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下一刻,整輛馬車重心失穩,在前往碼頭的幽僻捷徑上翻覆。
婁易雙臂緊環住她的腰,将她護在懷中,不讓她在翻覆的滾動中撞傷。
埋伏者絲毫不給他們喘息的餘地,當馬車重摔在地,不多時,一群黑衣人踢開塌陷的窗口,探刀直入。
“婁易!”混亂中,沈芯婕甫睜眼,便看見一把亮晃晃的長刀,沖着婁易後頸刺去。
婁易一凜,可他右半邊身軀被塌陷的車壁壓住,雙手又護在她腰間,根本抽不開身抵抗。
眼看鋒銳的長刀直直劈落,就要刺向婁易,沈芯婕腦中一片空白,下意識閉眼尖叫。
可很快地,她發現自己像是被掐住了嗓,發不出半絲聲響。
察覺身體有異,她立刻睜開眼,可眼前的景象,一瞬間褪去色彩,仿佛寸寸霧化,越來越模糊。
她又要返回二十一世紀了!
她豁盡全力,試着喊出他的名,可終究只是徒勞。
當視線所及的一切,蒙上一層白色霧紗,她的意識亦逐漸淡去。
“芯婕!”
喪失所有知覺的前一刻,她清楚聽見婁易扯開嗓子,聲嘶力竭地喊着她。
她多麽想回應他,多麽想睜開眼确認他的安危,可她做不到,只能被迫抽離這具身軀。
周遭的雜音,逐漸飄遠,終至無聲,無息。
她的意識,像被強制關閉的訊號,迷失在看不見開端與盡頭的無垠黑暗……
妻易不能死!
意識到自己仍有呼吸,睜眼的那一刻,沈芯婕腦海中立即浮現這個訊號。
當她的雙眼逐漸聚焦,看清周遭的景色時,她并不感到訝異,畢竟,先前已有過往返兩個時空的經驗,早有心理準備。
只不過……此刻站在病床旁,身材高瘦纖細,穿着材質飄逸的名牌洋裝,發型乃至于容貌,皆與她有七分肖似的這個年輕女人是誰?
病床上的沈芯婕,緩慢地眨了眨眼,将伫立于病床邊的美麗女人,端詳得更仔細些。
當她的目光瞥及女人交握在身前的雙手,這才發覺女人手裏,竟握着江凱勳送她的那枚骨董戒指。
“真可笑,這戒指算什麽?定情戒嗎?”女人将骨董戒指執至眼前,露出一抹凄楚笑容。
病床上的沈芯婕不能動彈,不能開口,只能揣帶滿腔困惑地望着女人,試着從女人說的話理出頭緒。
“沈芯婕,你是有多了不起?可以讓凱勳這樣對你死心塌地?我不介意他喜歡我是因為我跟你有幾分像,我也不介意他用沈家女婿的身份幫你爸管理公司,甚至連你爸過世,他還以家屬的身份籌辦喪禮。”
爸爸過世了?這是什麽時候的事?
女人說了那麽多,停留在沈芯婕腦海裏的,卻只有這一句。
淚水瞬間湧出眼眶,可她除了落淚,卻連哽咽大哭的能力也已失去。
見病床上的沈芯婕紅了眼眶,女人當場一愣,有些不知所措。
畢竟,女人先前耳聞,病情日益惡化的沈芯婕,開始自我封閉,不願使用親人替她架設的眼控電腦,更不願與親人進行溝通。
前不久,沈父心肌梗塞猝逝,據說親人告知沈芯婕這則噩耗時,她也毫無反應。
然而,此刻的沈芯婕,眼眶泛紅,淚流不止的模樣,卻像極了乍聞親人噩耗會有的反應。
為了掩飾不安,女人心慌嚷道:“沈芯婕,你少在我面前假惺惺,我知道你得了這種病很無辜、很悲慘,但這已經是事實,你能不能振作一點?你是故
意的吧?故意自我封閉,不跟親人溝通,好讓凱勳擔心。”
啊,聽了這麽多,她總算明白,原來這個與她發病前,外型打扮都相當神似的年輕女人,是凱勳的新任女朋友。
凱勳說一輩子不離不棄……終究只是一時的承諾。
可她能責怪他嗎?不,她沒這個資格。
眼前的她,成了這副鬼樣子,連呼吸都得插管,有什麽立場責怪凱勳?她總不能當真自私的要求他,為了她而終生不娶。
世上沒有永遠,永遠只會發生在不真實的童話中,而她早該明白這道理。終有一日,她會在這張病床上,靜悄悄地死去。
而凱勳仍有大好人生要走,他不該因為她而停滞,甚至是被迫失去尋找幸福的權利。
凱勳能陪她走到這裏,陪着她爸媽熬過最痛的時刻,已屬難能可貴,她怎能自私地再要求他更多?
