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chapter 27

chapter 27

日光下,林從遂伸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驟然覺得心裏有一只經年累月都過分安靜的蝴蝶突然顫動了一下翅膀,又趨于平靜。

第四年的時候,林從遂回國了。

回來時,正值越城下初雪,瑩白的雪紛紛揚揚,呼吸間都是清新的涼意,一種腐朽的秋天冰封等待煥新的氣味打動着他。

一把傘擋住了他的視線,擡頭望去,就看到來人斯文俊逸的臉龐。

章程:“不是你心裏想的那個人,很失望吧。”

林從遂頑劣地笑了笑:“怎麽會。”

回來這件事,他只告訴了章程。

因為章程只關注與自己有關事情,對旁人的事情常常漠不關心。他需要這種不驚動任何人的安靜。

視線越過章程的身後,就看到了一張既陌生又熟悉的臉。

那人身形高挑,穿着一件黑色大衣,圍着白色圍巾,雪花也格外偏愛他,紛紛貼在他的臉側紛飛,人比眼前的雪景還要漂亮。

一只瑩白、骨節分明的手伸過來,李尋淼說:“好久不見啊。”

林從遂的神色未變,擡手示意了下自己的行李,意味着沒有空跟他相握手。

李尋淼倒也不覺得尴尬,繼而笑了笑,蒼白的雪色也跟着動。

章程在一旁似笑非笑地看向李尋淼,雖然沒有開口,目光卻警告似的略過他的臉側,幫林從遂拿過了行李。

林從遂卻發現,李尋淼身上的味道和章程出奇的一致,圍巾遮掩下看不到的地方因為動作被扯開了片刻也足以窺探到,星星點點,有着痕跡。

他其實對這兩個人之間的關系沒有探究的好奇心,只是平白為季循覺得可惜。

不知不覺,林從遂就把目光投向李尋淼。

李尋淼有些意外:“你這麽看着我,我倒一時間不知道是什麽意思了。”

章程摸了下他的臉,略顯輕浮的樣子:“我表弟是覺得,你既好看,又浪蕩。”

李尋淼無聲低下頭,沒有再說話。

林從遂正倚靠在車窗邊,神色自若,目光一直在看着窗外。可能這種注視的目光過于明顯,李尋淼發現了。

像是那個晚上,無論是視頻裏還是眼前的,李尋淼的眼睛亮晶晶的,有種興奮和依賴。

李尋淼看了一眼林從遂,又伸手向前去拉正在開車的章程。章程的表情出現了一瞬間的僵硬,還是空出一只手捏了捏他的手。

但是隔着後視鏡跟李尋淼對視的剎那,章程發現,李尋淼的眼睛裏什麽都沒有,像是煙花,也像是泡沫,眼底的熾熱都是一種假象。

林從遂翻出手機,打開微信,盯着那個曲奇餅幹的頭像一動不動,心裏突然煩躁不安,并沒有想象中的高興。

他突然報複性地想,季循,他會不會因為李尋淼的搖擺不定而痛苦。

冷氣順着沒有關嚴實的車窗縫溜進,凍醒了他的思緒。林從遂恍然想起,季循不會因此覺得痛苦,他或許心甘情願。

外面的風景瘋狂向後倒退,像一卷磁帶,被人向後扯着,走馬觀花看到的,都是一片空白。

林從遂在這樣的雪天,見到了季循。

那天的午後,管家對他突然回來了很是驚喜和高興。

“顧叔你還是那麽帥氣。”

“诶,先生還在公司,我立馬打電話告訴他,您回來了。”

“不用了,我等下自己打給他。”

管家眼角的皺紋向上彎了彎,連忙幫他把行李送到房間裏去。

午後,林從遂捧着管家遞過來的熱牛奶,百無聊賴地坐在陽臺上看雪,季循就出現在了樓下院子裏。季循身姿拔高了些,臉部的輪廓更為硬朗,鼻梁挺拔,眼睛深邃,撐了一把黑傘,手上提着一個蛋糕盒子。

季循出現在林家或許是碰巧,只有章程知道他回來了,連徐元都不清楚。

只是章程帶來的那位美人,會不會多言,他屬實不清楚。

臨近畢業,林家堯總是時不時把季循喊到家裏,展露出長輩對晚輩的關心,也為季循的職業提出規劃。

林家堯還是那句話,希望季循在畢業後能去公司幫忙。

林家的産業涉及範圍十分廣泛,無論在哪個行業都能給予季循一定的幫助。林家堯也曾打算将名下規模最大的房地産公司交給季循去管理。季循拒絕了,他在大學雖然成績優異,但之前的風波讓學校學生都議論紛紛,尤其是他的身世,比他的優異成績又惹人注目。

明明有一個被處以槍決的殺人犯父親,有當過□□、早早離世的母親,貧瘠的家庭背景,卻有林家的幫襯,這樣的成長背景注定會讓他成為大多數人鄙夷、可憐、好奇、探究的對象。哪怕他專注于學業,年年獲得獎學金,成績績點高于他人,也還是失去了保研的資格。

