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chapter 9
chapter 9
冬天悄然來了很久。
聖誕節将近，店裏已經提前開始布置，五彩缤紛的裝飾替店裏大添光彩。
“我手怎麽那麽巧。快看！漂不漂亮！”周阮擺弄着那些小彩燈，挂上去倒确實挺漂亮的。
趙延購置了一棵聖誕樹，上面挂了不少零碎、會發光的裝飾物，還有有只毛絨絨的小麋鹿，季循沒忍住多看了幾眼。
麋鹿戴着紅色圍巾，兩只角頂尖圓潤可愛。
周阮半蹲在樹前拍照：“一整天都沒有看見從遂了，他怎麽沒有來？我要拍張照片給他看看，他肯定說漂亮。”
他沉默地聽着，那顆聖誕樹上的星星通上電正在閃。
看向手機，時間正顯示在晚上八點，平常這個時候，那個人已經趴在靠窗的位置等待了。
他如果來了，應該也會和周阮一樣，喜歡那棵會發光的樹，應該也會留意到那只頂可愛的小麋鹿。
他默不作聲地點開和林從遂的對話框，林從遂連續很多天發來消息，他一次也沒回過。
【季循季循。今天的雲好像一條魚。】
【季循，你在幹嘛呢？周阮讓我記得去店裏找你。】
【好吧，其實是我自己想去。】
【季循，我要麻煩你一件事。】
【你能不能先回家？】
這一條消息是半個小時前發來的。
季循捏住手機，摁熄了屏幕。
這一天裏，李尋淼像只花蝴蝶一樣湊過來，在店裏就餐的女孩子還偷偷跑來問季循要他的聯系方式。
那家夥正經說話時，憑借他那副皮囊确實很能誘惑人。
他待在後廚，連續摔碎了第三只碗以後，他才發現李尋淼接了一個電話走了。
趙延看不下去：“你今天早點下班，早點回去。”
“為什麽？”
“你回去就是了。”
等他回家，腳步聲踏亮樓道裏的聲控燈，照亮了蹲在拐角樓梯處那裏的人。
林從遂一直盯着腳尖，季循聽到他說：
“我的住所一直在漏水。”
見季循并沒有理會，他又自顧自解釋說：“也許是雨太大了吧。”
“在這裏，我只認識你一個人。”
他說，“我只能在這裏等你來。”
林從遂仰起頭，努力讓自己表情自然，面上顯現出恰到好處的無措。
他像是篤定了季循願意做個好人，行件好事。
但季循在林從遂說出那句“你收留我吧”時，已然繞過他，打開門又猛地關上。
林從遂愣在那裏，那聲“砰”的關門聲就擲在他耳邊，他還沒有反應過來。
“裝可憐果然沒用，季循不是為了我心軟。”林從遂喃喃道。
因為沒有了聲音，聲控燈很快就暗下來，林從遂看不到自己的影子，只有上一層樓轉角處透出的一些光，他只好數起羊來。
他把編號叫做65的這只羊數了三，又數串了以後，面前的門被人打開，光從裏面傾瀉出，照亮了暗處的人。
林從遂眼睛一下子微微發亮。
事情要從那天說起。
顧小允自從離家出走那天起，就賴上了林從遂。
他時不時來店裏蹲林從遂，跟在林從遂身邊。那天他吵着要吃章魚小丸子，他只好帶他去附近的日式餐廳，給他點了一份。
小孩吃得滿嘴都是醬，林從遂看到他這麽模樣，覺得煞是可愛。
于是随口跟他聊起天來。
“我爸爸和媽媽離婚了。後來嘛，我就跟着媽媽一起生活。”
“媽媽很辛苦的。她白天上班，晚上很晚才回家，還要輔導我的作業。”
“其實，如果她真的要給我再找一個爸爸，我也是願意的。”
林從遂從小被家裏寵溺長大，哪裏聽得了這個，他又給小孩點了許多吃的。
小孩倒是有趣：“我幹脆認你做大哥，跟着你有吃的還有喝的。”
林從遂又是好笑又是好氣地在他頭上敲了一下。
“想什麽呢你！”
過了許久，林從遂說：“你離家出走的時候怕不怕”
小孩抹了抹嘴說：“不怕啊。”
他聲音更大了，似乎充滿了自信，“我相信我媽肯定會找到我的。”
林從遂想了一會兒，說：“你說，他會收留我嗎？”
“誰呀？”顧小允問。
“沒誰，吃你的。”