“沈芯婕,雖然你不能動,不能開口說話,但是凱勳的身邊到處都存在着你的影子。”
女人望着手中那枚骨董戒指,眼眶泛霧,鼻頭漸紅,那眼神……好似看着一樣不屬于她,她卻打從心底渴望的寶貝。
沈芯婕靜靜的看着女人。而她,也只能這麽看着,什麽事都不做。
忽然間,她想起婁易說過的話。
當你真心實意的愛一個人,你不會想把任何人當作是他的替身,因為他就是他,誰也不可取代。
啊,她總算明白了。
婁易年紀比她輕,見識比她少——至少就她是現代人這點而言——可有些道理,他卻懂得比她還透徹。
他甚至不曾談過戀愛,不曾深愛過一個人。可他對愛情的态度,遠比她這個虛長了他數歲的女人還要成熟。
婁易說得對,當你真心愛上那個人,那個人便是無可取代。而她,竟有過找個替身将就,可笑又幼稚的念頭。
這一刻,她才明白有這種愚蠢念頭的自己,有多麽幼稚天真。
“沈芯婕,只要你一天不死,我就只能繼續當你的影子。”
怔思之際,她看見女人将骨董戒指滑進無名指,盡管戒圍不合,明顯過小,可女人依然戴上了它。
女人垂落眼睫,一滴淚落在她指間的戒面上,表情是那樣的豔羨與哀傷。
“所以,拜托你,快點死去吧……就算說這種話很惡毒,我還是只能這麽對你說。”
聞言,沈芯婕閉起了顫抖的睫毛,努力壓抑倏湧心頭的那份悲哀。
不能怪這個女人,她說的沒錯,自己一天不死,凱勳便難以從這份義務與責任中解脫。
“你這是在做什麽?”
驀地,病房門口傳來一陣低狺,沈芯婕睜眼,看見江凱勳暴跳如雷的走來,伸手便将女人拉向門口。
他的舉動倉卒且心急,仿佛害怕被她撞見,亟欲将女人拉到她看不見的地方。
……凱勳這又是何苦呢?
她不怪他,真的。他還那樣年輕,家世背景本就不俗,自身條件與能力又相當出色,即便他移情別戀,甚至徹底放棄她,也是人之常情,更何況他并未這麽做。
從方才女人透露的那些訊息聽來,爸過世之後,凱勳以沈家女婿的身份,幫忙處理後事,這是多麽重情重義的舉動啊。
“放開我!江凱勳,你有什麽好怕的?她就跟個活死人一樣,什麽事也不能做,就算被她發現我們在一起,那又如何?”
年輕女人劇烈抵抗起來,不讓江凱勳将她帶出病房外。
江凱勳怒斥:“是誰告訴你這裏的?是陳秘書對不對?你是不是透過她的名義進來病房?你為什麽要這麽做?!”
女人紅着眼,難忍悲傷地說:“你天天都來這裏,我想見你的時候,你永遠不在,怎樣都找不到人……陳秘書說,只要來這裏,一定能找到你,所以我來了,我只是想見你,這樣也不行嗎?”
“夠了,你閉嘴!”江凱勳心虛的轉開身,焦躁不安地觑了一眼病床。
沈芯婕只能靜靜看着他們争執,然後在江凱勳的注視下,緩慢地轉動眼球,望向架設在病床正上方的液晶電腦熒幕。
“芯芯,你還好嗎?”察覺她似乎想表達什麽,江凱勳心急的折回病床。
沈芯婕望着電腦熒幕,眨了眨眼。
“你想跟我說話?”江凱勳小心翼翼的問道。
女人在一旁看着,默默地擡手搗住嘴巴,背過身去,發出顫不成聲的啜泣。
江凱勳将熒幕調整好适當位置,熒幕上跳出注音符號,系統開始追蹤起沈芯婕的眼球活動,透過捕捉她每個眨眼與停頓的細微動作,便能下達指令,進而操作拼音系統。