棄地看了一眼周阮:“季循要去祭拜母親,你還在那問。”

周阮反駁道:“我一時間忘了嘛,再說了,你提醒了我我不就沒問了嘛!”

“人家是在提醒你別的。”

周阮一頭霧水:“什麽啊?”

小肖一臉高深莫測地笑了。

“你又知道了?”

小肖瞥了她一眼:“當然,沒什麽能逃過我的眼睛。”

“瞧把你能的,那你說說,你發現了什麽?”

“你是不是笨,除了我們,平常還有誰會來找季循。”

周阮突然看到那個靠窗的位置,靈機一閃,腦海裏的畫面閃來閃去,正難舍難分。

她搖搖頭:“這兩個人真是。”

前往渡江小鎮的小巴士上,林從遂正被一個和藹的阿姨盤問。

林從遂極少坐巴士,起先并不熟悉,甚至錯過進站。

好在他長得乖巧,看上去又年幼,容易激起一些阿姨的母愛。一個拎着土雞蛋和一些梅幹菜的阿姨看出他的窘迫,見他茫然無措的站在擁擠的人群中,主動拉過他前去購票。

“小夥子啊,走這。你跟着阿姨走。第一次來這啊,我瞧着你也不是本地人。”

他略顯尴尬地跟着人流坐上了巴士車,在阿姨的熱情詢問下,他一個勁地腼腆地笑。

“你這是要去哪呢?”

林從遂回答着:“去找一個朋友。”

“啊,你要去找你那朋友啊?”阿姨問。

“呃…嗯。我不記得他大概在哪。”他如實說。

“那可就難辦啦!要不要阿姨幫你看看地圖?”

阿姨說完就準備拿出手機。

林從遂:“不用啦阿姨。我可以找到他的。”

林從遂拿着手機搜位置,準備下車。那熱情的阿姨還送了三四個雞蛋給他說:“一看到你,我就想起在外地讀大學的兒子。我兒子考上名牌大學,在越城上學呢!”

林從遂笑了笑,說:“您兒子真有出息!”

阿姨聽後,露出些許驕傲,說:“我兒子還很孝順呢!每個假期都回家看我。”

林從遂跟她告別:“阿姨,謝謝您。”

阿姨又說:“诶,說什麽謝啊。你一定可以找到要找的人。”

他愣了一下,笑彎了眼睛。司機是個大胡子叔叔,他回頭催促林從遂快點。

林從遂:“一定會的!”

就快速跳下了臺階。

借着地圖導航和當地人的指引,他勉強找到了位置。

雖然走了幾公裏冤枉路,不過好在,他還是到了。

林從遂也不知道自己哪裏來的勇氣,明明聽了那人的話,再強大的心理都縮作一團。

可三天沒有看到他,他一顆心似乎被挂在氣球上,止不住地往他那裏飛。

等到他趕到店裏,迫不及待想見那人一面時,周阮卻說他不在。

大概是被他那股子失落氣所觸動,周阮重重拍了一下桌子。

她下定決心般地說:“他去祭拜他母親了。”

她心虛地把頭轉向右邊,林從遂頓時明白了她的意思。

周阮說完正想用張便條寫了個地址遞給他。

“季循她媽媽葬在——”

周阮話還未完,那人已經直奔門口而去。

他了然地快速回頭笑,眼睛亮亮的:“我不會說是你告的密!”

他快速轉身拉門也走了。出門時跟剛巧進門的趙延撞了一下。

嘴裏那句“謝謝你”被玻璃門切了兩半,還有一半鑽進了趙延耳朵裏。

趙延搖搖頭:“這一天兩個,怎麽跑那麽急?”

周阮不自然地撓了撓眉毛,罕見地沉默。

林從遂盯着手裏那張紙,對照着此刻的位置,地圖最後指向一處小陵園,但他不确定季循是不是在這,沒準他到了以後他已經走了。

他面前的景象過于蕭條,不甚懂事的天又開始下雨,沒完沒了的,幾乎不能喘息。

林從遂撐起一把傘,在荒草叢生裏終于找出一條路。

他一路往前走,甚至繞着走了三圈,都沒有見到季循。

林從遂快被這一天的折磨和希望落空擊垮,恨不得把傘扔在地上,淋一會兒雨來發洩一下。但這極有可能是季循母親所在的陵園,他又洩氣般地低下頭。

逐漸昏沉的天色也嘲笑他,這場雨越來越大。

為什麽每次都差一點?

林從遂的心逐漸沉下去,雨勢漸大,敲在傘面上,那聲音把他的心重重錘下。

林從遂蹲了下來,潑一樣,倒一樣,那些雨水砸在他的腳邊,濺到他的臉上。他的眼睛裏全是水,混在一起,狠狠落下。

“林從遂?”

心有指示般,林從遂聽到雨霧裏輕飄飄地一句聲音傳來,伴雜着不确定,和雨聲一起。

他猛地擡頭,碩大的雨珠落在雨傘上又瞬間飛濺,打得他眼皮擡不起來。

但林從遂必須費力睜開,才能真的确認,季循就站在他面前。

季循手裏打着一把傘,珠簾垂落般的雨裏,目光隔着傘檐下看出那張俊俏的臉龐。

他的下颚白皙分明,一張沒有多少感情的臉,此刻浮現出微微錯愕。

雨水貼合覆蓋着他前額的碎發,雨水流下,緊貼着他的皮膚,那雙細長的眼睛此時正變得濕漉,目光墨色婉轉,深深注視着林從遂。

林從遂平日裏極淡的棕色瞳孔,因輕微近視時常眯着眼看人,所以顯得渙散,只有藏着掖着一點點狡黠,才顯露一絲絲光。

可在這一瞬間,季循看見林從遂的眼睛倏忽亮堂,這種光亮逐漸增強,就像天窗第一次照進了陽光,就像一根火柴在黑夜裏擦地亮起。

林從遂用那種滾熱閃亮的目光緊緊跟随着季循,從季循的臉頰看向他的眼睛。

然後林從遂說:“我找了你很久。”

林從遂找了那麽久的地方,原來就在他的眼睛裏。

“你為什麽要來?”他聽見季循沉靜地問。

季循一步步走來,眼神逐漸變得難以名狀,嘴唇緊緊抿着,睫毛在雨水中也濕潤着。

季循問的不是你怎麽會在這裏,而是,你為什麽要來。

“我……”林從遂嗓音喑啞,是長時間步行造成的。

因為季循在這。

可林從遂說不出口。

季循目光掃過林從遂已經濕透的臉,半晌才低沉着嗓音說:“有意思嗎?”