他把一個不燙的章魚丸塞進了顧小允的嘴裏。
現在林從遂真想說，顧小允，你真是個善良又聰明的好孩子！
想到這裏，他小心翼翼地偷笑，也顧不得腿麻，趕緊進了屋子。
屋子很小，卻有些空蕩蕩。泛黃牆壁上有些牆皮正在脫落。角落裏放着一把小落地扇，正一陣一陣往中間送風。
狹小客廳裏有一張木茶幾，零零碎碎放着主人的小物件。僅有空間裏還擱置一張破舊沙發，上面劣質皮革已經開裂。
季循一直在這樣的地方，過着簡樸的生活。可他本該有光明的前途。他本該光明的未來和這間房子一樣，被禁锢着不見天日。
林從遂沉默着捏緊掌心那塊軟肉，覺出痛來他才回過神，卻發現季循已經站在房間門口，漠然地看他。
他松開掌心，那裏已經被掐成深紅色。
“我只收留你一晚上。”
季循抿着嘴，嘴角形成冷漠曲線。瘦削下颌微微下沉，看起來陰郁又陌生。
林從遂盡量不去在意他冷冽的目光，安慰自己，任誰也不願意自己被一個陌生人打擾，他已經足夠心軟了。
“謝謝你，願意收留我一晚。”又一晚。
林從遂慣會耍賴，他早晚要知道。
季循的房間更簡陋，只有中間一張狹小的床。他從床底簡易的膠袋裏拿出一套備用的床單被套，林從遂在一旁看他往沙發上鋪好。
“你睡房間裏。”
季循彎腰抹平枕頭上的褶皺，頭也沒回。
“不用，我睡沙發就好。”
林從遂下意識去拉那人的衣角，季循偏頭看了他一眼，像是極力克制露出厭惡的表情。
林從遂不明白，下意識松開手，整個人十分茫然。
終于，他憑借前一天見到的，想明白可能是因為李尋淼的出現。
他心裏酸極了，像是檸檬味的泡騰片，更像是一顆沒熟的青梅，又苦又澀。
他不敢再做出過多舉動徒然惹人生厭。
季循沒有給他安慰自己的機會，他直起身來，指向上方牆角，那裏暈濕了一大片，甚至在往外滲水。
“我的住所一直在漏雨。”他說。
林從遂幾乎是一瞬間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果然又聽到他說：“不像你住的地方。”
林從遂冷得一顫。
聽周阮說，林從遂平常衣着考究，估摸着是哪家的公子哥出來體驗生活，那住的地方自然不差。高檔小區極少出現這麽嚴重的漏雨情況，即便出現也能很快解決住戶問題，但貧民樓常常如此。
季循輕飄飄的一句話和林從遂窘然的反應讓明顯的謊言告破，沒留任何餘地。
季循收拾完便告訴林從遂浴室的位置。
林從遂不敢再待在客廳，迅速進了浴室。
季循按滅客廳裏的燈，似乎不太在意林從遂的任何行為。
他今天已經做出了一系列超出自己預期的事，從李尋淼出現開始，在林從遂私自跑到他家門口來徹底爆發。
浴室裏，林從遂對着鏡子發愣。剛才倉促間打開了淋浴器，冷水澆透他一身。
他想到季循明知是謊言卻同意收留他，明明已經默許他的謊卻要揭穿，便從心底感覺到無措。
他看着鏡子裏那張年輕的臉，再一次閉緊了眼睛。
徐元發消息電話問他進度：“你什麽時候回來？差不多快搞定了吧。”
“沒有。”
“你不是裝挺好的嗎？”
“可能他就是不滿意我整個人，假的也不滿意呢。”
“再試一次吧。”他對自己說。
這天夜裏，他蜷縮在季循的床上。鼻尖是屬于季循的味道，他知道自己已經魔怔到無可救藥，但他準備繼續瘋下去。
他特意沒關門，為了能離那人更近一些。
再試一次吧。
鬼使神差地，林從遂小心翼翼地喊他的名字：“季循。”
聽起來像某種小動物的聲音，帶着溫吞的試探。
他緩緩地開口：“能夠重新遇到你，我很高興。”
沒有人回應他，林從遂也不覺得失落。
他聲音沙啞，輕輕悄悄地對着面前門口一片漆黑和虛無說：“晚安。”
沒關緊的窗戶被風吹得吱呀作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