這些事情,林從遂也知道。即便他反複強調季循的事情不需要向他轉達,徐元和管家總是有意無意提起季循有些麻煩。

他曾打電話跟林家堯說過這些事,暗示可以聯系校方,私下幫季循處理這些問題。

但罕見的是,林家堯拒絕了:“我和季循已經達成了共識,至于內容,你不需要知道。你只需要明白,他的事情,我不會再多插手。從遂,你有自己的事情要完成,不要只顧着別人。”

他沒有一刻真正失去季循的消息,無異于一場淩遲。他們隔着時間,隔着遙遠的距離,隔着恩情,隔着誤會,僅靠克制才能做到互不聯系。

其實他沒有責怪過季循,他不知道那份所謂的共識是什麽,但季循可能真的努力過,只不過關于林從遂這件事,并不是季循人生裏的唯一。

吳尉和他見面的時候說;“你應該不喜歡我。可能你自己都不知道,你總是跟在我身邊,可每一次,你跟我聊天,最後總會提到他。你說你喜歡看我打籃球,又說季循就不一樣,他連打籃球都不會。你說你喜歡吃巧克力蛋糕,又說第一次吃巧克力味的東西,是季循給你烤了長相很醜的曲奇。你說你喜歡我,可下一秒,又怕季循聽到。”

林從遂想要解釋卻不知道從何開口,他微張着嘴巴,神色開始閃躲,他竟然不知道,原來季循一直在他的生活中,那些他忽略的畫面,旁人都一清二楚。

林從遂:“對不起,吳尉。”

他只能說出一句抱歉的話來,其他的,他啞口無言。

吳尉坦坦蕩蕩笑了,說:“我不是在責怪你,從遂,我還是很喜歡和你相處的。我只是覺得,或許你可以再坦誠一點。”吳尉露出釋懷的笑,他還是那個愛打籃球的陽光少年,爽朗、生動。

“我不知道,我是說,原來我是這樣的。”林從遂面上顯出茫然來。

吳尉不再多說,“留給你自己去想吧,對了,你記得把咖啡錢付了,咱就兩清了。”

怯懦的小偷,才只能偷走對方縫隙裏的時間,卑微的琢磨愛情這件小事。

篤、篤、篤——

林從遂低頭抿了一口牛奶,陽臺的門就被敲響了。他回神來,起身開門,門外站着季循。

季循額前的頭發微微濕潤,應該是雪化了,他頂着風雪來,身上還有冷冽的氣息。

季循确實長高了許多,林從遂已經需要仰視他。

“好久不見,季循。”

“好久不見。”說完,季循把手裏拎着的那個蛋糕盒子遞過來。

林從遂錯愕了瞬間,眼睛就笑彎了,一雙杏眼裝進季循的倒影,卻沒有一絲的柔情。

“給我的啊,那我就不跟你客氣啦,謝謝啦。”林從遂接過,嘴上說着感謝,臉上卻面無表情。

林從遂将蛋糕放到了一旁的白色桌子上,然後目光不閃不躲、坦坦蕩蕩地看着面前的人。

季循:“這三年裏,你好嗎?”

林從遂:“挺好的,只是沒有被加州的陽光曬太黑。你見到我了,覺得我還跟以前一樣白嗎?”

季循有些偏執地看着他的眼睛,看着他微紅的鼻尖,甚至想伸手去觸碰。

林從遂見他沒有回答,繼續說道:“你呢?你快畢業了吧。”

他說完就順勢坐下,将自己埋進了榻榻米裏。“我碰到了很多個外國帥哥,長得好,身材棒,只是一上來就說喜歡我,非我不可。你說假不假,真沒意思。”

他歪頭看着季循,季循的眼睛不知道什麽時候有些泛紅了,那雙深邃迷人的眼睛在那一刻更加動人了。

可是林從遂不會再為了這些莫名其妙心動了,“所幸的是,我也跟他們一樣,做些膚淺的事情,雖然沒意思,但是就像你說的,這樣生活會簡單很多。”

季循的呼吸滞了一下,他似乎沒想到林從遂會用這樣的方式來回答自己的那句話。

“你在怪我。”

“沒有,我已經不放在心上了。只是覺得你說的對,是我自己沒想通。我們按照這樣的想法繼續生活,反倒更容易。”

說完他舉起桌子上的蛋糕盒子,“謝謝你的蛋糕,再見了。”

季循甚至沒來得及說句再見就被驅逐離開了,風雪漸大,從外至內,吹拂到了彼此心裏。

林從遂打開了那個蛋糕,是巧克力慕斯,他看了許久,拿起勺子嘗了一口。明明是黑色巧克力,卻甜得驚人。

季循放了很多糖,生怕它會苦。

勺子被戳進了柔軟的蛋糕裏,直直地立起來。

“何苦呢,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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