林從遂突然不想再克制,他站起來時甚至向前踉跄了幾步,季循也不自覺地往前伸出了手。

林從遂沒有注意,他直接快步撐傘走過去,站定在季循面前。

林從遂:“我覺得很有意思。我想來找你,大雨也來,天塌下來也要來。”

兩個人在傘下沉默相對,這樣近的距離,他才聽出季循的呼吸起伏,山巒連綿起伏,嘩然喧鬧,比平常劇烈。

季循猛然閉了下眼睛,呼了口氣,心猛地落地。

季循輕聲說:“你別再折騰我了。”

一個小時前。

季循注視那張灰白色的照片被禁锢在冰冷的石碑上許久。

季循和這個可憐的女人已經許久沒有說過話了,母親對他的愛表達出來只是沉默地做一些瑣事,而他則是一味沉默。

季循忍不住想,母親可能是愛他的,只是他更愛自己的面子。

即便她已經逝去許久,季循仍不知道跟她傾訴些什麽。

季循把一束花放下,突然很想跟他聊聊林從遂這個人。

無端浮現起,林從遂每天都刻意繞到自己所住的那條街買早餐。

早餐店的阿姨誤以為自己的手藝終于得到人的賞識,讓人刻意繞路來買,每每給林從遂多塞兩個肉包。

林從遂拿着那一大袋早餐,無從下口,那張過分顯小的臉浮現出無奈。

季循遠遠看着,有些好笑。

随即季循又覺得所想實在離譜,自己已經說的那樣絕然,事情是自己掐斷,不讓它繼續翻篇的,如今反複想那些瑣事做什麽?

季循沉聲道:“我下次再來。”

“你放心,我現在過得很好。”

他深深看了一眼那照片,選的是母親年輕時的照片。照片裏的女人文靜漂亮,不曾傷悲過。

季循拜祭完母親,正準備沿途返回,趕下一輛巴士,就接到周阮的電話。

他下意識覺得跟林從遂有關。

“他又到店裏找我的話,你直接說我不在。”他斂下情緒,“我一會兒就回來。”

“季循,林從遂去找你了。”周阮底氣明顯不足,她遲疑了一下,繼續說,“你沒看到他嗎?”

季循快速問道:“在哪?”

“我說你去祭拜你母親了。”周阮無奈,只好一一坦白,“他還沒找到你嗎?完了,他人生地不熟的,那裏路線又複雜。”

季循挂斷了電話,彼時,客車司機探出半個頭問他是不是要上車。

他捏緊了手機,一只腳已經邁上去了。

他聽見旁邊從他身邊走過的那對情侶,手挽手地說:“又下雨了!。”

“沒帶傘。”

“沒事,我們已經到車上了。這天氣真變得快。”

“诶,走不走呀?”胡子都還沒刮掉的客車司機又問了季循一遍。

“不了。”季循的回答夾雜在雨水裏,把他的鎮定砸得細碎。

季循側頭看了下漸漸轉暗的天色,接着頭也不回轉身跑進雨霧裏。

雨水猛砸,幾乎要把地面砸穿一個兩個的洞來。天越來越低,貼合着人眼睛的縫來看,那遠的天際,和割開的傷口同樣卷曲着,露出破爛的、開始泛白的痛苦來。

雨越來越大,早該這樣做一樣,他在雨幕裏越跑越快,為了找到那只孤零零的可憐的白鴿。每每跑了幾步,又怕遺漏了某些角落,來來回回停頓。

沿着來時的路往回走,季循心裏越來越急,他不知道那劇烈顫動究竟是為何。

“那我等你。”

“你在看星星嗎?”

他想起林從遂靠在窗邊,街燈從他的頭後照進來,看不清表情。

他每次以為林從遂等到睡着以後,他一拉燈閘,林從遂就蹦一下出現在他眼前。在靠近時,林從遂的眼睛亮晃晃,明亮可見。

不知道找到多久,就在季循以為就此錯過的時候,他看到了雜草叢生的角落。

那個孤單單的身影拄着傘,看起來蕭條落寞。

林從遂擡頭的那一剎那,季循清楚地聽見雨聲和心跳聲,咚咚……滴答…咚咚…滴答終于觸碰到一起。

林從遂在雨裏站起身來,然後他朝季循跑來。雨水被甩在身後,在雨霧裏,他抱住了季循。

季循被他突然一抱,身體不由得繃緊,少年的擁抱滾燙又真切。

林從遂的雙手緊緊圍抱着他的脖頸,呼吸急促,聲音有些顫抖。

“我找到你了,這次是我先的。”

季循覺得有些酸澀湧上心頭:“如果我沒有來呢?”

“我會一直等。等你回頭。季循,雨的聲音這麽大,你會不會聽不到我說的話。”他卻不管季循聽不聽得到,繼續說,“我會比任何人都先走到你面前,你要看到我。”

季循通身一震。

季循的聲音混在雨聲裏:“好。”

但林從遂聽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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